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傅庭筠愕然失声:“那,那她老人家多大的年纪啊?”

叶三掌柜哈哈大笑:“太皇太后并不是先帝的生母。据说,她比先帝大不了多少。”他说着,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不过,太皇太后是穆王的嫡亲祖母!”

傅庭筠听着精神一振。

穆王现在缺的就是名正言顺。

既然太皇太后是穆王的嫡亲祖母,哪有亲祖母不帮着亲孙子而去帮外人的道理?

她的脸庞都亮了起来,急急地催着叶三掌柜:“您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叶三掌柜少了些许的持重,多了几分轻快,说起话来也随意了很多:“武宗皇帝先后立过三位皇后,先帝乃武宗皇帝元皇后所生的嫡长子,从出生之日起就被寄于厚望,五岁立为太子,十岁在武宗皇帝身边学习治国。或许正因如此,先帝行事颇为跋扈。”

“据说有一次,庆王,也就是刘嫔所生的九皇子,因为殿前失仪惹怒了先帝,先帝竟然把他交给腾骥卫的人处置,要不是刘嫔及时到武宗皇帝那里去求情,只怕庆王已性命不保。”

“因为这件事,宫中嫔妃和众皇子都对先帝心生畏惧。”

“不仅如此,先帝从小就很有主张,对西北用兵、江南税赋,都和武宗皇帝政见相左,渐渐地,父子间有了罅隙。加之武宗皇帝的第二位皇后病逝,武宗皇帝又立了武定侯的长女汪氏为继后,汪皇后生下一位皇子,甚得武宗皇帝的喜爱,武宗皇帝将自己在潜邸时的封号‘宁’封给了汪皇后生的皇子,先帝和武宗皇帝的关系就更紧张了。

“甚至在一次内阁集议的时候,武宗皇帝指责先帝‘天性凉薄,不是仁君’,京都因此一度有传言说武宗皇帝要废长立幼…”

这样的皇室秘辛,傅庭筠从前就是想听也没人知道。

她听得聚精会神,问道:“这位宁王,就是穆王的父亲吧?”

“不错!”叶三掌柜点头,道,“太皇太后,就是当年的汪皇后。”

傅庭筠不由皱眉:“这样一来,只怕先帝登极后,宁王的日子很不好过。”

“何止是不好过啊!”叶三掌柜叹道,“武宗皇帝殡天的时候,宁王不过八岁,太皇太后为了保全宁王的性命,自请去了皇室庵堂清修,从未踏进慈宁宫一步。当时先帝刚登大宝,武定侯又为宁王奔走周旋,宁王这才得以改封穆王,就藩湖广的荆州。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到三十岁就病逝了。”他说着,感慨道,“而且武定侯后来也没有得到好。熙平十二年,有御史弹劾武定侯私养战马,于是被先帝夺了爵,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死在了路上。”

傅庭筠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三掌柜笑道,“你想想看,太皇太后都在庵堂里住了几十年了,汝阳大长公主早不去接,晚不去接,怎么这个时候要把太皇太后接回宫?可见这件事,皇室宗亲已有了决断,只等个机会让太皇太后为穆王出面了。”

傅庭筠也这么想。

“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知道会怎样?”有哪个废帝能好生生地活下来的,这种生死关头,皇上未必会束手待毙,她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我们还是小心点的好。”

然后想起颖川侯和辅国公府。

好像都没有什么动静。

“照理说,先帝就是再不好,也是先帝的事。武宗皇帝就是想让宁王做皇上,那也是从前的事了。”她迟疑道,“怎么皇亲宗室好像带着连皇上也不怎么待见似的?”

“武宗皇帝有二十二个儿子,你可知道这些皇亲贵胄现在都怎样了?”叶三掌柜问。

傅庭筠还真不知道。

“不是被迫自尽了,就是被吓得病死了,要不,就被先帝贬为了庶人,”叶三掌柜道,“就是先帝自己的胞弟蜀王也没能幸免。现在活着的,只有在信阳就藩的荣王和在大宁就藩的宣王了。而且这两位王爷,前者说话口吃,词不达意,是有名的呆子王爷;后者早年骑马摔断了腰,在床上躺了十几年,进气多出气少,就等着死了…先帝还就真的应了武宗皇帝的那句‘天性凉薄’的话!”

傅庭筠却听着心中一动。

信阳,属于河南。

大宁,属于辽东。

据说,辽东都司有骑兵,一夜可行两百里,穆王围困京都已有半月了,辽东都司的兵马还没有到呢!

也许,事情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糟糕。

念头一闪而过。

叶三掌柜正说着当今圣上的事:“先不说秦王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也不论他是否和洪度狼狈为奸,仅说他早些年是怎样对待颖川侯的,大家就心里发寒。”

“颖川侯?”傅庭筠错愕。

“嗯!”叶三掌柜道,“辅国公有六个儿子,颖川侯排行第三,从小资质平常,也没看出有什么出众之处。他自幼和宜春侯长女邵氏定亲,那邵氏十三岁时,随母亲到永嘉大长公主府上给永嘉大长公主拜寿,遇到了当今圣上,圣上见邵氏美艳无双,撺掇着生母洪嫔求了先帝的圣旨赐婚,宜春侯趋炎附势,矢口不提与颖川侯的婚约,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因为这件事,辅国公将他送到镇守湖广的平蛮将军韩涛帐下听令。颖川侯因此得到韩涛的赏识,不仅将甥女梅氏许他为妻,还带着他三征苗栗,立下赫赫战功,成为名震江北的少年将军。”

傅庭筠听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颖川侯和当今圣上还有这样一番纠葛。

当时颖川侯在湖广当差,难道他和穆王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她思忖着,有些急切地问叶三掌柜:“那后来呢?颖川侯和当今圣上又怎么成了连襟的呢?”

“后来太子病逝了。”叶三掌柜道,“当今圣上和秦王争储位。辅国公是开国元勋,德高望重。颖川侯能征善战,乃军中精锐…当今圣上主动向颖川侯示好。”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颖川侯也非昔日吴下阿蒙,而且当初若是宜春侯府抗旨,当今圣上未必能娶了那邵氏女,颖川侯倒也没给当今圣上难堪,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送帖子过去问候。”

“谁知道当今圣上心里却不踏实。提出将邵王妃的庶妹送与颖川侯为妾。”

“颖川侯和梅氏伉俪情深,就是纳妾,也不可能纳了邵氏女为妾,婉言谢绝了。”

“谁知道第二天邵王妃就请了梅氏进府述话,梅氏只当是为了纳妾之事,早早想好推脱之词就去了,结果回到府中就腹痛如绞,请了大夫来,只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药还没有煎好,梅氏就去了。”

“啊!”傅庭筠脸色煞白,心跳如擂鼓。

她以为自己被灌药已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像梅氏这样的遭遇。

“那后来呢?”

“后来,”叶三掌柜神色有些怅然,“后来当今圣上又提出将邵王妃的胞妹嫁给颖川侯为续弦,辅国公不答应,颖川侯却答应了,然后颖川侯就去了张掖…”

是不是仇恨的种子,那个时候就种下了呢?

傅庭筠不由关心起颖川侯的两个孩子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七年前。”

颖川侯的幼子今年应该七岁。

也就是说,两个孩子都是梅夫人生的。

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长长地松了口气。

叶三掌柜道:“这么秘辛的事,如今京都却人人都知道了,特别是武宗皇帝曾经要立宁王为储君的事,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可见是有人从中推波助澜,穆王应该很快就能进京了。”他很是乐观地笑着。

傅庭筠想到郑三去送礼时听到辅国府的管事一边送客一边说着些流言蜚语,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思忖:说不定这些话就是辅国公府,或者是颖川侯他们自己传出来的呢!

郑三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姑娘,姑娘,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李惠开了正阳门。”

“你说什么?”傅庭筠和叶三掌柜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郑三。

郑三咽了口口水,忙道:“李惠开了正阳门,迎了穆王的兵马进城,如今城里一片大乱…”

第135章 更换

外面的确很乱。

到处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对面几家铺子的伙计慌慌张张地上门板,掌柜在一旁满头大汗地催着“快点,快点”,街角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和大人走失了,正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嚎啕大哭,转瞬又被吓得脸色发白的母亲找到,母亲一边拉了孩子往前走,一边大声地数落着孩子不听话…熙熙攘攘,嘈杂喧哗,慌乱之色扑面而来。

傅庭筠有片刻的怔忡。

有妇人喊郑三娘:“您怎么在这里?还不快回家去跟你们当家的说,把大门堵了。穆王的军队已经过了承天门,”她说着,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天,“马上就要变天了!”抬头看见郑三娘身后站着的傅庭筠和叶三掌柜,不由微微一愣。

穆王的兵马进了京城,对别人来说是天灾人祸,可对他们来说,却是盼了又盼的好消息,她又怎么拦得往傅姑娘?

郑三娘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已露出应酬的笑容向傅庭筠引荐那妇人:“小姐,这是本司胡同计家的李妈妈。”

李妈妈忙曲膝给傅庭筠行礼,忍不住打量着傅庭筠。

长得实在是漂亮,特别是那笑容,从心底里发出来,灿烂像那夏日的阳光般眩目。

她不由暗暗奇怪。

京都内城已经这么乱了,怎么这位傅小姐像没脑袋似的笑得这样高兴?

再看傅小姐身旁那个管事模样的人,虽然抿着嘴,可那眼睛亮晶晶的,像闪烁的星星,分明也很高兴。

李妈妈不由摇了摇头。

傅庭筠却无心思量这些,她笑着问李妈妈:“穆王的兵马已经过了承天门?”

李妈妈听着心中一紧,想起自己出来的差事,忙道:“是啊,是啊。我们家夫人和少爷都不在城里了,只留下我们几个粗使的婆子,这不,我们家管事让我去街上看看情形,我刚刚听到街上的人说的。”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讪讪然地笑道,“傅小姐,我们家管事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先走了。”草草行了个礼,急急地走了。

难怪那些日子吴夫人总往计家跑,看来吴家和计家的人都出城躲避兵灾去了。

傅庭筠思忖着。

叶三掌柜就低声嘱咐她:“穆王进城,最要紧的是和皇上、太皇太后碰面。外面的事,只怕没有心思管,不知道有多少人趁机混水摸鱼发兵荒财,姑娘还是像从前一样紧闭门户才好,免得被宵小趁人之危。我想,赵爷要是进了京,肯定会想办法来见姑娘一面的。还请姑娘稍安勿躁。”

傅庭筠太过担心赵凌,听说穆王进了京,忍不住想去打听一下赵凌的情况,此时看到街上这副嘈乱的景象,想着自己既不知道赵凌在哪里当差,也不认识穆王的人,就这样冒冒然地到处乱闯,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穆王既然要坐天下,这京都的秩序肯定是要尽快管起来的,到时候再想办法打听也不迟。遂笑着应了叶三掌柜,互相说了些“有了消息会尽快给信”之类的话,在胡同口分了手。

一行人往家里去,触目皆是紧闭的大门。

郑三依旧照着傅庭筠的吩咐带着阿森巡夜。

当天晚上,皇宫灯火通明,照亮了京都城。

傅庭筠站在屋檐下望着半天的红光,一直到天色微熹才转身回了内室。

不过两个时辰之后,“锵锵锵”的铜锣声响彻在京都的大街小巷。

大家不由探了头张望。

男子浑厚的声音一波波像海浪般的:“皇上下了‘罪己诏’,张贴在午门外,要禅位给穆王…皇上下了‘罪己诏’,张贴在午门外,要禅位给穆王…”

“呀,真变天了!”

“穆王要做皇帝了!”

“听说武定侯家是穆王的外家,那武定侯家岂不要抖起来了!”

“武定侯家还有没有男丁活着啊?”

只要刀没有架到脖子上,自有好事之徒议论纷纷。

傅庭筠却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能兵不血刃地解决皇上的事,对以后平衡大局百利无一害。

外面,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李惠亲自领了五城兵马司的人维持京都秩序,劝各商铺开门经营,还苦口婆心地劝说众人:“穆王不过是要杀了洪度和石文彬,为民除害。现在洪度和石文彬已经下了诏狱,大家不要惊慌,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比平日和善十分。

大部分的人心存顾忌,也有那胆大的,领着伙计开了门。

还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既没有看见凶神恶煞般的兵痞子,也没有看见横冲直撞的军官,甚至连那些欺行霸市的闲帮也不见了踪影,西大街的铺子率先陆陆续续开了门,接着,东大街、鼓楼街的铺子也都开了张,不过两、三天的工夫,京都又有了盛世繁华的气象。

而太皇太后回宫,先有懿旨说新君失德,不足以继承大统,故而废除,改封为顺王,迁居西苑,又有荣王上书,先帝无子,兄弟调零,应于诸侄中拣选贤能,然后百官纷纷上书,称赞穆王贤德,出身贵重,应拥立为帝…这眼花缭乱般的变故,又为京都平添了几分热闹的气氛。

傅庭筠只觉得心焦。

她摇着雪白的团扇,来来回回地在厅堂里走来走去。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却是问雨微:“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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