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她眸子里仿佛有团火在燃烧,目光所到之处,炙热如灼,让傅五老爷情不自禁地想逃避,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抄手游廊的落地柱上,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不由得老脸一红,朝四周睃去,却看见一张张流露出鄙视轻蔑的面孔。

“傅大人,”傅庭筠停下脚步,和傅五老爷保持着一个相对疏离的距离,淡淡地道,“若是你想告诉我当年的事,又觉得言辞会涉及其他人的私密,我可以让他们暂时先行退下。但你若想让我和你去个僻静的地方听你胡说八道,恕我没这个时间,只得请你先回了!”

第177章 偷袭

那些鄙视轻蔑的面孔已让傅五老爷认为是奇耻大辱,现在傅庭筠又直言撵人,傅五老爷不由气得全身发抖,低声吼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别以为赵凌是皇上的宠臣就可以为所欲为,要知道,我朝向来是以文治武,想靠着幸进出仕,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弄臣罢了!怎比得上俞家,官宦辈出,掌握国子监数十年,桃李满天下,声名动九洲。孰重孰轻,你要好生商量才是。免得得罪了俞家,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后悔莫及…”

傅庭筠柳眉倒竖,忿然地打断了傅五老爷的话:“俞家再好,那俞公子行得也不过是小人行径,赵凌身份再低微,却是堂堂正正地做人。两相比较,孰高孰低,只怕像傅大人这样被荣华富贵迷昏了眼的人未必就能看得清楚。好在傅大人看我们不知轻重,我们瞧傅大人却是不知好歹,正好是相看两厌。既然是如此,我也就不留傅大人在这里难受了,”她说着,高声吩咐郑三,“傅大人要回府了,你还不送送?”

郑三等人不过是碍着傅庭筠,不敢下力气拦傅五老爷而已,此时见他们父女俩剑拔弩张,哪里还有什么顾忌!郑三高声地应着,喊了砚青,两人一左一右,把傅五老爷给连拉带拽地架了出去。

“傅庭筠,你好大的胆子…”傅五老爷又羞又臊,气得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傅庭筠懒得理会他,示意金元宝出去看看:“虽然老爷是个好面子,可也怕他不管不顾地在门外嚷起来,坏了九爷的名声!”

金元宝会意,忙跟了过去。

傅庭筠也支了耳朵听。

只听到几句低声的嘀咕。

她松了一口气。

父亲,到底还是最重颜面。

金元宝折了回来。

“嫂嫂,”他低声道,“傅大人在院子里的时候还大声嚷嚷着,可一出大门,立刻噤声推开了砚青,砚青也是极有眼色的人,立马放开了傅大人,扶傅大人上了马车…瞧这样子,傅大人也不希望有人知道,嫂嫂不必担心。”

傅庭筠怅然地点了点头,对金元宝道:“我写给大伯父的那封信还在你手里吧?你把它还给我吧!我想重新给大伯父写封信。”

金元宝有些不解地从衣袖里掏出信递给了傅庭筠。

傅庭筠拿了信,去了南房的厅堂。

阿森忙去磨墨。

傅庭筠就朝跟她进来的金元宝悄声解释:“傅大人是受了俞敬修之托前来说项,不要说傅大人现在根本没有和我们好商好量的意思,就算是有,只怕也会向着那俞敬修说话,当年之事恐怕颇有偏颇。与其这样,还不如另想法子!”

金元宝原本是个有谋略的,闻言立刻明白过来,他沉吟道:“嫂嫂是想使离间计?”

傅庭筠微微颔首。

“自从被软禁在碧云庵,我伤心难过,心中满是愤慨恼怒。夜深人静时想起发生的一切,虽然也觉得蹊跷,可心里到底还是不相信父亲会害我,总把责任往大伯父身上想。现在仔细想想,这才发现自己错了。”她幽幽地道,“不管怎样,我总归是五房的女儿,就算是大伯父当家,不要说那左俊杰的满嘴谎言不足以信,就算是我和左俊杰真的被查出有首尾来,我父母俱在,他不可能越过我父亲来处置我…”她说着,语气顿了顿,“可见这件事是得到我父亲首肯的。”

金元宝看着她眼中含泪,却强露出个笑脸,心中不忍,喊了声“嫂嫂”,开导她道:“这是任谁也想不到的事。好在嫂嫂现在看清楚也不算晚…”

傅庭筠闻言朝金元宝笑了起来:“这件事还要多谢九爷呢!要不是他早就看出来,明里暗里地拦着我,又百般安慰家母,我恐怕早就一头载在‘孝’道里出不来,任他们摆布了,哪里能这么快就想通?哪里能理直气壮地和傅大人据理力争?”

她的笑容不同于刚才的勉强,而是发自内心,甜蜜如饴,溢满眼角眉梢,脸庞都因此而明亮起来。

嫂嫂每次提起九爷就会这样…

金元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夫妻的感情真好!

阿森却是直接扭了头问傅庭筠:“嫂嫂,您是不是在想九爷?”

傅庭筠脸色一红,直觉地想否定,可望着阿森亮晶晶的目光,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他们是夫妻,想念就想念,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啊!”她抿了抿唇,“我希望九爷能早点回来!”

阿森嘿嘿笑,好像在得意自己猜对了。

金元宝就道:“战事二月就结束了,算算日子,五月中旬九爷就应该回来了!”

傅庭筠不免有些遗憾:“要是能赶上呦呦的周岁就好了。”

“这也是说不准的事。”金元宝笑道,“我这些日子请了同僚们帮着留意,若是有了消息,立刻差人来告诉嫂嫂。”

傅庭筠点头,阿森已道:“嫂嫂,墨磨好了。”

她移座到了书桌前,重新写了封信交给了金元宝,又反复地叮咛他:“一定要看顾好左俊杰,他是我的王牌。”

“嫂嫂放心,”金元宝再次保证,“我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傅庭筠心中微定,还是道:“我记得从前我大伯父曾经有个机会和吏部的郝剑锋结亲,但我大伯父因顾及名声,最后还是委婉地拒绝了。像他这样的人,把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甚至到了不计得失的地步,结果家里先是出了左俊杰诬告之事,后来又有大堂嫂私下放人,现在还要依靠俞家起复,看俞家的脸色行事,以大伯父的心性,只怕早就满腹的委屈和牢骚了。这却是我们的好机会。稍纵即逝,抓住了,就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左俊杰的身上了——左俊杰这个人不仅凉薄,而且软弱,我们要是真的与俞家起了直接冲突,他会怎样选择还是两说!”

“我知道了。”金元宝连连点头,“我这就托人把信送到金华去!”

傅庭筠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放金元宝走。

下午金元宝回来,说信已经送走了:“六百里加急,最多四、五天就能到金华。”

“希望能赶得及吧!”傅庭筠说着,郑三神色有些怪异地走了进来:“太太,傅大人又来了!”

傅庭筠讶然,略一思忖,还是道:“把我早上说过的话再对傅大人说一遍。”又交待郑三,“我不想再见这个人,并不是说说而已。”

郑三脸色微赧,低头作揖而去。

外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傅庭筠起身回了正屋。

三月的京都还有些冷,可风吹在脸上已经没有了寒意。童氏和乳娘抱着呦呦在正院里晒太阳,看见母亲进来,呦呦立刻张开双臂“咦咦吖吖”地喊了起来。

傅庭筠忙笑着接过了女儿,亲了亲她红扑扑的小脸,然后问乳娘:“呦呦没有吵闹吧?”

“没有,没有!”乳娘很喜欢乖巧的呦呦,说起来她来就喜笑颜开,“大小姐玩得可好了——先前雨微姑娘在绣花,她学着雨微姑娘的样子分线,把线都弄成了一团麻,珍珠和雨微姑娘到现在还在整理呢!”

“你这个小坏蛋!”傅庭筠宠溺地轻轻捏了捏女儿的鼻子。

呦呦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天真无邪的笑声回荡在正院里,让傅庭筠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张家正式托了张家湾巡检司的一个副使、一个仓副使来提亲,杨玉成则请了大兴卫的一个同知,一个总旗做媒人,杨玉成在大兴买了个一进的小小四合院做新房,张家除了三十六抬的嫁妆,还有张家湾的四百亩上等田、大兴的两间铺子,丫鬟两个,陪房一户的陪嫁,商量了傅庭筠,定下了十月初十的婚期。

杨玉成的同僚有羡慕地起哄要他请客的,也有妒忌地说酸话的。

傅庭筠怕他面子上过不去,在张家的人面前摆谱,特意叫了杨玉成来告诫他:“…你们结亲的时候你就知道张家比你家底厚实,这又不是人家张小姐的错。你可不能因此而摆脸色给张小姐或是你岳父、岳母看。”

杨玉成红着脸笑:“您放心好了,我会向九爷学的。”

“这又关九爷什么事?”傅庭筠嗔怪道。

杨玉成笑:“九爷说,嫂嫂是看中了他对您的好,所以不管吃糠咽菜还是绫罗绸缎,您总会跟着他。我也会好好待张氏,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回户县的。”

傅庭筠瞪了他一眼。

杨玉成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笑。

金元宝和阿森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金元宝还好,阿森的嘴都要咧到耳根下了。

他草草地和杨玉成见了礼,眨着眼睛问傅庭筠:“嫂嫂,您猜猜看,出了什么事?”

傅庭筠听着眼睛一亮:“是九爷要回来了吗?”

阿森摸着头,讪讪然地笑,气虚地道:“不是。是其他的事。”

傅庭筠“哦”了一声,想了想,道:“你们先生说你明年有资格参加县试了?”

今年二月,博文私塾有六个学生参加了县试,全部通过了。为此阿森在家里念叨了好几天了。

“不是!”阿森的脸更黑了。

“你就别在这里卖关子了。”一旁的金元宝看嬉笑着的阿森一眼,然后笑容不减地对傅庭筠道:“昨天晚上,有人摸进了关左俊杰的地窖,被我们捉住了两个,以盗贼的名字送到了顺天府。”

第178章 回朝

虽然早已预料到俞敬修在她这里吃了闭门羹会转而打左俊杰的主意,但事到临头傅庭筠还是吃了一惊。

她一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金元宝等人,一面急急地问他们:“你们都没有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阿森笑嘻嘻地道,“我们把摸上门来的堵在地窖里一通乱打,他们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折了腿,吃大亏了。最后还被我们留下了两个做了人证,这次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俞家的门生故旧遍天下,不过是两个被指派的人,不可能伤俞敬修的筋骨,阿森年纪还小,傅庭筠和金元宝并不像他那样的乐观,但金元宝还是补充道:“嫂嫂放心,不管那俞敬修如何行礼,我们事事占个‘理’字,那俞敬修也要头痛一番。”然后又道,“我们前一天拿下左俊杰,那俞敬修第二天就登门拜访,我寻思着他恐怕安排了人盯着我们,在他上门的当天晚上就想办法把左俊杰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他就是把那院子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左俊杰。”

傅庭筠松了口气。

杨玉成冷笑:“他恐怕是看着我们这些天都忙着商议婚事,所以才会选了这时候动手。只是不知道他是想杀人灭口还是想抢人呢?”

“杀一个人可比抢一个人简单多了,他自然是想杀人灭口!”金元宝道,“要不然,惊动了顺天府或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就算他俞家势力再大,天子脚下,也是件很麻烦的事。”说着,笑道,“你管他是杀人灭口还是抢人,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件事告诉左俊杰,免得他把那俞敬修当成救星似的。哪天若真的要对簿公堂,他起码不会临阵倒戈吧!”

两人都没有说左俊杰到底藏在哪里,傅庭筠也没有问——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傅庭筠以为傅五老爷又上门闹腾了,她已经吩咐过郑三他们,只管关了大门不予理睬,没有太在意,继续和金元宝、杨玉成说话:“你们小心点。那俞敬修既然能派人收拾左俊杰,说不定也会派人找你们的麻烦。”还嘱咐阿森:“你这几天不要去学堂了,我帮你去先生那里请假,就在家里温习功课,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了再说。”

金元宝唯唯应喏,杨玉成却不以为然地道:“他估计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派出来的人身手虽然利索,可比起我们这些曾经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来说,还差那么一点点。要不然,他的人也不会被我们一通乱打了。”

阿森也道:“嫂嫂,你别担心,我们比他们厉害。”

金元宝听着就瞪了两人一眼,道:“嫂嫂的话也有道理,你们照着做就是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杨玉成正欲反驳,耳边突然传来男子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出了什么事?竟然让你们商量着要‘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熟悉的声音让屋里的人都激动起来。

“九爷!”傅庭筠喃喃地站了起来,刹那间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而阿森金元宝、杨玉成等人则又惊又喜地围了上去。

“九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是说五月中旬才班师回朝吗?怎么四月头就回来了?”

“可是贵州的战事有什么变故?或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着,关心之事溢于言表。

“这次出征挺顺利的。”赵凌微笑着回答众人的话,目光却朝傅庭筠望去,那样的认真、专注,仿佛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似的,仿佛他的话只说给她一个人听似的,“原定也是五月中旬才回来,但皇上有事垂问,我就自动请缨,提前回了京都。”

傅庭筠使劲地眨着眼睛,想阻止泪水滚滚而落,可到底湿润了眼眶,脸上一片水光。

十一个月零三天的分别,三百多个日夜的思念…

她笑着低下头,悄悄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高声地喊着郑三娘:“还不快到蓬莱阁去叫桌席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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