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喝出是几沸的水,这可不是什么皮毛。
这么好的姑娘,俞家就这样白白地放弃了。
俞阁老不禁看了傅五老爷一眼。
若是当初傅五老爷把这件事捅到他这里来,又怎么会有退婚之事?
想到这些,他鬼使神差地道:“听说赵太太生了个女儿,想必很是聪明伶俐吧?”
纵然和眼前的这个人不对盘,可听到他善意地提起女儿,傅庭筠情不自禁地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来:“还不会走路,却已经会说话了,什么都知道,稍不如意就嘟着嘴,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你…”
俞阁老要说生平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那就是子嗣。何况他年岁渐长,仕途顺利,正是盼着含饴弄孙的时候,听着不由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来,想了想,叫了俞槐安:“你去书房把我给赵小姐准备的长命锁拿来。”
这是他原准备笼络傅庭筠的。但因为没和傅庭筠接触过,衣袖里是件赤金镶红宝石的,书房里却是纯银的——前者太过贵重,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应酬的物件,后者虽然平常,却是可以戴在身上的,这才是长辈给晚辈的祝福。
这其中的区别,做为俞阁老心腹的俞槐安一清二楚。
他惊讶地望了傅庭筠一眼,这才应是,退了下去。
傅庭筠不想接受傅阁老的礼物,她笑道:“您太客气了,她还没有满周岁,却是不好这么早就接受长辈的馈赠。”
只要不是穷得要饭,孩子出生,总是要算算命格的,这其中讲究很多,俞阁老是真心想送孩子件东西,听着不免有些踌躇起来。
他想了想,喊了俞槐安进来:“…那就送几件把玩的小东西给妞儿玩吧!”
傅大老爷骇然。
俞阁老不过是见了傅庭筠一面,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竟然就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自己的这个侄女难道真如俞家请的那个老道所言,不仅命格显贵,而旺夫又旺嗣?
第183章 道歉
傅大老爷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又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
傅五老爷有些狼狈。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应该不顾颜面来商量俞阁老才是…他心中掠过一丝后悔,但转念又安慰自己,就算是俞家的长辈再怎么喜欢俞庭筠,俞敬修不喜欢,正如俞敬修所说,娶了回来当个摆设,膝下空虚,俞家的长辈知道了实情,难道还能压着牛喝水不成?到时候不仅会暗暗嗔怪傅庭筠不会讨丈夫喜欢,还会赐下妾室,待妾室生下了孩子,俞敬修再略一抬举,俞家的长辈也不能天天盯着俞敬修屋里的事,傅庭筠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加上他科举做弊,俞家的人知道了恐怕会在心里瞧不起,傅家别说借力了,彼此间不生出罅隙来就是好的了。还不如就此作罢,俞家的长辈想着两家曾经结过亲,俞敬修再从中调停,对傅家自然多了几分亲昵之感。傅家若是有什么事,俞家再出手相帮,在别人看来,俞家这是顾念着旧情,只会说两家有情有义,扯不到结党营私上去,不管是对俞家还是傅家,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到这些,他挺直了腰杆,佯装不知的样子端起茶盅来喝了几口茶。
弟弟这样死不认错,傅大老爷只得暗暗地叹了口气,寻思着得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寄希望于母亲能管教管教这位弟弟。
事情到此,可以说他们来俞家完全没有达到目的。
不仅和傅庭筠的关系更僵了,就是俞阁老那里,也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傅大老爷一时间如坐针毡,耐着性子坐在旁边,心不在焉地喝着茶。
傅庭筠听俞阁老说是几个小物件,没再推辞,笑着道了谢,俞阁老就说起茶经来。
赵凌本是爱喝茶的人,见俞阁老谈意甚浓,傅庭筠又搭得上话,想起那俞敬修对傅庭筠的羞辱,一心想让傅庭筠在俞家人面前露脸,好叫俞家的人知道傅庭筠的好,只在旁边目含鼓励地笑望着她。
傅庭筠不知道赵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赵凌让她出面应酬,她自然不会在俞阁老面前示弱。
一个为官多年,见多识广,一个天资聪慧,博览群书,两人之间的谈话不仅妙语连珠,而且诙谐幽默,就是闷头坐在那里的傅大老爷,也不由支了耳朵,待听两人谈论起前朝的斗茶时,他不禁插言道:“我曾在上司陈大人家里看到一柄珍藏的柄银鎏金茶匙,莲子为柄,莲花为勺,华贵藻丽,十分罕见。”
俞阁老微微一笑,淡淡地说了句“茶贵在质朴自然”,然后和傅庭筠说起茶架来:“…铁观音、乌龙茶用红木最好,若是绿茶,则是竹子为佳。”
傅庭筠看着心中微动。
俞阁老是对傅大老爷的话题不感兴趣呢?还是看到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而不想表现得与傅家的两位老爷太过亲昵从而让她心生反感呢?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嘴上却应着:“若是用斑竹或是紫竹来做,那就更佳了…”
“正是。”俞阁老笑道,“看来赵太太也是个爱茶之人。正好我有件紫竹做的茶架,不如送了赵太太罢!”
“君子不夺人所好。”傅庭筠笑道,“俞阁老不可陷我于不义。”
俞阁老开怀大笑起来,在赵凌面前称赞她:“赵太太倒是个性情中人。”
“正是。”赵凌一点也不谦虚,笑道,“所以她不管走到哪里,总能交到一大堆的朋友。”
俞阁老没想到赵凌会如此的直白,微微一愣,笑道:“赵大人伉俪情深啊!”
赵凌但笑不语,朝傅庭筠望去,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温柔与缠绵,让俞阁老再一次愣住。
倒是傅庭筠,被赵凌这样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不好当着俞阁老的面说什么,轻轻咳嗽了一声,红了脸,低头喝着茶。
俞阁老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后一副老怀大慰地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感慨道:“还好赵太太嫁给了赵大人,有了个美满的结局,要不然,犬子的罪孽就更深重了!”说完,不待众人开口,微微俯身,正色地对赵凌道:“说来说去,这件事全是犬子的错。我知道这件事后,狠狠地责罚了他,他也知道自己错了,一直想给你们夫妻赔个不是,只是不知道赵大人和赵太太意下如何,因而一直在书房里等着…还望赵大人和赵太太大人有大量,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他得了这样的教训,以后行事自然也就知道三思而后行了。”说着,站起身来,朝着赵凌拱了拱手。
以他的身份地位,这样谦和,已给足了赵凌和傅庭筠面子。
傅大老爷和傅五老爷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凌却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好像俞阁老的行为举止还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似的。
“俞阁老。”他目如寒星地望俞阁老的眼睛,“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机会重新再来一次…”
“我知道,我知道。”俞阁老忙道,“所以说,这次是犬子的幸运…”随后像要堵住赵凌的嘴似的,高声喊着“槐安”:“你去把大少爷叫来!”
帘子外面人影闪动。
俞阁老已是满脸歉意:“还请赵大人、赵夫人原谅小犬!”
话音刚落,“咣当”一声帘响,身长玉立的俞敬修低头走了进来。
远远,他就朝着赵凌和傅庭筠弯腰揖手:“赵大人,赵太太…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话未说完,脸已通红。
俞敬修幼有慧名,出身名门,不过二十出头,已考中了状元,成就了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可想而知,他是如何的心高气傲。
诬陷傅庭筠固然是他的不对,但是以俞家的权势,何须做到如此的地步…
他心里是不以为然的。
可迫于父亲的威严,又不得不屈服。
尽管如此,这生平第一次的道歉,却磕磕巴巴地始终难以说出口。
赵凌看得分明。
早知错了,何必派了人去掳左俊杰?
他冷笑,正欲出言责问,坐在旁边的傅庭筠却突然轻轻地咳了一声,放下茶盅,端容道:“俞公子,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曾说过,我已被傅家除名,你我已是各不相干的两个人,但俞公子欠我一个退婚的理由,由不得我要追问。俞公子当时也说,若是没有道理,傅家的人不会同意退婚。现在傅家和俞家的长辈都在此,我还是那句话,俞公子为何要退婚?”
“我那时候太年轻,一心想科场成名。”不用再说那些让他觉得耻辱的话,俞敬修松了口气,有些急切地道,“乍闻小傅大人科场舞弊,实在是接受不了…”他说着,瞥了傅五老爷一眼,神色间难掩不屑,“所以才会…”
傅家的两位老爷刹那间脸红如血。
傅庭筠却扑哧一声笑。
花厅里的都错愕地望着她。
傅庭筠见状嫣然一笑,朗声道:“俞公子,俞阁老这样的有诚意,就是我这个心怀愤恨而来的人都被打动,你是俞阁老的儿子,事到如今,看着俞阁老这样为你付出,你竟然无动于衷,依旧满口谎言,怎么不令人可笑?”说完,脸一板,目光如霜地望着俞敬修,“又怎不令人齿冷?”
俞敬修一愣。
俞阁老老神在在,不动如山。
赵凌看着,心中凛然。
傅庭筠眼中飞逝一道寒意,却语带戏谑地笑道:“怎么?难道俞公子不好意思说?”
俞敬修神色微促,眼角的余光瞥了俞阁老一眼。
俞阁老呵呵笑了起来:“年轻时做出的荒唐事,不免难以启齿。”
傅大老爷也抹着汗道:“都是过去的事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哦!”傅庭筠挑了挑眉,“我听人说,俞公子的岳父范老爷为人端方,长女的婚事挑了又挑,直到十八岁才定下来。可在次女的婚事上倒显得颇为豪放,我的‘死讯’传出不到一年,就允了俞家的亲事,可见范老爷对俞公子是青睐已久了…”
俞敬修脸色大变,怒然喝断了她的话:“赵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庭筠拍案而起:“我正要问俞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她面带讥讽地斜睨着俞敬修,“接受不了科场作弊,却拜了柳叔同为师,还能随意翻动以狂放不羁而闻名的柳叔同的早年时文;一时气愤,却能汲汲营营地找到了左俊杰,还以保他考中进士为诱饵让她诬陷我,”她说着,冷冷地看了傅五老爷一眼,寒声道,“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做事从不经大脑,任你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她肃容望着俞阁老,“你所谓的道歉,所谓的知错,就是这样的吗?恕我不能接受!”
望着滚落在脚边的茶盅,傅五老爷心神俱震,他呆呆地望着傅庭筠,好像从来不曾见过她。
傅大老爷别过脸去。
俞阁老有些尴尬。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赵凌慢慢地站了起来:“我们回去吧!看来,我们来错了地方。”
傅庭筠点头,随赵凌往外走。
“请赵大人留步,”俞阁老忙道,“有话好好说,这样发脾气,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又道,“年轻人有血性固然值得称赞,可要是一味的只有血性,却也容易闯祸。太平盛世,京畿重地,竟然有人公然地打家劫舍,顺天府尹治下太松,应该适时杀一儆百才是。赵大人觉得如何?”
第184章 翻脸
看似温和谦逊的俞阁老,此时才露出獠牙。
傅庭筠冷笑。
赵凌更是毫不客气地道:“俞阁老所言甚是。太平盛世,京畿重地,竟然有人公然地打家劫舍,那顺天府尹责无旁贷。何况此事正值皇上下定决心整治吏治的时候,想必那顺天府尹会很快结案,给受害的百姓一个交待才是。”然后他朝着俞阁老拱了拱手,“俞阁老如此关心黎民疾苦,想必还要很多事要忙,我们就不打扰,先行告辞了。”说完,带着傅庭筠扬长而去。
望着赵氏夫妻的背影,俞阁老面沉如水。
已走到了院子中央的赵凌却突然转身,笑道:“对了,我听说现在掌管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叶碧在都察院做了十年的副左都御史,当年要不是俞阁老突然入主都察院,他早就做了左都御史,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说完,笑着转身出了院子。
“这可怎么办?”傅五老爷心急如焚地问俞阁老。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当年叶碧一心以为自己会升迁左都御史,掌握管都察院,甚至酒后还写了首言志之诗,结果俞阁老不知道走了哪位阁老的路子,等圣旨下来,新任左都御史却变成俞阁老,叶碧又羞又愧,请了三个月病假,上窜下跳地走门路想外放。
他要外放你等他外放就是了,偏偏俞阁老为了表示自己胸怀坦荡、体恤下属,几次亲自登门探病,把叶碧留在了都察院。就在叶碧以为俞阁老还需要自己这样的熟知都察院的老人相帮的时候,俞阁老又把他给架空了…
从此以后,叶碧和俞阁老的梁子也就结下了。
叶碧不仅不走了,还纠着一帮人处处和俞阁老作对。
虽然作对的下场通常都很惨,不仅没有伤及俞阁老的皮毛,反而还让俞阁老声誉日隆,最后进入了内阁,但叶碧对俞阁老的“感情”是可想而知的…
何况这叶碧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皇上又要整治吏治,叶碧正是逮谁咬谁、忠心报国、建功立业的时候…
俞阁老没有做声。
如果还是从前…别说一个小小的赵凌了,就是叶碧,又能奈他何?
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熟悉甚至是一直以来都希望能成为父亲那种人而有意无意地模仿着俞阁老一举一动的俞敬修看在眼里,上前一步,轻声嗤笑着:“小傅大人不必担心,那叶碧不过是丧家之犬,早被家父打得无还手之力,哪里还敢在家父面前狂傲。你们就放心好了。”
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让俞阁老不由瞥了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