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母亲的话,傅庭筠心中大定。
她仔细想想,要把左俊杰给找出来,要找大堂嫂讨个公道,没有父亲出面,还真就不行。
有雨微出面,傅庭筠顺势而下,请修竹家的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修竹家的不敢落座,雨微搬了个小杌子放在了门前,修竹家的这才坐下,接了雨微递过来的茶。
“老爷被小姐给气坏了,交待家里守门的,不让我们出门。我寻思着,小姐得不到四喜胡同的音讯,肯定会再找来的,就说夫人这几天心里不舒服,让我陪着说话解闷,等着小姐派人来问信,然后借口忘了给在寺里点的长明灯添香油钱,追着雨微过来的。”她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没想到雨微走得那么急,我追到崇文门里街的时候就追丢了,只好一个胡同一个胡同地找,正好听两个婆子和人说话,说什么要到史家胡同一户新从陕西搬过来的赵姓人家做活,我就死马当成活马医,找了过来,没想到还真是的…”说着,如口渴了般的喝了口茶,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傅庭筠。
傅庭筠有些意外。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巧合!
她正想打趣几句,抬头却看见了修竹家的那探询的目光。
修竹家的现在如同母亲的眼、耳,别人她可以不予理睬,修竹家的却不能不解释一番。
她心中十分尴尬,脸上不由浮出一团红云来。
“母亲托了赵爷去碧云庵救我,”傅庭筠低着头,声如蚊蚋地道,“我…我们…”那私相授受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修竹家的看她一副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哪里还看不出来,忙道:“那赵爷是何人?做何营生的?可曾娶妻纳妾?家里可有做得了主的长辈?”全然一副问亲的口吻。
傅庭筠全身发烫,却不能不答,呐呐道:“他叫赵凌,原是淞江人,年幼父母双亡,跟着亲戚逃难到了陕西,做些小买卖为生,后来逃难到华阴,在碧云庵落脚的时候无意间认识了我,我觉得他人很好,就托了他给母亲去送信…”说到这里,她想到舅舅一家的遭遇,不由眼睛一红,“后来舅舅家里遇难,我无处可去,他只好带着我去西安府投亲,经亲戚的引见,去了西安府行都司总兵颖川侯孟大人麾下效力。他能力出众,很得颖川侯器重,去年夏天蒙人进犯行都司的时候又救了上司庄浪卫鲁指挥使的命,不到一年的工夫,就从总旗升了百户,颖川侯还让他代了碾伯所千户的职位。”
她一心想把赵凌好的一面展示给母亲,希望母亲到时候能在父亲面前为他们说好话,关于赵凌贩私盐的事,却是提也不也提的。
“他没有娶妻纳妾,家中也没有能做主的长辈了。原准备今年春天和我一起来京都见父亲和母亲的。”她脸上火辣辣的,“结果他派来给母亲递信的人说母亲病了,我急得不得了,一心要回来。他又有公务在身,走不开,只好让他远房的姨父吕老爷亲自送了我回京都,还让吕老爷帮着置了这宅子,说是以后来京都,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修竹家的听着半信半疑,咄咄逼人地追问:“这位赵爷真的没有娶妻纳妾?您可打听清楚了?”
傅庭筠臊红了脸,嗔道:“你要是不信,去问吕老爷好了?”
谁知道修竹家的真就站了起来,指了雨微:“你带了我去见吕老爷!”
雨微窘然,知道修竹家的定是代了夫人来问话,不敢不从,带着她去找吕老爷。
傅庭筠又羞又涩,喊了修竹家的:“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总比以后不能见人的好!”修竹家的语重心长地道,“您要是过得好了,夫人也好在老爷面前帮着您说话不是?”
傅庭筠心动,任雨微带着修竹家的去见了吕老爷。
吕老爷是什么人,心中虽然惊诧不己,但还是答得滴水不漏,修竹家这才放下心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她带着三分感慨、三分怅然、三分伤心地望着傅庭筠,“这也是你的缘份。”
却并不欢天喜地。
傅庭筠不由的愕然。
她能在生死的关头遇到赵凌,她觉得已是上天的眷顾,为什么在修竹家的眼里却依旧有遗憾呢?
第131章 大比之年
傅庭筠心中暗暗奇怪,想问问修竹家的是否有碧波家的消息,又有些害怕,几次欲言又止,直到送走了修竹家的,这话还是没能问出口。
转回来的时候,听到谁家噼里啪啦的在放爆竹。
“是谁家娶媳妇还是做寿啊?”郑三娘喃喃地道。
傅庭筠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两个婆子过来清扫后罩房,走后,郑三娘来告诉她:“住在厉大人隔壁的大理寺少卿计大人家的二公子中了举人,只等定了名次,就要摆流水席了。”
傅庭筠恍然大悟。
今年是甲戌年,乃大比之年。
她突然心中一动。
去年是癸酉年,有乡试。
难道修竹家的欲言又止与这件事有关?
傅庭筠叫了雨微进来说悄悄话:“我记得俞公子的父亲,是都察院任左都御史,督察百官,纠劾百司,要是打听起来,应该很容易吧?”
雨微吓了一大跳,道:“小姐,您待怎地?”语气紧张。
傅庭筠笑道:“我只是有点奇怪修竹家的既然证实了九爷没有娶妻纳妾为何还是露出些许的憾色而已…”
雨微有些失礼地打断了傅庭筠的话:“纵然如此,小姐不应该去打听才是。要是让赵爷的人知道传到他的耳朵里?”她露出些许的担忧来。
赵凌吗?
傅庭筠想到他对她坦言,自她答应跟着他去张掖后,他就打定主意要和她成亲,这才会对她多了几分亲昵,少了些许的礼数…那样自信的一个人,应该会不放在心上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甜滋滋的。
“我就是好奇,”傅庭筠反而不太想知道了,“你觉得不妥就算了。”
雨微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想到她每次说好奇的时候折腾出来的那些事,不禁觉得头痛,想了想,还是去打听了一下南京丰乐坊俞家的事。
没想到俞家在京都这样的有名,她一问,大家都能七七八八地说上几句。她很快了解到,去年春天,俞家二老爷俞国梁已授文渊阁大学士,升了礼部尚书;大老爷俞国材如今累官至福建布政使;俞家三老爷也出了仕,在浙江绍兴任知府。这都不是最让人羡慕的,最让人羡慕的是俞家后继有人,去年秋天,俞家的大公子直隶乡试第一,今年参加廷试,又是第一,而且他今年才二十一岁,大家都在传,俞公子若不是点了状元,定会是探花。
傅庭筠很是意外,笑道:“父亲一直说俞家大公子聪慧,前途无量,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相比之下,赵凌黯然失色。
但愿父亲不会把赵凌和俞公子相比。
又觉得不太可能。
傅庭筠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雨微看了就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不过,听说俞公子去年冬天成亲了!”
傅庭筠一愣。
这么快!
虽然说她是前年七月间传出来的死讯,俞公子去年冬天才成亲,可大户人家说亲,从挑选到议亲到下定,怎么也要年余,何况俞公子是“死”了未婚妻的人,讲究些的人家嫁女儿,都会有些忌讳,何况俞公子那时还没有考中会元…
她不禁问:“可知道俞公子娶的是哪家的千金?”
雨微只盼着傅庭筠死心,道:“是江南名儒范大缙范坤的次女。”
那就难怪。
两家知根知底,那俞公子又跟着范坤学习制艺,范坤对自己这个学生的人品、心性、学识自然了如指掌,俞公子虽然未婚妻“病逝”,但对于范坤来说,想必只是白玉微暇而已。
不过,俞公子又是议亲,又是参加乡试,又是娶妻,又是参加廷试,事情都凑到一块了,他竟然还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可见功夫在平时,真有几分本领!
她不禁关心起殿试来。
到了四月中旬发榜,俞家大公俞德圃俞敬修果然点了状元。
二十一岁的状元郎。
一时间,俞敬修名动大江南北。
可没几天,这件让街头巷尾的人都兴奋的事就被皇上因病不能上早朝的消息笼罩上了一层阴影,大家的注意力快速转移到了皇上能否康复,作为皇上唯一的儿子的庄王什么时候会被封为太子,前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莫英伯一直是支持庄王继位的,要是庄王继位,不知道现任内阁首辅沈世充还能不能继续做首辅…就是两个来家里做活的粗使婆子,也和郑三娘嘀咕上两句。
傅庭筠倒不关心这些。
皇上只有一个儿子庄王,于情于理都应该他继位才是。而且颖川侯和庄王是连襟,赵凌又在颖川侯麾下,龙椅交替之时,颖川侯就算不升迁,也不会落魄。
她只是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赵凌来京都的行程。
加上四喜胡同那边修竹家的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四月初八佛生辰,满京都的人都出门赶庙会的日子,傅庭筠派雨微守在傅家胡同口也没守到傅家女眷出门。
她决定想办法见兄长傅庭筀一面。
如果能说服他,她岂不是又多了一分助力。
赵凌如果走得快,五月就应该到京都了,她不想赵凌为了她的事在父亲面前受委屈。
她写了封信,让雨微在兄长求学的路上递给他。
这时,有客人来拜访。
傅庭筠有些惊讶。
或者是左邻右舍都住的是些官宦之家,他们对庙堂上的风吹草动特别的敏感,先有腾骥卫都指挥使石文彬的夫人做寿,又有新科的进士放榜,现在皇上又病了,大家忙完了祝寿忙着宴请及第的同乡,如今想到庄王继位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根本就没人来她这里走动。
“快请进来!”她放下笔,吩咐郑三娘。
郑三娘有些犹豫:“是大通号的三掌柜。您看,在哪里见好?”
“啊!”傅庭筠难掩震惊之色,“快请三掌柜到南房厅堂,让阿森先陪着坐坐,我换件衣裳就来。”
南房有六间,一间是门房的,一间开了大门,三间是会外客的厅堂,另两间从中砌了个院子,是书房兼内室,多用来给坐馆的先生住或是读书的子弟用。
阿森现在是赵凌的义弟,而且今年也有十一岁了,她安排阿森住在了南房的书房。
待傅庭筠去的时候,阿森正在问叶三掌柜的伤势如何了,那小模样,倒有几分大人的样子了,让傅庭筠微微地笑了起来。
叶三掌柜看见傅庭筠忙站了起来,拱手就要给傅庭筠行礼。
傅庭筠忙拦了:“叶掌柜比我年长,又是我们九爷的好友,这样多礼,我却是生受不起。”
那叶三掌柜原在外面跑的人,既有细心谨慎的一面,也有大胆豪爽的一面,见傅庭筠说得真诚,笑笑作罢,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寒暄着,分主次坐下。
未待傅庭筠问及他的来意,他即道:“我回去后,家里的长辈们觉得我不再合适呆在西北,就让我来了京都,帮着我大哥主持京都这边的生意。我是去年十一月份来的,前两天接到了赵大人的书信,说您到了京都,还说,要是我有空,就来你们这边看看,你们这边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一二。这不,我一接到信就过来了。”又笑道,“您也不用和我客气,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来你们这边走动走动,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想必是被叶家的人闲置了。
傅庭筠突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来:“叶掌柜要是有空,直管来就是。正好吕掌柜也在京都,虽然比不上您管着上千人的驼队,可到底是同行,想必也有话说。”
“傅小姐抬举了,”叶三掌柜笑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如今我也就是个帮着看看库房的管事而已。”
傅庭筠见他神色间一片坦然,不由暗暗点头,让郑三娘去请了吕掌柜进来,自己和他客气了几句,就回了正房。
中午,吕掌柜替傅庭筠留了叶掌柜午膳,送走叶掌柜后,吕掌柜进来和傅庭筠商量:“叶掌柜想请我们和他一起做粮食生意,我瞧着,可做。”然后把京都共有多少官宦人家,每家每年各有多少禄米,每斗禄米换多少新米,叶掌柜和漕运的人关系如何的好等等的分析了一遍,傅庭筠听着,知道是叶掌柜早就调查好了的,今天来只等着说服自己做这桩买卖。
官宦的俸禄有银子也有米绢,称为禄米,通常禄米都是些陈米,官宦人家哪里吃得惯这些,通常会低价把禄米卖给那些粮铺或是按比率把禄米换成新米,这其中的差价惊人。但需要店家有过人的背景,否则,遇到了那些不讲道理的,一比一的换,那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她不由狐疑:“除了我们,叶掌柜还准备邀谁入股?”
“就我们两家。”吕掌柜迟疑了片刻,道,“说本钱不多,就一万两银子。这做生意最忌五五分成,到时候两家意见不和的时候,这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他知道我们刚置了宅子,提出八二入股,他八,我们二…”
如果做得起来,这如同天上掉馅饼的事。
傅庭筠沉吟道:“你可问清楚了,我们这买卖是和叶家做,还是和他做?”
吕掌柜有些踌躇:“是和叶掌柜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