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趟王夫人那里,满身灰尘,”傅庭筠笑道,“就不打扰两位了。哪天得闲,我再去拜访两位。”她决定把王夫人说出来镇一镇这位冯氏。
冯氏和鲁氏都神色微变。
鲁氏就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略一沉,扬眉笑道:“傅姑娘去王夫人那里,是去打听赵总旗的消息吧?说起来,我也从我们家大人那里听说了一二…”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傅庭筠,“傅姑娘不如到鲁姨娘屋里来坐坐,我定会知无不言的。”
傅庭筠心中更是狐疑。
这位冯氏到底要干什么?
火石电光中,她突然想到了冯大虎…难道?
她朝鲁氏望去。
鲁氏笑望着她,笑容间略有些不自然。
傅庭筠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有些事,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与其让人总惦记,时时担心,时时防备,还不如一了百了。
她微微一笑:“风尘满面,冯姨娘待我换件衣裳就来。”
这个冯氏,当不起她的礼遇。
第85章 噩耗
这是傅庭筠第二次踏进陌毅的宅子。
第一次,她来打听赵凌的消息,心慌意乱,哪里还会注意到其他,可这一次,她心怀戒备,不禁暗暗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两家宅院的布局都是一样的,不过陌毅家的院子是大块的青石铺地,正屋台阶两旁的杨柳有合抱粗,倒座的马棚里除了马车,还停了乘轿子,看上去更气派些。
她带着阿森。
阿森留在正屋的屋檐下,她跟着雪梅进了厅堂。
冯氏和鲁氏一左一右地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两人身后立着五、六个丫鬟,其中两个傅庭筠认识,是服侍鲁氏的,另外四个面生的很,想必是冯氏带过来的,相貌都很平常,却穿绸戴银,打扮得很是富贵,映衬着冯氏的大红衣裳赤金凤钗,一片富丽堂皇的景象。
傅庭筠微微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在鲁氏的家里,冯氏竟然坐在主座上。
再看那黑漆彭牙四方桌,七、八个高脚青花瓷海水纹的果盘,除了苹果、葡萄、红枣、甜瓜这些如今地窖里还有的瓜果外,竟然还有一盘市面上此时根本就买不到的桃子…
也不知道鲁氏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或者,是陌毅弄来的?
就瞧着这手笔,就知道鲁氏对冯氏有多热情了。
傅庭筠思忖着,冯氏已朝着她招手:“来,到我身边来坐!”一副长辈的口吻,指了指她下首的太师椅。
傅庭筠在心里冷哼,微笑着和冯氏、鲁氏行了见面礼,依言坐在了冯氏的下首。
“多谢冯姨娘!”她道着谢,目光却瞥向了鲁氏。
意思是说,你是主人,现在竟然让一个外人在你的家里当家作主起来,你难道也不管一管?
也不知道鲁氏是没看懂傅庭筠的眼神,还是觉得巴结冯氏更重要,对傅庭筠的暗示并没有什么反应,见傅庭筠朝她望过来,反而是客气地笑了笑,指了指雪梅给傅庭筠斟的茶:“上好的碧螺春。是过年的时候,京都颖川侯家里送过来的,颖川侯特意让人送了些给将军。我这几日都喝这茶,汤色清亮,茶味回甘,傅姑娘也尝尝,看看味道如何?”语气里有几分隐约的傲然。
这两人蛇鼠一窝,傅庭筠觉得自己和她们周旋都是浪费表情。
她微微点头,算是和鲁氏打过招呼了,随后目光炯然地望着冯氏:“冯姨娘,你刚才说,有赵总旗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消息?”
冯氏显然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并不意外,肃然地朝着身后的丫鬟做了个手势,几个丫鬟立刻曲膝行礼,鱼贯着退了下去。
鲁氏见了,也朝着雪梅做了个手势,雪梅领着鲁氏的丫鬟也退了下去,还细心地帮她们带上了厅堂的槅门。
屋子里就只留下傅庭筠、冯氏和鲁氏三人。
冯氏脸色微沉,表情更显几分凝重,低声地问傅庭筠:“你去王夫人那里,王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傅庭筠当然不会实话实说,隐下了魏石之事,把王夫人从刘副总兵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冯氏,然后道:“不知道冯姨娘有什么法子能探得鲁指挥使和赵总旗在哪里?如果冯姨娘这边有什么消息,我定当重谢。”她说着,若有所指地望着鲁氏,“我想,鲁姨娘也应该和我一样心急才是!”
鲁氏顿时恼羞成怒。
这个傅姑娘,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师傅,教训起她来毫不留情面。
这话分明是讥讽她不关心鲁指挥使。
仗着自己出身好一点,得了将军的青睐就以为什么都知道的黄毛丫头,现在让你嚣张,等你知道一旦刘副总兵和西北侯联手,就是颖川侯也要忍让三分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
她在心里冷笑,想到冯氏刚才劝她“你不过是鲁家的旁支,鲁家的千户是世袭的,只要你还是陌将军的女人,鲁家不管是谁袭了这职,都不会轻怠你,你要紧的是把陌将军抓在手里”的话,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此时再也没有什么踌躇,道:“鲁家在张掖有几间铺子,平日里庄浪卫要捎什么东西给我或是我要捎什么东西回庄浪卫,都由铺子里的鲁掌柜帮着传递,早上我听了你的话,立刻差了鲁妈妈去见鲁掌柜,结果鲁妈妈回来说,鲁掌柜两天前就回了庄浪卫…”她一想到陌毅如今还好生生地跟在颖川侯身边,就不由地感到一阵庆幸,心中也多了些许的底气,“鲁指挥使那里…我现在两眼一抹黑,只有请冯姐姐帮我做主了!”她说着,朝冯氏望去,及时把话题踢给了冯氏。
而冯氏在听到傅庭筠说“定当重谢”的时候已两眼发光。待鲁氏的话音一落,她立刻道:“你们放心,刘副总兵看公文的时候,姐姐我就在一旁磨墨服侍,一有鲁指挥使和赵总旗的消息,我立刻会来告诉两位妹妹的。”她说完,欲言又止地望着傅庭筠和鲁氏。
傅庭筠还没有说什么,鲁氏已急急地道:“莫非姐姐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不成?”她哀求般地去拉冯氏的衣袖,“好姐姐,我现在都快急死了,你就告诉我吧?”
冯氏飞快地睃了傅庭筠一眼。
傅庭筠抿着嘴,皱着眉头坐在那里,显得很苦恼的样子。
冯氏暗暗颌首,低声对鲁氏道:“有件事,刘副总兵让谁也不能说,怕动摇民心,引起骚乱…”她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傅庭筠,“放出鲁指挥使失踪的消息,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实际上鲁指挥使没什么事…”
“你说什么?”鲁氏又惊又喜,紧紧地拽住了冯氏的手,“姐姐,此话当真?您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说放出鲁指挥使失踪的消息是不得已的办法…”
傅庭筠听了这话心中也如惊涛骇浪般。
冯氏是刘副总兵的小妾,她肯定有机会接受到一些绝秘公文,这件事不仅攸关生死,而且还关系名声,她肯定冯氏不会乱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傅庭筠也激动起来,“难道鲁指挥使失踪,只是诱敌之计?”她急急地问冯氏。
“不是!”冯氏看着她,神色悲壮地摇了摇头,沉声道,“鲁指挥使领了庄浪卫五百户所的兵力支持胡大人,结果全军覆没,只有鲁大人,在几个贴身护卫的保护之下逃了出来…按律,鲁大人这是死罪。可你也知道,鲁大人和颖川侯关系非比寻常,所以…颖川侯就出了这个主意。对外只说是失踪。如果能打场大胜仗,到时候把这军功记到鲁指挥使头上,将功补过…”
“不,不,不,”傅庭筠知道,官官相护。那年他们家和华阴另一望族为田庄的灌渠打官司,因为县尊和伯父是同科,他们家只派了个管事到堂,县尊就判了他们家赢。赵凌说过,鲁成是颖川侯一手提拔起来,他爱护鲁成,那是自然,可赵凌…“九爷不会死的,”她拼命地摇着头,眼泪簌簌地往下落,“也许他只是和队伍散了,一时没找到大营;也许是受了伤,走不动…”心如刀剜般的痛,眼前一片模糊,她混混沌沌地朝外走,“我要去找他,他肯定还活着…”他还没有把她送到她父母身边,他怎么会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
“傅姑娘!”有人紧紧地拉住了她的胳膊,浓郁的粉脂味钻进她的鼻子,“你冷静些,你冷静些。”是冯氏的声音,充满了同情和怜悯,“赵总旗,真的死了。他是陕西都司派遣过来的,刘副总兵要给陕西都司一个交待…他虽然只是个总旗,但名字列在了第一位,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傅庭筠掩面大哭,他连冯老四都杀了,连十六爷都赏识他是条好汉,还把自己的名帖给他,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地给杨玉成出主意,他又怎么会去投军,难怪有诗说“悔叫夫君觅封侯”,早知道如此,她宁愿他依旧去贩私盐,“都是我害了他…”伤心,难过,悲痛,还有嫦娥夜盗灵药般的后悔。
“傅姑娘,”她听到冯氏用悲天悯人般的语气安慰着她,“死去的人好说。两眼一闭,也就过去了。可活着的人可怜了。你看你,大老远的跟着赵总旗来了这张掖,一天的福也没有享,他就丢下你走了。你年纪轻轻的就没有了依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以后的日子…
傅庭筠茫然地望着眼前两个看不清楚面目的女子。
她还有什么以后。
自然是带着赵凌和他父母的牌位,找个庵堂,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只可恨她为什么不趁着赵凌什么都愿意跟她说的时候向赵凌问个明白,他的家乡到底在哪里,她也可以送他落叶归根。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能享受后世子侄的香火…
“傅姑娘,傅姑娘!”冯氏有些紧张地喊着傅庭筠。
她没有想到傅庭筠竟然会如此悸动,比那些死了丈夫的妇人犹过之而无不及。
难道两人已有夫妻之实!
她在心里嘀咕着。
可望着傅庭筠那张如雨打海棠般的面孔,想到傅庭筠所说的“定有重谢”,又顿时释怀。
就算是有夫妻之实又如何,这姑娘这么漂亮,又有些家底,最要紧的是弟弟爱慕,承诺她只要她帮着娶了傅姑娘,就老老实实地做人,以后守着傅姑娘过日子…
第86章 吓唬
傅庭筠迷惘地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珠。
外面传来阿森焦灼的高声呼喊:“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真真该死!
怎么听到赵凌出了事就慌了神,竟然忘了眼前的两人对她不怀好意,怎么她们说什么她就信了什么?
还好冯氏邀请她来的时候她就留了个心眼,借口换衣服回了家,先是嘱咐郑三打探冯氏都带了些什么人来?有没有孔武有力的汉子?鲁氏的宅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当她知道冯氏身边除了两个赶车的五旬男子就是些妇孺,鲁氏的宅子里也没有其他外人时,她又叫了阿森:“你等会和我一起去陌将军那边,到时候看着情况不对,就大声叫嚷。”然后对郑三道:“你悄悄趴在墙头,听见阿森大声叫嚷就冲进来——想必那些妇孺都不是你的对手!”
阿森这样叫喊,会把郑三给引来的。
她还没有辨别出冯氏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呢!
傅庭筠忙道:“你别叫嚷,我没什么事!”
隔着门,她听到阿森“哦”了一声。
傅姑娘身边的这个小厮,也太多事了!
冯氏心中有些不悦,但想到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做,决定暂时放过这个小厮,等以后再说。
“看傅姑娘伤心的,”她同情地叹了口气,吩咐鲁氏,“让丫鬟打水进来给傅小姐净个脸吧?不管怎么说,赵总旗的事是刘副总兵吩咐了又吩咐,绝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傅姑娘又没有过门,这样哭红了眼睛出门,左邻右舍的看见了,只怕又有诸多的猜忌,对傅姑娘不好。”
鲁氏连声应了,出门吩咐一声,不一会,雪梅打了热水、拿着帕子进来。
冯氏亲手给傅庭筠挽衣袖。
她头上的凤钗金光闪闪,提醒着傅庭筠此人是如何的嚣张,让傅庭筠心中有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傅庭筠拒绝了冯氏的殷勤,自己净了脸。
鲁氏拿出自己的香脂膏:“这是京都国色坊的香脂,陌将军特意托人从京都带回来的。”
傅庭筠摇头拒绝了。
如果赵凌真的…她还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鲁氏见她神色戚婉却眉宇间一片毅色,只好讪讪然地收了起来。
“冯姨娘,”傅庭筠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人也慢慢变得冷静,“赵总旗的事,不知道总兵府什么时候有个说法?”
“这可就要等些日子了。”冯氏道,“最少也要等战事结束了。如若大捷还好说,万一…那就只有等皇上的圣意下来。要是颖川侯还镇守甘肃总兵府,那就得等颖川侯上了请罪折,内阁的公议出来,才能议死难将士的抚恤等事,那个时候赵总旗的事才能够尘埃落定;若颖川侯不再镇守甘肃总兵府,那就得等新任的甘肃总兵到任,不说别的,仅路上就得走三、四个月,赵总旗的事,恐怕就要拖到明年了。”
傅庭筠微微颌首,问冯氏:“我能见见那张写着赵总旗阵亡的密报吗?如果需要打点,冯姨娘尽管开口!”
打点,就意味着可以捞钱!
冯氏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底的欲望,道:“傅姑娘和我客气什么,只是这张密报如今被副总兵收着,不太好…”她说着,露出为难的神色。
她不是每天都服侍刘副总兵笔墨的吗?
以她的贪婪之名,她没有道理会拒绝才是?她这样惺惺作态,或者是想要更高的价码?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内幕不成?
如果是平常,傅庭筠也许会和她周旋一二,可今天,她初听赵凌的噩耗,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和冯氏绕圈子。
她神色有些疲倦地站了起来:“多谢冯姨娘告诉我赵总旗的事,赵总旗突然遭此横祸,我心情不佳,就先回去了。等过两天,再到府上去拜谢冯姨娘。”说着,起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