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简护卫冷笑,这才大声道:“我们是甘肃总兵颖川侯麾下。”

那群土匪一听,立刻惊叫着如鸟兽般散去。

护卫也不追,任那些残匪跑进了山里。

他们从容离去。

晚上在驿站歇息,武山县的县令和县丞都赶了过来。

简护卫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任武山县的父母官满头大汗地朝他解释为什么武山县会有土匪出没。

阿森兴奋地讲给傅庭筠听,傅庭筠却暗暗叹了口气,心痛起赵凌来。

欠下了颖川侯这样大的一份人情,他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还得清呢!

她决心到了京都后就和这群护卫分手,然后让郑三送一份厚礼到辅国公府以示感谢,至于买房子的事,她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之后的旅途很是平静,当天空飘起雪花的时候,他们到了西安府。

傅庭筠想到这一路上的辛苦,郑三在西安府比较繁华的地段找了间客栈,包下了客栈里一个安静的院子,整了几桌酒筵招待那些护卫。

西安是陕西首府,治安自然非寻常的县州可比,那些护卫放下心来,和郑三喝酒划拳,只留了两个当值的,另派了两个护送傅庭筠去了杨柳巷。

吕老爷和吕太太看见她大吃一惊,拉着她的手就问:“出了什么事?九爷呢?”神色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两个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一看就不寻常的护卫。

“九爷好得很,立了军功,升了百户。”傅庭筠忙安抚了他们一番,然后道,“…京都的亲戚身体不适,我赶去看她。”

当初赵凌派了金元宝去给京都的亲戚报信的事吕氏夫妻是知道的,闻言立刻释怀,知道赵凌升了百户更是喜出望外,吕太太还要去广仁寺还愿:“我可是许了菩萨要捐二十两银子的香油钱的。”

吕老爷则热情地邀请两个护卫进屋去喝杯茶。

“不用了!”两个护卫门神似地站在那里,“我们奉命行事,就在这里等好了。”神色有些冷淡。

吕老爷想着这些人是颖川侯的护卫,站在门口,岂不是怠慢了客人?还要相劝,傅庭筠却想到阿森说起简护卫见武山县父母官时的情景,知道如果不是奉了颖川侯之命,这些人正眼也不会瞧他们一下,赶在吕老爷之前笑道:“既然是奉命行事,那就有劳两位军爷了!”又对吕太太道,“天气冷,等会让丫鬟给两位军爷送杯热茶来暖暖身。”这样,也算是全了礼数。

吕老爷和吕太太见傅庭筠说了话,不再勉强,笑着把傅庭筠迎了进去,又是热茶又是点心的在吕太太的内室坐下。

知道傅庭筠进京后还要买宅子,吕老爷想了想,道:“那我也跟着进京好了,免得你们上了当。”

“这怎么好?”傅庭筠忙道,“你年纪大了,这大风大雪的…”

“就让他和你们去吧!”吕太太见了,笑着在一旁道,“你们年纪轻,不懂事,这买卖房子窍门多得很。见你们是外面来的,或是一人装作牙人、一人装作屋主合起伙来骗钱;或是把那梁柱都要烂了的屋子重新漆一遍当八、九成新的房子卖给你们;或者拿了亲戚的房产忽悠你们的几个订钱…有他跟着,也多个帮着跑腿的人。再说了,他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跟着去京都看看热闹也好啊!”态度很是诚恳。

傅庭筠打定了主意不麻烦辅国公府的,而郑三之前不过是个走镖的镖师,让他看家护卫还行,和官府的那些胥役打交道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她正愁没有可用之人,听吕氏夫妻这么一说,不免心动。略一沉思,笑道:“那就有劳吕老爷了!”

“看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吕太太见她没有把他们俩口子见外,很是高兴,“我们受了九爷那么大的恩惠,如今不过是做些举手之劳的事…傅姑娘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客气了。”

傅庭爽快地了笑着应了,吕老爷说起卖地的事:“三间铺子的租金,长安县田里的收益都在我手里,加起来也有一千二百两,我这里还能想办法凑个五百两,我看,不如先卖两百亩地,这样一来,也解了京都那边的燃眉之急。”言下之意最后还是别卖地。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傅庭筠笑道,“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卖。我这次来,是想劳烦你给找几个老实可靠的租户。”

赵凌总觉得给了她的钱就是她的体己钱了,不愿拿出来用。

“这好办,这好办。”听说不用卖田,吕老爷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现在租我们田的几户租户都很老实。”

两人说了会儿田里的事,看着天色不早,傅庭筠起身告辞。

次日,吕老爷把一年来的收益送了过来,吕太太又陪着她买了些西安的土产,休息了两天,吕老爷辞了吕太太,随着他们去了京都。

腊八节那天,他们歇在渭南县的驿站。

傅庭筠站在窗棂边望着飘飘洒洒的雪花良久无语。

郑三娘笑嘻嘻地端了腊八粥过来:“姑娘,我做的,您尝尝!”

傅庭筠笑着坐到了炕上,尝了几口。虽然如同嚼蜡,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嗯,味道还不错。”

郑三娘听了笑着用围裙擦了擦手:“那您先吃着,我给简护卫他们也端些去。”

傅庭筠笑着颔首。

郑三娘撩了厚厚的棉布帘子,一阵哭泣责骂声传了进来。

“…臭婊子,我让你偷,我让你偷!”有男子大声地骂着。

“我没偷,我没偷,是你们丢在那里不要了,我才捡的…”

傅庭筠一怔。

争辩的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声音细细的,带着几分倔强,听着却十分的耳熟。

她神色一变,不由走到了门口。

那责骂声就更清晰了。

“老子丢的也是老子的,谁让你在这里捡了,你捡了,就是偷…”男子声音蛮横无理,随后发出几声“嘭嘭嘭”,像是踢人的声音。

奇怪的是并没有听到那女子的哭泣或是求饶声。

傅庭筠循声走了过去。

驿站的后院,一个穿着靓蓝色粗布棉袍的瘦小男子正用脚踢着一个蜷缩在雪地里的女子。

大冷的天,那女子身上裹了几件破破烂烂的夏衫御寒,骨瘦如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得又青又紫。

“住手!”傅庭筠皱着眉着喝道,“她偷了你什么东西?”

瘦小的男子满脸戾气地抬起头来,待看清楚是今天持辅国公和颖川侯名帖住进来的那人,立刻恭顺地低下了头,有些诚惶诚恐地道:“小姐有所不知,这是个堕民,常常到驿站来偷东西吃。我是怕她把脏东西带进了厨房,贵人们吃了拉肚子、得了痢疾可怎么办?那小人可就是万死也不足惜了。我这才教训教训这个丫头的…”

“你撒谎,我从来没有进过厨房。”蜷缩在雪地里的女子喃喃地辩着,艰难地支肘抬头。

傅庭筠转头望过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在了一起。

傅庭筠如遭雷击,面色如霜地呆立在当场。

那女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置疑:“我,我这是在做梦吧…难道我已经死了,所以看见了小姐…”她说着,流下两行清泪,“小姐,小姐,”她匍匐着朝傅庭筠爬过去,“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您…”雪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印记,“她进府的时候就跟着我,我告诉她梳头,告诉她穿衣,告诉她怎样站,告诉她怎样笑…像我的妹妹一样,她帮我收拾您的箱笼,我还夸她乖巧懂事…小姐…”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颤颤巍巍地拽住了傅庭筠的裙角,“是我,是我害了您,是我害了您…”她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122章 故人

“雨微!”傅庭筠哽咽着,泪珠滚滚落下来。

瘦小的男子惊愕地望了望傅庭筠,又望了望趴在傅庭筠脚下哭泣的雨微,眼睛珠子乱转:“原来是贵人相熟的人啊!这全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朝后退,“这大冷天的,站在这里说话,小心冻着了!我看,贵人们不如进屋喝口热茶,有什么事,再慢慢地说。”他拔腿就跑,“我去给贵人们烧壶热水沏茶…”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驿舍的拐角。

而跟在傅庭筠身后的郑三娘听雨微话中有话,知道两人不仅是旧识,只怕还有些纠葛,而傅庭筠却全无责怪之意,只有悲泣伤心,忙上前扶了雨微:“姑娘快请起来!我们家姑娘最是宽厚不过的了,你有什么事,好好地和我们家姑娘说就是了…”眼角瞥见那打人的男子一溜烟地跑了也顾不上。

“你们家姑娘!”雨微抬头看了一眼郑三娘,然后仰视着傅庭筠,眼中全是困惑。

傅庭筠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从前服侍自己的贴身大丫鬟雨微,更没有想到雨微落魄到如此的境地,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不知道从说起,不知道从何问起,直到郑三娘去扶雨微,她这才从震惊中缓过来,沉声道:“你起来说话吧!”

那熟悉的面容,那熟悉的声音,那熟悉的神态…逼真得让雨微心底的恍惚迷离一点点地褪去,目光渐渐变得清明。

“小姐,您,您难道真的是小姐?”她痴痴地望着傅庭筠喃喃地道,甩开了郑三娘的手不肯起来,“您真的是九小姐!”她嘶声惊叫,紧紧地抱住了傅庭筠的小腿,“九小姐,真的是您!”她说着,她失声痛哭,“九小姐,我找得您好苦啊!我没脸见您,可我要是死了,谁来给您作证…九小姐,九小姐…”

从前的过往如一帧帧画,一幕幕地出现在傅庭筠的脑海里,让她泪盈于睫,可曾经的过往又如一根刺般扎在她的心里,让她不能释怀。她目光复杂地望着雨微,虽然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有礼,却还是透露出淡淡的疏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微雨素来心细如发,小心谨慎,想到从前的事,已经明白几分,心里就像误食了苦胆般的难受,偏偏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嘴角翕翕地应了声“是”,连哭都觉得没有资格哭,在郑三娘的搀扶下,无声地流着眼泪,随傅庭筠进了驿站的客舍。

他们这一路行来,傅庭筠虽然不是官员,却住的都是最好的客舍,一来是有辅国公和颖川侯的名帖,二来因为她是女眷,那些官员不好与她计较。尽管如此,驿站的客舍比起好一点的客栈,还是简陋了许多,不过是张挂着白色帐子的黑漆架子床,一张茶几,左右各摆着两把官帽椅,墙角是放着铜盆的镜架。

傅庭筠坐在了官帽椅上,微雨低头跪在她面前,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瑟瑟发着抖。傅庭筠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吩咐站在一旁的郑三娘:“你先带她下去梳洗梳洗,然后找件冬衣给她换了,再弄些热粥让她暖暖身子。”

郑三娘笑着应是,上前携了雨微:“姑娘,随我下去吧!”

“九小姐…”雨微欲言又止。

傅庭筠淡淡地道:“有什么话,也不急在这一时。”

雨微恭敬地给她磕了个头,随着郑三娘退了下去。

傅庭筠一个人坐在屋里良久,这才喊了郑三,让他帮着送了个火盆进来。

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立刻驱散了屋里的清冷,傅庭筠却拢了拢身上的皮袄。

红彤彤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沉。

雨微神色不安地走了进来。乌黑的青丝虽然还湿着,却整整齐齐地绾了个纂儿,露出张梨花般白皙细腻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瘦骨伶仃的身子裹在郑三娘宽大的酱紫色细布棉袄里,又因眼底的那抹惶恐,就有了弱柳扶风般羸弱的风情。

傅庭筠在心底微微地叹了口气。

母亲的眼光果然不差,当初买雨微进府的时候,就是看中了她的漂亮,打算让自己带去夫家,因而女红针黹,管帐管事,都曾请人花了功夫教她,她性子沉稳,又肯花心思,不过几年的工夫,走出去就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也未必有她的气度…想到这里,她轻轻摇头,把那些念头都抛在了脑后。

事过境迁,不管是谁,都有了改变,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傅庭筠吩咐郑三娘:“你到外面守着,无论是谁来,都不准进来。我有话问请雨微。”

郑三娘低头应喏,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带上门,站在了屋檐下。

一阵寒风吹过,她不禁缩了缩脖子,想到傅庭筠和雨微相处的情景,她眼里有些许的困惑。

傅姑娘虽然说话还是那么柔和,举止还是那么从容,可不知怎地,好像又与她所熟知的傅姑娘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清楚…好像,和九爷一样,身上透着淡淡的威严,让人不敢随便地说笑。

想到这里,郑三娘不由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感觉。

就像她每次见到九爷似的。

难道,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就会有点像似?

郑三娘笑了笑。

管它呢?傅姑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不仅待自己夫妻很好,就是待临春,也像子侄般。丈夫也说了,能跟了傅姑娘,有个像九爷这样厉害的人庇护,是他们的福气。

手冻得有些僵硬。

她使劲地搓着手,跺了跺脚。

雨微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她知道傅庭筠会问她些什么,心中愧疚难当,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傅庭筠看着有些怅然,过了片刻,她才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傅家当着外面的人都说她“病逝”了,可雨微见到自己却口口声声地说她找自己找得好苦。

“是依桐姐姐告诉我的。”依桐比雨微只大三个月,今年都刚满十七岁,雨微吸了吸鼻子,含泪道,“夫人问我们,是谁偷了您的贴身物件给左俊杰。”她说着,咬了咬牙。

傅庭筠默然。

从前她们都喊左俊杰表少爷,如今,却是直呼其名了。

“小姐的衣物都是由我收着,贴身的物件都由折柳帮着浆洗,今天穿了什么,明天穿了什么,各有多少件,都是一清二楚决不会弄混的。可我们怎么也想不出有谁能将小姐的东西偷了去,当着夫人的面把东西都清点了一遍,也没有少一件。”雨微低下了头,一滴水珠就落在了酱紫色的棉袄上,渐渐洇开,如同新鲜的血迹,“我们当时都松了口气。夫人还叮嘱我们,让我和折柳好好地看着小姐的箱笼,一点差错也不能出,还说,过几天大太太、太夫人,甚至是大老爷都有可能叫了我们去问话。我和依桐姐姐应了,心里却都生出股不好的感觉来。当即依桐姐姐就和我商量,说小姐那边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我负责屋里的东西,她负责屋里的人,这几天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有一点点的差错。”

“我觉得依桐姐姐说的话有道理,带着折柳连夜地清点东西,依侗姐姐把屋里服侍的全都叫进了东厢房,厉令她们谁也不许离开,若是有人擅自出了东厢房的门,立刻禀了夫人叫人牙子来。”

“大家心中惶恐,却没有人敢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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