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夫人抬头就看见了在垂花门前候着的媳妇范氏。
她笑盈盈地上前搀了婆婆:“您不是说要去趟计夫人家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俞夫人忍不住瞥了她的腹部一眼,突然间连答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她沉默着回了内室。
路上,范氏几次朝束妈妈望去,束妈妈都搭拉着眼睑,一副没看见的样子。
范氏心中暗暗着急,服侍婆婆越发的小心谨慎。
俞夫人倒是什么也没有说,打发她下去歇了。
束妈妈心里却明镜似的。
俞夫人是从孙媳妇、媳妇,一直熬到婆婆的,就是这样,头上还有个太夫人。她越是气愤的时候,就越不说话,怕祸从口出。
她忙沏了杯俞夫人最喜欢喝的铁观音,然后拿了美人捶给俞夫人捶着腿。
俞夫人任由束妈妈服侍了她半晌,道:“你去把前几天大夫人写给我的信拿过来。”
束妈妈应声放下了美人捶,到一旁做了书房的耳房,将那封信找了出来。
俞夫人看也没看,放在了炕桌上,又道:“你跟门房的人说一声,若是大少爷回来了,就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束妈妈应喏着退了下去。
到了下午酉时,俞敬修回来了。
他笑着坐到了俞夫人的身边,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娘”,道:“您找我有什么吩咐?”
自从上次母亲说了那番话后,他委婉地提醒了妻子,妻子在母亲面前伏低做小,这大半年来婆媳之间虽然说不上亲密无间,可也算得上和睦友善了,连带着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俞夫人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说说话啊?”
俞敬修闻言一边帮母亲按摩着肩膀,一边笑道:“我看您这些日子不是去计夫人家里串串门,就是和吴夫人等人在家里开茶会,我哪敢往上凑啊?”
他语气调侃,逗得俞夫人又笑了起来。
母子俩说了会话,俞夫人就拿起了放在炕桌上的信递给了俞敬修:“你也看看,是你大伯母和你三婶婶写给我的。”
俞敬修困惑地打开了信,匆匆看了一眼已是神色微变。
“娘,您不会是答应了吧?”他有些紧张地拉住了俞夫人的手,“这也太荒唐了些。”
“你大伯母和你三婶婶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俞夫人笑道,“你一肩挑三房,不要说你现在没有子嗣,就是有儿子,她们各选了娘家的侄女来服侍你,生下的孩子各归各房,那也是有道理的。何况选的都是至亲…娘思前想后,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回才好。拖了这许多日子,再拖下去你大伯母和三婶婶还指不定怎么想。所以才叫了你来商量,看这件事怎么办好?”
母亲的商量,从来都早已拿定了主意,不过是逼着他答应罢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办法逼傅家退亲了…
念头闪过,他想起至今还没有消息的左俊杰。
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怨怼来。
但他却不敢和母亲对着来。
不要说母亲占着长辈的身份,他若是违背便是不孝,只论这些年来家里的生意不管是在大伯母还是在三婶婶手中都只能勉强维系,到了母亲手里却赚了个盆满钵满,父亲对母亲的能力毫不质疑,只要是母亲的主意就会同意,仅仅说母亲今日所行之事占了个“理”字,他就没有办法反对。
想到这些,俞敬修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色道:“娘,我成亲这样么多年也没有给俞家开枝散叶,大伯母和三婶婶着急,想选了端庄娴淑之人到我身边服侍也是应当。只是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答应!”
万变不离其宗。
说到底,还是想给那范氏一个机会。
俞夫人在心里冷笑,脸上却如沐春风,缓声道:“你说说看,是个什么道理?”
俞敬修笑道:“您想想,我这么多年都没有纳妾,大伯母和三婶婶这么一提,我们就立刻应了。在别人看来,只当是我们房里的事只要大伯母和三婶婶愿意,就可以插手。那两个准备送过来的女子本就是大伯母和三婶婶的娘家人,这要是进了门,尾巴还不得翘上天去?到时候她们若是不服范氏的管束,我们难道还能把她们送回去不成?到时候乱的还是我们家。”他说着,望着母亲的目光越发的真挚,“要我说,这次我们就委婉拒绝了算了。至于我屋里的人,我会跟范氏说的,她身边也有几个性情敦厚的陪嫁丫鬟,抬了就是。”
俞夫人听着笑了起来,她缓缓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最好能生了儿子再抬。”
俞敬修闻言大喜,强忍着才没有喜形于色。
他重新给母亲捏着肩膀,继续给母亲出着主意:“娘,我看您不如就以这个理由回复大伯母和三婶婶——就说我屋里已经有人了,您早发下话去,谁生了儿子就抬谁做姨娘。若这个时候突然抬了两房妾室进来,只怕会家宅不宁;若是不抬了姨娘,大伯母和三婶婶特意为我挑选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未免太过怠慢了…”
“你倒是什么都想好了。”俞夫人笑着,慢慢端起了炕桌上的茶盅,“你可曾想过,若是明年你房里还没有动静,别人会怎么说?”
俞敬修表情一滞。
那就有可能是他的问题了…
他顿时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来。
…
傅庭筠不知道自己已经和俞夫人打过照面了。一连三天她都早早地送了阿森去考场,阿森出来,她也不问他考得如何,只说:“木已成舟的事了,就不要多要,只想着下一场怎么考就是了。”
阿森本性就有几分洒脱,又有傅庭筠“今年考不好明年再考”的说法,出了考场,精神反而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直问金元宝相亲的事:“有没有瞧中?”
傅庭筠觉得考试这种事功夫在平时,乐得让他轻松,笑道:“石家那位小姐,据说会做四十几种不同的咸菜,你元宝哥一听,立刻就答应了。”
阿森立刻道:“那石家小姐的相貌肯定很一般。”
“胡说八道。”傅庭筠笑着训斥他。
“我没有胡说八道好不好!”阿森不服气地道,“若是石家小姐漂亮,元宝哥也不会知道她有内秀就答应了。”
“你这个机灵鬼!”傅庭筠笑着摇头。
阿森扬着脸,得意洋洋地笑。
回去后问金元宝:“你到时候会不会纳个漂亮的小妾?”
金元宝拧了他的耳朵:“快关心关心你自己的童子试吧!”又小声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有多的钱自然得花在孩子身上…你以为养个小妾不要钱的!”惹得阿森哈哈大笑,跑去告诉傅庭筠。
傅庭筠也笑不可支。
只有在旁边玩着玩偶的呦呦不明所以,站在炕上拉了阿森的衣角:“二叔叔,二叔叔,你也讲给我听。”
阿森一把抱了呦呦,把她顶在了肩膀上:“呦呦,我们不理元宝叔,我们玩燕子飞。”说着,顶着呦呦跑了出去。
院子里洒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傅庭筠摇头,支着腰身站了起来,亲自督促着珍珠、五月、蔻儿等清扫屋子——赵凌昨天来信,说他二月底就能回来。
雨微见了忙上前搀了她:“今天天气好,您还是到院子里晒太阳去吧?您这样站在这里,我们怕碰着您了,反而缩手缩脚的。”
傅庭筠听了哈哈地笑,拉了雨微:“我们去成衣铺子做几件衣裳吧?”她说着,低头看了自己,“你看,我身上的衣服都小了。”
雨微捂了嘴笑:“要不,我现在就陪您去?早点去量了尺寸,也可以早点开始裁剪缝纫——如今离二月底不过十来天了,我瞧着您怎么也要做个四、五套衣裳吧?”
“也行。”傅庭筠叫了阿森看家,和雨微去了西大街。
除了做衣裳,还要买些时令的花卉回去布置房子,屋里的熏香也要多备几种,还有赵凌的夏裳,虽然做了些,但今春又有时兴的花样子,怎么也要再添几件…
结果赵凌提前了五天回来,傅庭筠的衣裳还在成衣铺子里没拿回来。
她“哎哟”一声,垂了手里帕子想挡住高高凸起的小腹。
赵凌却一个箭步上前就搂了她的腰,低头在她肚子上亲了一口:“我做梦都想着你和呦呦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呢!”
许多的担心都如晨露般消失在阳光下。
傅庭筠望着眼前风尘仆仆,胡子拉渣,像几天没有睡觉的丈夫,突然间眼眶一湿。
得了消息被童氏抱过来的呦呦已又惊又喜地大叫一声“爹爹”,扑到了赵凌的怀里。
赵凌哈哈大笑着把呦呦抛到了半空中:“闺女儿,你还认得爹爹?”
傅庭筠吓得尖叫。
呦呦也在尖叫,她的尖叫却是充满了喜悦。
等她落回赵凌怀里的时候,呦呦连连地点头喊着“爹爹”,乌黑的双眸熠熠生辉:“爹爹,还要!”
傅庭筠一把抓住了赵凌的胳膊:“不许丢孩子,这太危险了。”
赵凌就朝着呦呦挤眼睛:“你娘不让。”又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等你娘不在的时候我们再玩。”
呦呦就学着父亲的声音悄悄地道:“好,等娘睡了,我们再玩。”
屋里的人哄堂大笑。
傅庭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里有欢乐,也有泪水,更有种叫做幸福的滋味萦绕在她的心头。
第194章 分歧
傅庭筠那边欢欢喜喜地迎了赵凌回来,俞敬修这边却沉着脸背着手在书房里团团地打着转儿。
眼看着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俞敬修还没有半点出门的意思,墨篆几次在书房门口打探,又几次轻手轻脚地退回了内室。
范氏难掩担忧之色,绞着帕子喃喃地道:“到家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去了婆婆屋里一趟,回来就愁眉苦脸,婆婆到底跟相公说了些什么啊?”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了几分恼怒。
别人都盼着儿子媳妇好,她婆婆倒好,天天盯着她,鸡毛蒜皮的一点点小事也能闹得天翻地覆,让人不得安宁。
念头闪过,她不由眉头紧蹙,低声吩咐墨篆:“你去那边打听打听,我去劝大少爷出来吃饭——这眼看着就到了去给公公婆婆问安的时候,难道还能空着肚子去不成?”
墨篆自上次在束妈妈那里吃了瘪之后就有点怕见束妈妈,而俞夫人身边几个贴身的丫鬟也都是些玲珑心肠,见风使舵,没一个好相与的,她银子花了不少,笑脸陪了不少,这才结交了两、三个二等、三等的丫鬟。
她沉声应是退了下去。
范氏去了俞敬修那里。
俞敬修心里正烦着,语气不免有些不好:“…爹还不知道在不在家,娘那里,不过是说两句话罢了,用不上两刻钟,你急什么急?”
这样的重话,范氏可从来没有听过,泪花儿立时就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俞敬修见了不由得心中一软,携了范氏在书房的矮榻上坐下,柔声道:“我这不是心里不痛快吗?你不要放在心上。”
范氏掏出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我还道是相公恼了我,心里害怕!”如弱柳扶风般露出几分怯意,让那俞敬修心中更是不安,忙道:“哪里的话,我就是恼了谁也不会恼了你。”将好话说了半晌,那范氏才破涕为笑,两人说说笑笑地去了摆饭的厅堂。
墨篆的身影在厅堂前晃了晃,范氏不动声色地起身,娇嗔着对俞敬修道:“妾身去给相公沏杯茶,算是给相公道歉,相公可不能不接着。”
俞敬修自然是连声称好。
范氏到了一旁的茶房。
墨篆心中焦急,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打听到的全告诉了范氏。
范氏的脸瞬间煞白,一把抓住了墨篆的手,急急地道:“相公真的这样应婆婆的?”
墨篆点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是真的。听说,少爷走后,婆婆把身边的一等的二等的丫鬟都叫了进去,一个个地相看,一个个地问话呢!我看那样子,倒像是要给少爷挑屋里的人!”
范氏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墨篆慌乱地道:“二小姐,这可怎么办?”把旧时的称呼也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