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傅庭筠揽了他的肩膀:“九爷的义弟可不好做哦!”她笑道,“九爷常年在军营,你在家里,要好好读书写字,好好习武,学着接人待物,管理庶务…等长大了,还要照顾我和郑三他们…”

“好!”阿森大声地道,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不让冯氏欺负你的!”满脸的稚气,也满脸的坚定。

傅庭筠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那好,今天把《春晓》抄十遍,还要把每个字的意思都要弄懂,下午的时候我要检查的。”

阿森嘻嘻笑,拿出了笔墨纸砚,端端正正地坐在炕桌旁,自己了磨了墨,开始练字。

针线都丢在家里没有带出来,傅庭筠坐在一旁看着他写字。

王家的两位小姐过来了。

看见阿森在写字,王家大小姐眼睛一亮。

王家二小姐却跑到了炕桌前:“阿森哥哥,你在做什么?”

王家大小姐就拉了妹妹:“你别吵阿森,他要做功课。”然后问傅庭筠,“姐姐,你告诉阿森读书吗?”

“不过是认几个字。”学问深如海,傅庭筠自认为没有资格为人师表,她见王家二小姐手里拿着做针线的藤筐,笑道,“二小姐是来学绣花的吗?”

二小姐点头。

大小姐已道:“妹妹说,姐姐会告诉我们绣花,所以我们把要绣的东西都带了过来。”说着,看了专心练字的阿森一眼,“没想到阿森早上还要做功课,那我们下午来吧!”说完,就要告辞。

“不要紧,我们小点声音就行了。”

有人陪着,气氛就会热闹很多,两姊妹并不是很想离开,听傅庭筠这么一说,立刻放轻了动作,傅庭筠低声让两姊妹把要绣的物件拿出来,见要绣的东西都已打好了画稿,大小姐绣的是两朵莲花,二小姐绣的是一枝梅花,都只有廖廖数笔,却栩栩如生,很见功底,又因简单,很适合年幼的两姊妹,不免有些惊讶,问她们:“这是你们母亲画的吗?”

俩姐妹点头。

傅庭筠笑道:“可见你们母亲的针线也很好!”

俩姐妹都带着些许的与有荣焉抿了嘴笑,二小姐就悄声道:“可我们要是绣得不好,母亲会不高兴的,我不想母亲不高兴。”

傅庭筠愣住。

王夫人远离父母,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生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吧!

傅庭筠望着两个孩子的目光就得柔柔的了:“姐姐告诉你们绣。”

俩姊妹高兴地笑了起来。

傅庭筠细细地告诉她们怎么走针,到哪里换什么针法…两姐妹认真地学,屋子里只有笔落宣纸的沙沙声。

她望着眼前三张粉嘟嘟的小脸,心里充满了安宁静谧。

那个一直徘徊在脑海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下午,傅庭筠向王夫人辞行:“刘大人既然发了冯氏的脾气,这些日子冯氏想必会收敛一些,我想,明天一早我还是回后街去好了。”

王夫人非常的意外。

“这怎么能行!”她眉头微蹙,“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有些事,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冯氏此时正是羞忿难当之时,谁知道她会干出些什么事来。你还是安心在我这里住几天吧!等魏石回来了再做打算也不迟。”她说着,打趣道,“你莫非是嫌弃靖潼和婧怡吵得你不得安生所以才急着回后街去?”

“两位小姐活泼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哪里有嫌弃的道理。”傅庭筠笑着摆手,“我是放心不下家里的东西。”

王夫人讶然。

“家里院子里还埋着一千多两银子,”傅庭筠推心置腹地道,“那是九爷的血汗钱,也是家里的积蓄。我要是不回去,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万一有什么事,待九爷回来,我也不好交待。”

是钱要紧还是人要紧!

王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下。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也许对傅庭筠来说,这一千两银子很重要。

她略略有些失望,但想到这世上知己难求,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就不错了,也就释怀了。她不再留傅庭筠,第二天用了早膳,她亲自送傅庭筠到了总兵府的大门口。

王家的两位小姐拉着傅庭筠的衣裳,一个问“姐姐还回来我们家吗”,一个问“我才刚刚绣了一个花瓣”,都很舍不得。

傅庭筠弯下腰,笑着对两位小姐道:“等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就常来你们家串门。”

两位小姐笑盈盈地点头。

她又和王夫人说了半天的话,这才和郑三他们一起回了后街。

张掖的春天来得有点晚,此时正是阳光温暖,晓风和煦的时候,有些人家大门敞开,在晒被褥、晒棉衣。看见他们走在巷子里,或踮了脚观望,或点头微笑。只有戚太太,高声问他们:“这是去了哪里?有几天没见着你们了?”

傅庭筠和她应酬:“去王夫人那里小住了两天。惦记着家,就回来了!”

“哎呀,原来是去串门了!”戚太太笑着,他们在自家门前驻足。

黄色的铜锁静静地挂在大门上,有层蒙蒙的灰。

打开了门,两条大黑狗和几条小黄狗扑了上来,汪汪地一阵乱叫。

阿森笑嘻嘻地拍着狗儿的头:“都给我一边去!”

他天天喂狗,狗儿自然亲近她。呜咽着跑到了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

临春挣扎着从母亲怀里滑下去,蹒跚着跑到大黑狗身边搂了它的脖子,换来大黑狗热情的“洗脸”,逗得大家哈哈直笑。

张掖风沙大,不过两天不在家,屋里已到处是灰尘。

郑三娘等人挽了衣袖打扫着屋子。

鲁氏的婢女雪梅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傅姑娘,您回来了!”

傅庭筠微笑着点了点头。

雪梅道:“我们家姨娘想请姑娘过去一起用晚膳。”

“多谢了!”傅庭筠客气地道,“我不过是去你们家喝了盅茶,就被条疯狗追着咬,我这要是去你们家吃了口饭,还不得把命都丢到那里。我胆子小,还是免了吧!”她的话音刚落,一盆脏水就泼在了雪梅的脚旁,水带着地上的尘土溅到了她的白色杭绸挑线裙子上,留下一个个黄色的泥点子。

“哎哟!”郑三娘忙丢下铜盆,手里拎着条抹布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雪梅姑娘,真是对不住,没看到你站在这里,裙子弄脏了吧,我给你擦擦!”说着,蹲下身子,拿起手中的抹布就帮她擦着裙子,泥点子泅开,裙子上一片土黄,更脏,更明显了。

“你…”雪梅恼羞成怒,想推开她,眼角却瞥见面带不屑的傅庭筠正望着她冷冷地微笑,她心中一兀,只得强忍下心中的怒火,先是从郑三娘手中抢过了裙裾,“多谢三娘了,你也只是不小心,不用这么麻烦。”然后退后几步,避开了郑三娘看似殷勤实则包藏祸心的举动,对傅庭筠笑道,“姑娘,冯奶奶和我们家姨娘认识多年,我们家姨娘也没有想到她会做那等的事来。姑娘应该还记得,要不是我们家姨娘派了我来说项,那冯奶奶又怎会那样轻巧地就把人给招了回去。我们家姨娘原想送走了冯奶奶再过来看看的,没想到等送走了冯奶奶,姑娘已经不在家了。担心了好几天。这不,一听说姑娘回来,就立刻吩咐我过来请姑娘过去一起用晚膳,也算是给姑娘赔不是了!”

第90章 咬人

“你说,你们家姨娘想向我赔不是?”傅庭筠淡淡地问雪梅。

雪梅连连点头:“傅姑娘,我们家姨娘是诚心诚意的…”

“那她自己为什么不来?”傅庭筠打断了她的话,笑望着她。

当然是因为你当着冯奶奶还敢说她疯癫了!

念头一闪而过,这样的话雪梅却不敢说。

如果不是看在将军的份上,姨娘又怎么会自降身份请你吃饭?反正姨娘的心意已经到了,将军回来也有了交待,至于你接受不接受,那就是你的事了。何必冒冒然亲自过来,谁知道你会说些什么?

她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依旧笑盈盈的:“我们家姨娘原本也想亲自来的,又怕姑娘心里还有疙瘩,不好意思来…”

“雪梅,”傅筠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我乳娘有句俚语,说,满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意思是说,越是有本事的人,说起话来做起事来就越稳当,轻易不会胡乱说话,可这话要是说出了口,定然是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一点错的。越是那等天上全知道,地下知一半的人,越是怕别人轻瞧,所以事事都要走在别人前面,句句都不让人,因而聒噪得很,说出来的话经不起推敲,漏洞百出。这句俚语到了我母亲那里,就变成了‘满招损,谦受益’。意识是说,骄傲自满容易招来损害,谦虚谨慎会得有益处。这两句话的意思异曲同工。不过,我想我跟你说我母亲教训我的话你未必听得明白,但我乳娘的俚语你应该能听得懂才是。”

雪梅的脸腾地一下胀得通红。

傅庭筠这是在骂她没有见识!

“你们家姨娘既然有心给我赔罪,想必是知道错了。又何必担心我心里有没有疙瘩呢?”傅庭筠就是要教训雪梅,说话当然不客气,“要照着你的话,那廉颇老将军去给蔺相如请罪的时候,还得要看看蔺相如是否已经原谅了他才行?如果不愿意,那就不去请罪了?”她叹道,“由此可见不读书的害处。传句话都要传错!”

雪梅嘴唇发抖,脸色发紫,低着头,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我这才明白陌将军为何要让我教你们家姨娘规矩了!”傅庭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回去跟你们家姨娘带句话,长幼尊卑,天地之道。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半点也马虎不得。一旦行差踏错,是会被人嗤笑的。她既然要给我赔罪,先想好了再行事,不要像半瓶子的水,说话行事不用脑子,让个贴身的丫鬟到我面前大放厥词。简直是不知所谓!”

雪梅喃喃应喏,像霜打了的茄子。

傅庭筠就朝着郑三娘使了个眼色。

郑三娘立刻大声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禀了你们家姨娘。”说完,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没教养”,说得雪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慌慌张张地给傅庭筠曲膝行礼,匆匆转身就走,谁知道却踢到了块放在甬道上、和甬道砖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青砖上,钻心的痛。她“哎呀”一声捂了脚,脑海里浮现出傅庭筠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哪里还敢出第二声,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背后传来郑三娘哄然的大笑声。

“姑娘,没想到您这么会说话。”她满脸敬佩地望着傅庭筠,“把个雪梅骂得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傅庭筠却朝着她眨了眨眼睛:“你也不错啊!那盆水泼的正是时候。”

郑三娘不好意思地笑,突然地“哎哟”一声,担心地道:“姑娘,我平时说话也大大咧咧的,要是有什么错,您,您一定要告诉我,免得我被人笑话…”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表情也变得羞赧起来。

郑三娘原是良民,机缘巧合才做了她的仆妇。他们俩口子对傅庭筠都没有外心,有时候傅庭筠觉得他们不是自己的仆妇,而是自己落魄的亲戚,不过是投奔了她帮着做点事罢了,这种事在傅家,也是屡见不鲜的。

“你要是做的不对,我早就说了。”傅庭筠笑道,“可见你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

郑三娘想想,也是,遂放下心来。

傅庭筠就邀她:“走,我们去厨房看看!今天回到家里,我们做顿好吃的。”

郑三娘欢快地应着“好”,和傅庭筠去了厨房。

揉面,擀皮,剁馅,她们做了猪肉白菜馅的饺子。

黄昏时分,厨房门窗四开,晚风徐徐吹进来,把一个个白生生的在沸水里翻滚着的饺子从锅里捞出来端上桌,摆上一盘黄澄澄的豆芽菜,再炝上一碟绿油油的水芹,屋里就开始飘荡着股幸福的味道。

暮色降临,糊着高丽纸的窗棂上年年有余的大红窗花依旧鲜艳亮丽,却又映上了小孩子低头写字的身影。

傅庭筠收了衣角,慢慢地收拾着针线:“今天的字写完了吗?”

阿森点头:“我又多写了一张。”灯光下,眼眸闪闪发亮,充满了喜悦。

“让三娘给你打水,洗了澡就早点歇了吧!”她走过去摸了摸阿森的头。

阿森皱着眉头:“又要洗澡啊!我昨天刚洗过了。”

“你昨天还吃了扣肉的,是不是以后就可以不吃了!”傅庭筠佯装不悦地望着他。

“不,不是。”阿森立刻败下场来,“我去洗澡还不行吗?”他垂头丧气地回了厢房。

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皎洁的月色,天地间也为之一暗。

五、六条黑影翻墙而入,隐没在了屋旁的阴影里。

趴在正屋门口的两条大黑狗突然抬起头来,朝着屋旁的阴影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厅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阿森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拍了拍大黑狗的头:“乱叫些什么?好好地看着家!”

大黑狗委屈地呜咽着。

阿森已高声叫着郑三娘:“还有热水吗?”

“有,有,有!”郑三娘的身影出现在窗棂上,“我正在给临春做春裳,让你郑三哥帮你倒去。”说着,郑三推门而出:“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帮着倒水…”

阿森一听,连忙摆手:“三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了,不用管我了。”一溜烟地跑回了屋。

郑三看着,笑着小声嘟呶了两句,转身回了屋。

屋里就传来郑三娘小声的抱怨:“让你做点事,你就板着个脸…”

“小孩子家的,惯着干什么?”郑三不悦地应着,昏黄的灯光突然灭了,“快睡吧!姑娘说,让我明天去街上转转,看能不能买两棵榆树苗回来——我把坑挖得太深了,先头栽的两颗小树苗都没有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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