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左俊杰道:“你拿笔墨纸砚来,我写字画押。”
傅庭筠朝雨微看了一眼,雨微忙转身出了地窖。
杨玉成趁机朝傅庭筠走去,谁知道金元宝却在他前面走到了傅庭筠的身边,低声道:“嫂嫂,先前你苦口婆心,左俊杰却置他大姐于不顾,现在却口口声声怕他大姐为难…态度转变得这样快,只怕是其中有诈…您看,要不要让我和玉成再审审这个姓左的?”
“不用了,”傅庭筠道,“我不过是要他一份保证书而已。至于真伪,我想,等我去见了俞公子,去见了老爷,自然就知道了!”
金元宝知道她心中早了有主意,眼睛一亮,默然地退到了一旁。
杨玉成不解。
听到只言片语的左俊杰心中大定。
傅家一直要找他。
与被俞大公拿捏,他宁愿和傅家两位老爷打交道。不管怎么说,他的大姐现在还是傅家的媳妇,而且还是那个可能为傅家挣来第四座贞洁牌坊的人,而他是左家的独苗,大姐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的…只要不落入俞公子手里,总是会有机会。若是落到了俞大公的手里,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俞公子只有杀人灭口这一条路可走了。
所以待雨微端了文房四宝进来时,他甚至斟酌了一会用词,这才写了一份保证书交给了傅庭筠。
傅庭筠拿到保证书,由雨微和阿森护着出了地窖,并没有多看左俊杰一眼。
左俊杰望着神色冷漠的杨玉成,只觉得被铁钳夹指时那种痛彻心肺的痛苦仿佛如潮水般再次汹涌而至。
“傅氏,你快把我放出去!”他恐惧地大声叫了起来,“这件事还是要令尊做主才是,你不要乱来,俞公子可不是吃素的…”
“你既然这样害怕俞公子,”地窖外传来傅庭筠清冷又略带几分不屑的声音,“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想,在这件事没有弄清楚之前,你还是好好地呆在地窖里为好!”
左俊杰一愣。
金元宝已经朝着杨玉成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爬上了地窖的梯子。
杨玉成嘿嘿一笑,再次蹲在了左俊杰的身边,拿出钳子在空中“咔咔”地剪了两下。
左俊杰立刻脸色发白:“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杨玉成笑道:“反正你的保证书也写了,嫂嫂让我在这里看守着你,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我试试你到底有没有说真话…”
“不…”左俊杰发出凄厉的叫声。
已经出了地窖的金元宝听着就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朝着地窖喊了一声“你别把人给弄死了了,说不定俞公子想见见他”,然后掩上了地窖的盖子,快步走到了神色有些茫然地伫立在院子中间的傅庭筠身边。
嫂嫂应该是为左俊杰那句“令尊写信给傅大老爷,傅大老爷才会突然改变了主意”的话而伤心吧?
“嫂嫂,”他犹豫道,“左俊杰现在是狗急了跳墙,您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九爷的几个好兄弟里,你一向冷静多智,”傅庭筠听着,朝着他微微地笑了笑,“这样没有诚意的安慰,以后可别再说了。”
那笑容,淡淡地挂在她的嘴角,如同林间的薄沙,飘渺,轻透,好像风一吹,就会无影无踪般。
金元宝惭愧地低下了头:“嫂嫂…”
“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了!”傅庭筠莞尔道,“你不必这样严肃。”说着,她的表情变得怅然起来,“实际上,我心里早就隐约有些怀疑,只是一直逃避,不敢细想而已。今天被左俊杰说破了也好…”
金元宝有些伤心。
嫂嫂这样好的女子,是什么原因能让傅五老爷这个亲生父亲放弃她呢?
他想着,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地道:“嫂嫂,要是您觉得我还堪用,我就帮您跑跑腿吧?”
“没有你们,这件事还真就办不成呢!”傅庭筠听笑道,“你不说,我也要劳烦你你的。”
金元宝听着,就松了口气,他笑着朝傅庭筠作揖:“但凭嫂嫂驱使!”
傅庭筠笑了起来。
她虽然失去了很多,可也得到了很多。
上天总是很公平的。
想着那些生活里美好的人和事,她也就没什么好憎恨的了!
第174章 主动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也没有不是的孩子。”傅庭筠站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望着天边如火烧的晚霞,淡淡地道,“何况那俞大公子兼祧三房,理应更为娇贵才是。他想退婚,纵然长辈们再不愿意,吵闹威胁,总有法子可以让长辈退让,他却剑走偏锋,做出这等伤人性命的事来…”她沉吟道,“还有傅家的两位老爷,在外为官多年,见多识广,又熟知本朝律法,怎么俞公子的一番话就吓得他们束手无策,乖乖听命于一个黄口小儿,这太不合常理了!”
站在她身边的金元宝听着眉头一挑,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想解开这个迷团,只能从左俊杰身上下手。”傅庭筠说着,转身笑望着金元宝,“所以想请金叔叔帮个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左俊杰出了什么意外。只要左俊杰在我们手里,不管是和俞家对质,还是找傅家讨个说法,他们都会投鼠忌器…”
“嫂嫂放心。”金元宝忙给傅庭筠行了个揖礼,“只要我金元宝还活着,左俊杰就休想从我们手里逃出去。”
傅庭筠见他一副立生死状般的肃穆,心中不安。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种事谁说得准?他已了帮自己这么多,怎么好意思还让他加重心里的负担。
“左俊杰怎比得上金叔叔的性命珍贵?”她笑道,“叔叔快别这么说,倒显得生分,我日后若要再差遣起来,不免心虚。”
金元宝知道自己的表情太过严肃,听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嫂嫂是准备先去四喜胡同?还是先去俞家?我听说俞家住在长安大道的夹道街,离这里坐车都要大半个时辰,这里有杨玉成守着,不会有什么事的。正好我这几天有假,不如给您赶个车带个路什么的,您身边也多个差遣的人!”
他这是怕自己遇到什么危险吧?
傅庭筠心存感激,而且金元宝的顾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件事这样的蹊跷,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
“那我就不客气了。”傅庭筠笑着,说了自己的打算,“我准备明天一早让阿森去趟俞府,给俞公子送封信,约俞公子到不远处的东顺茶楼碰个面,趁着这机会把一些事问个清楚明白。到时候少不得要请两位叔叔到场帮我说几句话。”
金元宝有些意外:“您不先去趟四喜胡同吗?”
那边毕竟是做父亲…
“不用了。”傅庭筠冷淡地道,“若是老爷还念着父女之情,就算是当初迫于无奈要置我于死地,后来我没死成,找上门去,他就应该私底下认了我才是…老爷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往外撵,就是九爷,也跟着我受气,可见在老爷心里,我早就是个外人了。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捉了左俊杰,上门去求助他,授人以柄,和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又道,“不管是俞家不是傅家,我们都要多加提防!”
没有傅家长辈的同意,俞公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解除婚约。
金元宝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就存了几分疑惑,只是碍着傅氏父女的情份,他不好说这样的话而已。此刻见傅庭筠已有所悟,他不禁如释重负地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这几天我就住在家里,定了日子,嫂嫂让阿森叫我一声就是了。”
两人又商定了一些小细节,一起回了史家胡同。
傅庭筠洗了个澡,理了理头绪,借着明亮的烛光在书房里写了一封信,简明扼要地把左俊杰的话告诉了俞公子,约他面谈。
阿森接了信,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床,正在穿衣裳,砚青跑了进来:“二少爷,二少爷,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俞敬修,要见太太。”
阿森大吃一惊,匆匆系了衣襟,急急地出了门:“走,我们去看看去!”
路上差点撞到了端了热水正要去服侍傅庭筠梳洗的珍珠。
“二少爷这是去哪里?”珍珠嘀咕道,“这一大早的…”
“你快去跟嫂嫂说一声,那个俞敬修来了。”阿森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三步并做两步地出了垂花门。
珍珠忙去禀了傅庭筠。
傅庭筠愕然,一面让珍珠去禀了金元宝,一面叫了雨微进来帮她梳洗。
“他来干什么?”傅庭筠坐在镜台前,望着镜中那个长眉微蹙的女子,困惑地道,“按道理他应该没这么快知道左俊杰在我们手上才是啊!”
“难道是为了别的事?”雨微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傅庭筠,“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管怎样,这里是我们的家。他一个客人,就是再强横又有什么用?您就不用担心了。见了面,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可能是为了别的事!”傅庭筠轻轻地摇了摇头,“反应这样快,可见左俊杰的顾忌不是没有道理的。”
穿了件寻常的玫红色素面杭绸袍,乌黑的青丝绾了个牡丹髻,戴了朵并蒂莲,傅庭筠去了南房的厅堂。
金元宝代赵凌招待客人。
那是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面容俊朗,长身玉立,穿了七成新的天水碧杭绸袍子,目光如炬,看上去神采奕奕,如阳光般温柔明亮。
傅庭筠有些意外。
她并没有见过俞敬修。
傅家的人每次提起他,总是说他如何如何的会读书,祖上如何如何的清贵,却不曾想他还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而看见傅庭筠进来的俞敬修却目光微闪。
他小的时候见过傅庭筠一面。
那个时候,她正坐在他家花厅里埋头吃着狗不理的包子。
身材高大,又白又胖。
他落荒而逃。
可现在,她的身材还是那样的高挑,皮肤还是那样白皙细腻如美玉,曲线玲珑如山川,但在经过了时光岁月淬练的他的眼中,却成了妩媚动人,潋滟娇浓。
不知道为什么,俞敬修自嘲地笑了笑。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收敛了情绪,热情而不失矜持地地站了起来,主动地和傅庭筠寒暄着:“这位想必就是赵太太?在下姓俞,名敬修,字德圃,南京丰乐坊人士。说起来,我们两家还是世交。只是我之前一心读书,之后又公务繁忙,世事不免有些怠慢。若不是傅夫人去世,我去祭拜,发现赵大人和赵太太为傅夫人设了祭坛,只怕还不知道赵太太来了京都!原早就想来拜会的,谁知道赵大人却出了京都,多有不便。谁知道昨天却听说您们家被小偷光顾,想着赵太太一个人在家,怕是有什么事在下能帮得上忙,这才匆匆前来拜访。”他说着,友善地朝着金元宝笑了笑,“不曾想赵大人为了太太的安危,早就安排了兄弟在家里住着。倒是我后知后觉了。”
说话温和亲切,笑容爽朗大方,完全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儿。
傅庭筠心中一凛。
如果说从前她对左俊杰的话还有些将信将疑,听了俞敬修的话,她此刻再无怀疑。
左俊杰前脚被他们拿住,他后脚就无畏地跟了过来,还提及他们拜祭母亲的事,可见这位俞公子关注自己最少也有大半年了,而他直到左俊杰事发才出现,可见其城府之深…
傅庭筠不由冷笑。
遇到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掌握主动。否则被他拿了先机,只怕自己落入了陷阱都不知道是什么…
“我和外子去祭拜母亲的事俞大人都知道,”她望着俞公子的目光却锐利如锋芒,“没想到俞大人竟然这样关心外子,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难怪我们家被盗,俞大人立刻就知道了!”
她犀利的言词和那柔美的外表是如此的不相符,让俞公子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忙道:“赵太太误会了。知道您去拜祭傅夫人,不过是碰巧而已。至于说您们家被盗,是因为前天晚上闹得动静很大,京都的人都议论纷纷…”
“如此说来,倒要多谢俞大人的关心了。”傅庭筠却不吃他这一套,冷然地道,“还好小偷发现的早,家里没有受什么损失。俞大人也可以安心了。待外子回来,我自会转达俞大人的关心。”她说着,坐正了身子,目光直视着俞公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说起来,偷东西的人俞大人也认识。他叫左俊杰,与我们家是姻亲。据他说,他四年前曾见过俞大人一面,还曾受俞大人的指使,诬陷我与他有私情,以达到退婚的目的。我听了很是惊讶,正准备去问问俞大人,没想到俞大人一听说我们家闹贼,竟然先赶了过不,可见在这件事上,俞大人也很着急…”
话已经说得这样直白,她以为俞公子会大惊失色或是惶然失措,再不济,也会有些难堪,可没想到俞公子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赵太太说到我的心坎上去了。我听说左俊杰落到了您的手上,心急如焚,立刻就赶了过来。不过,我赶过来却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们两家的体面!”
傅庭筠不屑地冷笑。
俞公子却不以为意,淡淡地微笑,笑容如那三月的春风般温柔、和煦:“您要知道,退婚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作数的,有些事,赵太太应该去问问令尊才是。”他说着,话锋一转,半是正经半是调侃地笑道:“当然,说实话,我的确不想和傅家结亲,却不是因为赵太太的缘故,而是我打心眼里瞧不起傅家的两位老爷,不想有这样的长辈而已…”举手投足间,说不出来的洒脱。
第175章 胁迫
傅庭筠眼睛微眯。
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还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退婚的事,的确不是俞公子一个人说了就能作数的。”她不紧不慢地道,“不过,长辈的事,自有长辈的道理。我自然会去问。我现在只想知道俞公子的理由。”她说着,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或者,俞公子也有不得已的地方?我怎么听那左俊杰说,俞家的长辈是不同意退婚的?”
一丝懊恼之色从俞公子眼底飞逝而过。
傅庭筠看得明白,对左俊杰的话又相信了几分,继续道:“我每每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奇怪,我们傅家家风清白,怎么会人想出这样不搭调的主意?但凡有脑子的,一听就明白这其中有蹊跷。何况是令尊是拜相入阁的人,怎么手笔这样小?格局这样浅?眼界这样窄?哪里有半点胸怀天下的模样!现在听左俊杰一说,不由得豁然开朗。可见这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上等人行节义之事,中等人尊忠诚之义,只有那下等人,为了一己私利,置礼义廉耻于不顾,这才会做出那等让人瞠目结舌的蠢事来,还偏偏自以为聪明。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不能大声地喊痛…”
俞公子听着,笑容渐敛,目光中闪烁着些许的恼怒之色,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