傅庭筠一一应是。
王夫人又说了些管家的事。
平心而论,王夫人所言的还不如傅庭筠在家时所学的,只是在家里学的都是写在闺训里的书里,傅庭筠熟记于心却未必就能和一些事联系到一起,听了王夫人的话,她再回头想想,又有一番感受,对王夫人她心里就生出几分感激之情来,如弟子般俯首聆听。然后又亲自下厨,留王夫人吃了饭,一直把王夫人送到了大门口才折了回来。
从那以后,傅庭筠牢记王夫人的话,戚太太和鲁氏来家里时,她就借口要给赵凌赶制春裳,请她们在厅堂坐下,手里的针线却不丢,说什么也只是随声应和几句,颇有些心不在焉,戚太太渐觉无趣,来的少了些;鲁氏那边虽然颇有微词,却也不能怪傅庭筠要帮赵凌做针线,只能等傅庭筠忙过这一阵再说。
家里一时安宁下来。
傅庭筠松了口气,院门紧闭,每天早上除了告诉阿森读书写字,就是帮赵凌做春衫。
眨眼的功夫,到了三月中旬,郑三提议在院子里种两棵树,傅庭筠也觉得好,树刚刚种下没几天,乌云压境,狂风像打着旋的陀螺般地刮过张掖,连羊畜都卷到了半空中,甚至还有人家丢失了孩子,城里哭声震天。
好在傅庭筠这边的屋舍大多都很牢固,隔壁又有经验丰富的家人大声叫嚷着什么“全都躲进屋里”、“把马牵到屋里”、“快关上门”之类的话,郑三在外经历得多,脑子活,也跟着别人收拾东西,除了那两棵树和临春忘在院子里的竹马,倒也没有其他的损失。
临春找不到竹马了,哇哇大哭。
正在收拾凌乱的院子的郑三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哭!”
小家伙已经能满地走了,委屈的抱了阿森的大腿不放。
大家哈哈地笑起来,冲淡了对龙卷风的恐惧。
王夫人很快派了人过来看,见傅庭筠这边已收拾停当了,那位王夫人的贴身的妈妈不住地赞扬傅庭筠治家有方,让傅庭筠很不好意思,不住地道:“多亏了郑三两口子机敏。”
那位妈妈不以为然,笑道:“那也是姑娘平日里内政严谨。”
傅庭筠只得又谦虚了一阵子,因那位妈妈还要赶回去回禀王夫人,她也没有多留,让郑三娘赏了几分碎银子,送了出去。
过了几天,竟然有个穿着红色胖袄的三旬军士来访。
“我是庄浪卫分管屯田的赵鸣,因和赵总旗同姓,因此像兄弟一样。”他笑道,“赵兄弟听说张掖刮了黑风,这次我来总兵府备报顿田之事,赵兄弟特意托了我来看看家里怎样?”
他眉宇间透着几分世故,精明地打量着厅堂里的陈设。
郑三娘从内宅出来,笑着给赵鸣行礼,传傅庭筠的话:“赵管事辛苦了,还请转告我们家爷,家里的一切安好,不用惦记。”又道,“我们家爷不在家,姑娘又是一介女流,只有委屈赵管事独自一人到偏房喝杯薄酒以示谢意了!”
“不用了,不用了!”赵鸣忙笑道,“我还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哪天赵兄弟回来了,我再来叨扰一番也不迟啊!”极力推辞要走。
这种情况也不好多留,说了些客气话,郑三提着早已准备好的风鸡风鸭等土仪送赵鸣出了门。
第二天早上,鲁氏过来,打发了雪梅和郑三娘,和傅庭筠说着悄悄话:“昨天我哥哥来张掖了,听他说,蒙人进犯,归德所、镇海堡、伏羌堡均已失守。侯爷已命分守西宁卫的胡参将、分守庄浪卫的王参将赶往西宁卫,庄浪卫十之八九也要派兵增援,”她说着,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来,“又要打仗了!”
傅庭筠听着吓了一大跳:“真的吗?”怎么昨天那位叫赵鸣的屯田管事来一句都没有提?她想到镇海堡和伏羌堡都是西宁卫所的辖地,抱着一丝侥幸,迟疑道:“离西宁卫最近的不是碾伯所吗?要增援,也应该是碾伯所先去增援吧?”
“你不知道,”鲁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那碾伯所的千户吴英乃是个无能之辈,全靠着他战死在嘉峪关的哥哥才做了千户的,论打仗,他不行。只能调了我哥哥去增援。”
也就是说,赵凌也有机会上战场了!
傅庭筠又惊又喜。惊的是战场太危险,想想就替赵凌担心。喜的是历来军功为第一,要是赵凌有机会上战场,说不定能立下军功,到时候就可以升迁,他们也可以早点离开军营了。
“所有的人都会去西宁卫吗?”她问鲁氏。
鲁氏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可以跟我哥哥说说,让赵总旗跟着去西宁卫!”她说着,目光闪烁地望着傅庭筠。
能跟着去西宁卫,就意味着能打仗,能打仗,就意味着能升迁!
她是个很会察颜观色的人,要不然,陌毅也不会想在祖母的诞辰带她回去,也不会为了她而置傅庭筠于不顾。傅庭筠对她的冷淡,她早已察觉。
早在见到傅庭筠之前,她就听到陌毅提起过傅庭筠。
在陌毅的口中,这位傅姑娘这也好,那也好,还让她跟着去学规矩。她原以为,这位被陌毅推崇备至的傅姑娘是个性格刚烈的古板之人,没想到,她性情明朗,让人观之可亲,更让她心中不舒服的是,傅姑娘的容貌,别说是张掖了,恐怕整个甘肃总兵府治下十七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陌毅是个目下无尘的人,却那么热心地帮赵家找宅子…因而每当她看到傅庭筠的笑脸,心里就觉得膈得慌。特别是这位傅姑娘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未婚夫赵凌不过是要靠着她兄长才能累积军功的总旗…傅庭筠对她的殷勤却坦然受之,她就很想找个机会告诫一下这位傅姑娘,让她别那么崖岸自高。
傅庭筠颇不以为然。
与其求她,还不如直接求陌毅。
想必陌毅会很想知道赵凌的本事到底如何吧?
说不定,陌毅早已经跟鲁成打过招呼了!
“多谢鲁姨娘了。”傅庭筠道,“这件事,我想还是得赵爷决定,我不好帮他拿主意。”
鲁氏有些目瞪口呆。
这些年有颖川侯镇守甘肃总兵府,不管是蒙人、鞑子还是吐番,都曾在他手下吃过大亏,对他很是忌惮,偶尔有兵进犯,那也是饿得慌没办法了,只要总兵府出兵,那些人多半会闻风而散,就是抵抗,也显得畏畏缩缩的。因而各卫所听说有人进犯,常会抢着去增援,好挣军功。
傅姑娘应该不知道,所以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吧!
鲁氏忙向傅庭筠解释了一番。
傅庭筠不改初衷。
鲁氏有些意外,眉头皱起又很快舒展开来。
“也是。”她笑道,“都怪我,关心则乱。想必赵总旗早有了打算。”然后问说起城中刮黑风的事,“颖川侯过两天会亲自到大佛寺为遇难的百姓做道场,我也准备去为将军去祈福,傅姑娘,赵总旗万一去西宁卫…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傅庭筠自然婉言谢绝。
鲁氏失望地走了。
傅庭筠立刻写了封信让郑三送到庄浪卫去:“…这消息只怕还没有传来,九爷若能早得了信,也好早做打算。”她说着,语气一顿,又道,“九爷是去是留,你也讨个准信给我。”
心里却隐隐觉得,赵凌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大佛寺,的确得去一趟才好。
郑三却面露难色:“九爷走时曾反复叮嘱,让我一步不离地守着姑娘。”
他要是走了,家里小的小,弱的弱,怎能放心?
“我们住在总兵府后街,”傅庭筠知道他的担心,“你就放心好了。”然后举例,“你看戚太太家,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不也好好的!”
郑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拗不过傅庭筠,去了庄浪卫。
傅庭筠雇了辆车,和郑三娘一起去了大佛寺。
大佛寺又叫卧佛寺,建寺已有三百多年,主殿供奉着一尊释迦牟尼涅磐像,身长十余丈,大佛的一根中指就能平躺一个人,气势极其雄伟,是傅庭筠从未见过。
她却无心欣赏。
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喃喃向菩萨祷告着,求菩萨保佑赵凌平安康健,万事顺遂。
那一刻,她心中有淡淡的后悔。
刀枪无眼,要是万一…也许,她真不该推波助澜,让赵凌入了军藉。
第83章 骚扰
傅庭筠低下头,拉了拉搭在头上的头巾,白皙如玉的面孔大部分隐藏在了头巾的阴影里。她快步从大佛寺正殿外坐在石栏杆上朝着她哄笑怪叫的一群游手好闲的浪荡子身边走过,那如坐针毡般的不安才略有些舒缓。
她吩咐车夫:“快点回总兵府后街。”
车夫也看见了刚才的情景,忙应了一声,急急地驱马离开了大佛寺。
傅庭筠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管是从衣饰还是行为举止,明明都已经很低调谦和了,混在那么多妇人中间,那群人还是很快就看见了她…盯着她的目光如盯着俎上的肉般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在她向功德箱里捐香火钱的时候也装作捐钱趁机靠近她…要不是她机敏,及时避开,那人只怕就撞到了她的身上。
还好有惊无险地出了大佛寺!
她心中的感慨声还没有落定,傅庭筠就听见郑三娘惊恐的声音:“姑娘,他们一路跟着我们!”
傅庭筠循声望去。
郑三娘一手撩着车帘子,神色惊慌地望着她。
傅庭筠心中一沉,凑到车窗前朝外望去。
刚才那个跟着她向功德箱里捐钱的男子骑着匹枣红色健马,带着四、五个浪荡子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的马车后面,两边的行人见了,纷纷给他出道来。
傅庭筠心情越发的凝重起来。
她问车夫:“您可认识这帮人?”
“认识。”车夫朝身后望了望,神色微变,“这领头的是总兵府刘副总兵小妾的兄弟冯大虎。”他说着,露出困惑的表情,“这人虽然喜欢胡闹,可在张掖也不敢过于嚣张,今天怎么一路跟了过来?”
傅庭筠却只想着他那句“不敢过于嚣张”的话,忙道:“敢问老丈,是因为侯爷镇守张掖还是有其他的什么缘故?”
“当然是因为侯爷镇守张掖的缘故。”车夫道,“侯爷最讨厌治下有作奸犯科之事了,别说他一个小妾的兄弟,就是平西侯冯家的嫡子,都曾杖责过。”然后安慰她,“您也别担心。他看见您住总兵府后街想必会知难而退的。”
但愿如此。
傅庭筠还是一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这个冯大虎。
果然,他远远地看见她们的马车进了总兵府的后街,就不再跟着,而是站在那里注视了她们良久。
傅庭筠回屋就写了封信让阿森给王夫人送去,把在大佛寺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王夫人,请王夫人派个可靠之人帮着看守门户。
王夫人立刻派了个身材魁梧、相貌老实敦厚的四旬汉子随着阿森一起回了后街,还让阿森给她带口讯:“此人姓魏,名石,跟了我们家参将二十几年,张掖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
傅庭筠的经历告诉她,完全地依赖别人,性命也会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她让郑三娘上街买了几盒点心去王夫人那里,算是谢礼。又让阿森上街去:“买也好,求也好,弄几条大狗回家。”
从前她去田庄的时候,田庄里就养了很多狗看守门户。
虽然说狗从小养最忠心,可她现在等着救急,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能叫两声壮壮声势也不错。
阿森听说可以养狗,兴高采烈地去了,到了下午,领了两头大黑狗,四、五条小黄狗回来。
“这两头大黑狗用来吓唬人,”阿森眉飞色舞地解释,“小的我们好好养了,以后看家。”
倒和傅庭筠想到一块去了。
她笑着表扬了阿森一番,然后让阿森注意每天给狗洗澡:“免得长了跳蚤、虱子之类的跑到屋里或是爬到了人身上,到时候我就把你的头发剃光。”
阿森抱着脑袋直吐舌头,乖乖地每天给狗洗澡,临春就蹲在一旁帮着淋水。
一大一小,身边围着群温顺的狗儿,看见的人都露出笑容来。
这样过了七、八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傅庭筠渐渐放下心来。
郑三回来了。
进门看见魏石,他很是惊讶,但很快就收敛了异色,恭敬地到厅堂去给傅庭筠回话:“我快马加鞭,赶在鲁指挥使之前见到了九爷。待鲁指挥使一回来,九爷就去见了鲁指挥使。”他说着,咧着嘴笑了笑,“杨小旗说,鲁指挥使一直试探九爷和陌家的关系,上次带九爷去给颖川侯送年节礼,也是想看看颖川侯待九爷到底是何态度。九爷心里也明白,就提前写了封信给林迟,说见过颖川侯后,有事和林迟相商,又怕请假会惹得鲁指挥使不快,让林迟在鲁指挥使见过颖川侯出来的时候,找个借口把他留下。林迟不疑有它,依九爷所言,在鲁指挥使从颖川侯那里出来,帮九爷请了个假,把九爷给拽到了总兵府他的住处,鲁指挥使知道林池是颖川侯的贴身侍卫,只当是颖川侯要私下留九爷说两句话…从那以后,鲁指挥使就待九爷大不相同了。这次九爷又摆出一副早知道鲁指挥使去张掖做什么的模样,鲁指挥使就更没有猜忌了。九爷略一提,他就同意九爷去西宁卫,还说,让九爷放心听他调遣,到时候一个百户肯定是少不了的。”
傅庭筠不禁仔细思索这事。
赵凌的能力毋庸置疑,鲁成又愿意给他机会,她相信他肯定会立功。但凭着一次立功就提百户,恐怕还是要走颖川侯的路子。
鲁成以为赵凌是颖川侯看好的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把握。如果到时候赵凌不能如愿提了百户,之前的努力岂不是全废了?
找谁好呢?
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