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放下心来,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笑意,问赵凌吃过饭了没有,能在家里住几天,还有些什么公事要办。
赵凌还是早上吃的饭,这次来张掖是和王副总兵商量给碾伯卫拨一批兵器的事,这件事要办妥了才会回碾伯所,说不准能在家住几天。
就这样,笑容止不住地从傅庭筠的眼底溢出来,帮赵凌梳好了头,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赵凌喜欢吃的菜,和赵凌一起用了顿午膳已晚,晚膳还早的饭,然后沏了茶,坐在傅庭筠的屋里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这些日子家中发生的事,阿森则和安心两个在院子里比较武艺,小小的临春骑在父亲的肩膀在一旁看着,不时拍着小手为阿森打气。
院子里的气氛温馨又热闹。
三福突然来拜访。
他穿了件丁香色的短褐,背着包袱,满身的尘土不说,还打着个赤脚,茶盅递到他手里他就咕噜噜地一饮而尽,向郑三娘又讨了一杯,看上去哪里像个小旗,倒像个穷困潦倒的百姓。
傅庭筠很是奇怪,但见三福来得突然,赵凌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知道他们有事要谈,笑着问三福吃过饭了没有,就借口给三福去弄吃的退了下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赵凌和三福一起走了出来。
“我有事和三福出去一趟,”赵凌吩咐安心牵马,然后对傅庭筠道,“可能要出去个两、三天,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临时有事去了临泽——甘州卫的指挥使娶儿媳妇。”又道,“家里有没有现成的烙饼之类的,全给我们带上。”
甘州卫的指挥使娶儿媳妇当然不会让赵凌这么紧张!
傅庭筠心中有很多的疑问,直觉地感觉到这件事可能不简单。但赵凌走得这样急,此时不是问这些话的时候,忙道:“家里只有几个馒头,要不你等两刻钟,我给你们现做些馒头、烙饼…”
“那就算了!”赵凌立刻道,“我们在路上买好了。”说着,想到中秋节未必就能赶回来,露出些许迟疑之色,“中秋节…”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
“正事要紧。”傅庭筠立刻道,“中秋节的月饼放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骤然间变得如春水般温柔起来,“你要平安回来才好。你可答应过我了,明年开春陪我回京都的。”
“嗯!”赵凌重重地点了点头,脉脉地凝望了她片刻,和三福、安心纵身上马。
…
赵凌走后,果然有人来问他。
傅庭筠照着两人之前约定的说了,戚太太感叹道:“还是你们家赵大人厉害,来张掖不到一年的工夫,哪里的人都认识了。不像我们家老爷,来来去去交往的总是那几个人。”
“戚大人是专管内务的嘛!”傅庭筠笑着安抚戚太太,“九爷进了总兵府,有些事还不是戚大人说了算!”
“那是!”戚太太总算挽回了些面子,说了会闲话就告辞了。
阿森一个人在院子里舞着木剑,临春喊他他也不理,显得有些落寞。
傅庭筠走了过去:“怎么了?”她揽着阿森的肩膀问。
“九爷带了安心…”阿森闷闷地道,“从前这样的事,都是带着我的!”
傅庭筠不由失笑:“因为九爷现在是碾伯所的百户啊!军务上的事,自然只能用军中的人了!”
“肯定不是军中的事。”阿森嘟呶着,“三福哥长得样子敦厚,又沉得住气,跑得也快,从前专负责盯梢的,要是军中的事,九爷让他去盯谁的梢啊?”
傅庭筠听着一愣。
是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到了八月十五,看着眼前满天的晚霞,赵凌还不见影子,傅庭筠不能再等,提了礼盒,带着阿森去了王夫人家。
王家两位小姐正和黎娘在挂灯笼,看见他们,都跑了过来,“傅姐姐,傅姐姐”地喊,又拉了阿森去挂灯笼。
听到动静的王夫人穿了件宝蓝色遍地金的通袖袄走了出来。
她红光满面,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快到屋里来坐。”一面说,一面朝她身后张望,“怎么?赵大人难道是在怪我没有给他下帖子,所以没有来!”王夫人打趣道,“我们家王大人还等着他来喝酒呢!”
“他去了临泽。”傅庭筠也只能这样对王夫人道。
王夫人有些意外,但很快释然,还安慰她:“如今赵大人也算是张掖新贵了,有很多人想认识他,他要想仕途顺利,也少不了这样的应酬,你要体谅他才是。”
“我知道。”傅庭筠真心道,“以后这种事恐怕会越来越多。”
可问题是,他这次根本就不是去应酬什么甘州卫的指挥使啊!
傅庭筠在心里嘀咕着,和王夫人进了屋。
两人刚刚坐下,黎娘领了个聪明外露的小厮走了进来:“夫人,墨香奉了颖川侯之命,请老爷过去赏月。”
王夫人听着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傅庭筠:“你看,这不就来了!”
傅庭筠抿了嘴笑。
那小厮上前恭敬地给王夫人和傅庭筠行礼。
王夫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王大人在书房,你自去找吧!”又道,“要是大人喝醉了,你可要记得把大人搀回来!”
“夫人放心,小的定会好好服侍王大人。”然后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王夫人就笑道:“这下好了,我们也可以清静清静了。”领了傅庭筠往后花园去,“后花园有株桂花树,我们就在桂花树下用晚膳。”
傅庭筠笑着应了。
等走进后花园的时候,发现王家的两位小姐和阿森早就到了。
王家二小姐由丫鬟扶着在往桂花树上挂兔子灯。
大小姐则站在桂花树下问阿森:“你会去福建看我们吗?”
第114章 惊愕
从王夫人那里回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傅庭筠翻来覆去地想着赵凌,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天空放晴,赵凌还是没有回来。
傅庭筠叹了口气,指挥着郑三把那些挂在树上,被雨淋湿得不成样子的灯笼都取下来,阿森却跑到街口的杂货铺里花了两文钱买了一把糖,坐在杂货铺门口的台阶上,默默地吃着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沉默中带着几分忧伤,看得杂货铺的老板娘心痛不已,关切地问他:“你是不是和你嫂子吵架了?”
她的话音未落,阿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你才和你嫂子吵架了!”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仓娃子!”杂货铺的老板娘笑骂了一句,转身去做生意去了。
阿森耷拉着脑袋回到家里,看见傅庭筠在厨房里揉面。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他好奇地问。
“我做些酥皮月饼。”傅庭筠笑道,“九爷今年还没有吃到家里的月饼呢!”她眉宇间温柔宁静,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可是…”阿森想说,九爷这次悄悄地去办事,回来还要请王大人给碾伯所拨些兵器,到时候吃饭打点肯定是少不了的,九爷未必有工夫在家里停留,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要是九爷真的抽出时间在家里小住几天呢?
他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岂不是让傅姑娘伤心!
想到这里,阿森跑进了厨房:“姑娘,我来帮您做月饼吧!”
傅庭筠冲着他笑了笑,一面耐心地告诉他怎么做月饼,一面问他王家的大小姐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他嘴巴闭得紧紧的,任傅庭筠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傅庭筠直笑。
晚上,赵凌还是没有回来。
翌日,傅庭筠带了阿森去送王夫人。
大家或坐着马车或坐着轿子,把王夫人母女送到了城外的七星观,善宁道长亲自出面,摆了几桌素菜,大家吃吃喝喝一番,送走了王夫人母女,众人再互相寒暄一番,各自散去。
傅庭筠正准备上马车,被众人围着的萧氏却笑着和她打招呼:“傅姑娘,我们一起回去吧!”热忱地邀她同坐一辆马车。
那些夫人、太太、姨娘们都朝傅庭筠望过来,一下子,傅庭筠成了众人注目之人。
“哪里敢劳驾萧姨娘!”傅庭筠却语气温和地笑着婉言拒绝。
萧氏听着就笑了笑,笑容里透着几分了解:“我实际上是有话要对傅姑娘说。”
她目光清明,表情真挚。
不管是出于此时的形势还是萧氏的态度,傅庭筠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通人情,她笑着道谢,上了萧氏的马车。
车厢由楠木做板,铺着块精美的波丝地毯,几个大红色刻丝迎枕随意散放着,奢华中透着几分慵懒,让傅庭筠暗暗惊讶不已。
萧氏似有所感,笑着伸出雪白的柔荑提起了一旁的紫砂壶,倒了杯温热的铁观音给傅庭筠,若有所指地笑道:“这些都是侯爷的喜好!”
傅庭筠握着手中薄如蝉翼的杯子,心弦绷到了极点。
这萧氏,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动声色,顺着萧氏的话露出些许的赞叹之色,笑道:“可见侯爷是个极会过日子的人。”
“不错!”萧氏莞尔一笑,“侯爷平日里待人处事最为讲究了。”
傅庭筠微微地笑。
既然萧氏主动找她,说话行事又处处透着几分古怪,她不如以静制动。
她打定夜间,谁知道萧氏却扑哧一声笑,道:“傅姑娘,你定以为我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找你吧?其实不然,我就是想知道,能让冯大虎不惜以身犯险,能让赵大人千里杀人的女子有多漂亮而已!”说着,一双妙目定定地落在了傅庭筠的身上。
傅庭筠如遭雷击。
她怎么知道冯大虎是赵凌杀的?
既然她都知道了,是不是说颖川侯和西平侯都知道了呢?
一想到这样的后果,她指尖都冰凉冰凉的。
如果是从前,傅庭筠只怕早已露出几分异色,可自从她跟着赵凌一路往西,经历了种种磨难,已非寻常的闺阁女子可比。萧氏的话虽然猝不及防,可她却依旧能掩饰住自己的真实情绪,并在很短的时候内就想出了对策。因而萧氏的话音刚下时她立即露出惊讶的表情,奇道:“萧姨娘此话怎讲?”随后眉头微蹙,露出些许的愠意来,“萧姨娘,我们女子,最注重名节,你把我的名字和冯大虎相提并论,又说出什么赵大人千里杀人的话来,陷我于不义之地,不知萧姨娘是何意?”
萧氏从自己的话一出口,就仔细地观察着傅庭筠的表情,此时见傅庭筠毫无破绽,心里不由生出些许的犹豫来,气势不免一弱,笑着解释道:“傅姑娘休要烦恼,实是在我听到大家都这样传,好奇得很…”
两人之的形势,实如两军对垒,萧氏口气一软,傅庭筠立刻乘胜追击。
“萧姨娘此言差矣!”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萧氏的话,肃然地道,“萧姨娘乃颖川侯如夫人,怎么凭着些流言蜚语就随意猜测?还说出什么‘赵大人千里杀人’的话来指证赵大人…要知道,赵大人是朝廷命官,知法犯法,草菅人命,是要罪加一等,流放三千里的。”
萧姨娘望着大义凛然的傅庭筠,心里直犯嘀咕。
难道真的弄错了?
“傅姑娘不要误会,”她忙道,“我只是听侯爷私下议论,说放眼西北,除了赵大人,还想不出谁与冯大虎结怨并能千里杀人刀不留迹,我这才有此一问…”
傅庭筠心头大震。
听颖川侯说的?颖川侯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萧氏难道是颖川侯的宠妾,要不然,颖川侯怎么会当着萧氏的面说这些?
念头飞快地闪过,她已道:“天下之大,藏龙卧虎。赵大人就是陇西县人,若没有投军,若没有西宁之战,侯爷未必知道有赵凌这个人。可见世事无绝对。”
“也是!”萧氏望着神色冷峻的傅庭筠,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是我言辞欠妥,还请傅姑娘不要见怪。”语气间既没有愧疚,也没有歉意。
傅庭筠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见好就收,表情微霁,柔声道:“萧姨娘,我也是女子,平日里也喜欢说说家长里短,只是我们做女子的,当谨记‘慎言慎行’这句话,能说则说,不能说的,却是一句多的话也不能说,否则,岂不成了搬弄是非之人?”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味道。
萧氏望着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傅庭筠,颇有些哭笑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