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心里正五味杂陈,哪里注意到这些。
事情发生得这样突然,她一时间也没了主张,那俞敬修又在厅堂等着和她一起用膳,她只得先打发了墨篆:“这件事你先别声张,待晚上我套了相公的口风再说。”
墨篆连连点头,帮魂不守舍的范氏沏了杯茶,看着范氏端着茶盅去了厅堂,这才若有所思地坐在了茶房的小杌子上。
二小姐上面还有大小姐,老爷又秉着一视同仁的原则,虽然二小姐嫁得显贵,可陪嫁却和大小姐一样,除了些良田、铺子、锡具瓷器之外,还有四个丫鬟、两家陪房。这样的嫁妆在别人家自然是十分体面的,可进了俞家,却如泥牛入海分毫不显,几个陪房根本不够用,更不要说帮着二小姐打探消息,巴结管事,打点上上下下服侍的人,后来俞夫人就赏了她们四个丫鬟,四个粗使的婆子。
总归不是自己人,用起来不顺手。但长得赐,不可辞,只能放在了屋里。二小姐不仅言辞上客气,钱财上大方,而且还把这几个人的家人也都照顾到了,花了年余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把几个人给收服了,俞夫人微微笑,带着她们到了京都,却把他们屋里服侍的全留在了南京,只让二小姐带了她们四个陪房丫鬟。
但这样也不以有好处的。
至少京都的宅子小,二小姐身边不用再添人,二小姐和少爷说话也不用防着谁,更不用怕夫妻间私密的事被人看见而传出流言蜚语或是告诉了俞夫人,惹得俞夫人不高兴。
若是少爷的通房是俞夫人身边的丫鬟…那就等于在他们屋里安了双眼睛,竖了对耳朵,二小姐的一言一行只怕都瞒不过俞夫人…偏偏二小姐对俞夫人越来越不满…如果连个倾吐的地方都没有,二小姐这日子怎么过啊!
墨篆想想就觉得心急。
少爷屋里的人最好就是从二小姐的陪嫁丫鬟里找…但谁生下儿子,谁就会留子去母…
想到这里,她不由呆住。
…
束妈妈服侍着俞夫人换了睡觉的中衣,笑着低声道:“您真准备在几个丫鬟里面给少爷挑一个贴身服侍的?”
“怎么可能?”俞夫人上了床,“我的孙子,长孙,怎么能是婢生子?怎么也得是身世清白,规矩人家的闺女吧?不过是做做样子,让德圃的媳妇急一急!”说着,嘀咕了一句“真是个没脑子的,也不知道怎么长这么大的”。
这句话束妈妈就不能接了,装做没听见,笑呵呵地帮俞夫人放了帐子…
…
史家胡同里响起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半炷香的功夫还没有消停。
住在前面本司胡同的厉大人在湖州府任了三年的知府,在江浙布政司任了一年的左参议,刚刚升了布政使,才回到京都准备面圣谢恩,听到不绝于耳的炮竹声,问身边的随从:“这是谁家在做喜事?”
立刻有小厮跑去打听,气喘吁吁地回来禀道:“是宣同副总兵赵虎臣大人的弟弟过了县试。”
厉大人闻言有些不知所措,身边的随从更是笑道:“过了县试就这样的热闹,这要是过了院试,过了府试,中了举人、进士,岂不是要摆流水席任人去吃喝。”
那小厮有些尴尬地道:“我听赵家的那管事正是如此说的。”
一时间,那随从听了也有些目瞪口呆。
厉大人看着哂然一笑,道:“起轿吧!我等会还要出去会友呢!”
一群人忙起身往本司胡同口去。
阿森望着在空中炸开的大红色炮竹,不由面红耳赤:“不,不用这样,等我中了贡生,你们再庆贺也不迟啊。”
正把新拆的一串炮竹挂在竹杆上的杨玉成笑道:“那可不成!等你中了贡生,我们会买更大的炮竹来放的。”
阿森苦着脸:“别人会笑死的。”
“我们庆贺我们的,管别人做什么。”杨玉成朝阿森笑,不过那笑容有些促狭,“你可要争气,怎么也得考个贡生。”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赵凌撩帘而出,喝道:“放完了这挂炮竹不许再放了,小心惊着呦呦和你嫂子肚子里的孩子了。”
杨玉成哈哈应是,阿森跑进了内室。
“嫂嫂,玉成哥笑话我!”他委屈地向傅庭筠诉苦。
“可我们家阿森过了县试也是真的哦!”傅庭筠笑道,“而且还是第七名…该庆祝的时候我们就庆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阿森想想也对,立刻恢复了洒脱的性子,瞥了傅庭筠的肚子一眼,道:“没有把嫂嫂吓着吧?”
“我又不是风一吹就倒的,”傅庭筠笑着问他,“你们几个同窗约好了什么时候去谢师,我也好准备准备。”
“就这两天。”阿森笑着坐到了一旁的小杌子上,“我正让砚青打听大家都带什么东西去,到时候我随大流就是了。”
傅庭筠点头。
赵凌笑着进来了:“王夫人带着两位小姐过来,说要庆贺阿森过了县试。”
傅庭筠笑着下了炕。
赵凌和阿森忙一右一左地扶了她。
傅庭筠失笑:“我又不是纸糊的。”婉拒了他们两人,脚步敏捷地出了内室。
赵凌和阿森面面相觑。
赵凌就问阿森:“你嫂嫂平时在家里也这样吗?”
阿森想了想,道:“前几个月不是这样的,就这几个月,又开始和往常一样了。”
赵凌就叮嘱阿森:“你平时也要留个心,有什么事就帮你嫂嫂跑个腿。”
“嗯!”阿森应了,却有些郁闷地道,“元宝哥订了亲还住在家里,玉成哥也隔三岔五地来看嫂嫂,大家都觉得我年纪小,有事也不叫我。九爷,您不如跟嫂嫂说说吧,以后有事直接吩咐我就行了…”说着,好像觉得这样没有说服力似的,挺了挺胸脯道,“我现在好歹也过了县试,说不定过几年就是秀才了!”
赵凌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敛了笑容正色地道:“我这几年都不常在家里,你是家里的男丁,不要什么事都由着你嫂嫂出面,家里的事,你要多帮衬帮衬才是。”
“我知道了,”阿森声音清脆地道,“九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侄儿们,好好跟着先生读书,考取功名的。”
赵凌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出了内室,就看见傅庭筠和王夫人手挽着手朝正屋来,她们身后跟着沉稳的王家大小姐和活泼的王家二小姐。
阿森不由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第195章 长子
傅庭筠坐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透过半开的窗棂,可以看见站在正院紫藤架下正和王家姐妹说话的阿森。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眉目俊朗,英气逼人。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王家大小姐捂着嘴笑了起来,二小姐则乐不可支地靠在了姐姐的肩膀上。
和傅庭筠并肩坐在大炕上的王夫人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转过头来对傅庭筠道:“阿森从小就聪明伶俐的,现在读了书,更添了几分稳重,越看越让人喜欢了。”语气半是羡慕半是感慨。
“这是您在夸奖他。”傅庭筠谦逊地道,闪念想起王家的二小姐今年也有十岁了,鬼使神差地道,“如今您和王大人团聚了,可想过要给靖潼和婧怡添个弟弟或是妹妹?我听给我接生的吕婆子说,宣武门外的大慈庵香火很灵验的,过两天我准备去拜拜,您也和我一道去给菩萨上个香吧?”
王夫人闻言苦笑:“我生婧怡的时候伤了身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早死了这心。”
这么好的俩夫妻,百年之后却没有供奉香火的人。
傅庭筠不免替他们惋惜,安慰她道:“要不,就留位小姐在家里吧?也是一样的。”
“我们夫妻也是这么商量的。”王夫人笑道,“只是不知道留靖潼好还是留婧怡好。”
不管是留哪个在家里,现在都要开始准备了。
窗外传来一阵爽朗而欢快的笑语。
傅庭筠不由又朝窗外望去。
就看见王家的两位小姐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森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说着话。
傅庭筠不禁有点蠢蠢欲动…可转念想到阿森出身太寒微,人家王夫人未必就看得上…心里又有些失落。
她将炕桌上的点心朝着王夫人推了推,笑道:“这是郑三娘做的豌豆黄,她自称比金兰斋做的还好,您尝尝看!”
王夫人笑着应“好”,目光却在神采飞扬的阿森身上凝视了片刻才收回来。
傅庭筠刚刚落定的心又开始犹豫起来。
待晚上赵凌回来,就看见她支肘坐在临窗的炕桌前,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他不由上前亲了亲妻子的面颊:“在想什么呢?”
“哎哟,你回来了。”傅庭筠忙站了起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我都没发现。”语气中带着几分娇嗔。
赵凌刮了刮她的鼻子,自己脱着衣裳:“我进来的时候喊了你一声你都没有动静,还说我没有知会你。”
傅庭筠见了,上前去帮忙。
赵凌拦了她:“你可别管我了,先把自己顾好再说。”然后问起呦呦,“已经睡了?”
“嗯!”傅庭筠应着,重新坐到了炕上。
赵凌换了衣裳、洗了把脸,坐到了她的身边,再次问道:“出了什么事?一个人在那里出神。”语气十分的温柔,还带着些许的关切。
傅庭筠抿着嘴笑了笑。思忖片刻,还是告诉了赵凌:“阿森从小就和王家的两位小姐玩得好,王夫人想要招赘…”
“不行!”赵凌想也没想地道,“阿森虽然出身寒微,没有父母亲族依靠。可你既然让他认了我做哥哥,他就是我亲兄弟,怎么能再让他入赘?那还不如当初不要让他认我这个兄长了!”说着,又觉得自己的口气生硬了些,不由缓了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好。我们兄弟现在虽然势单,可若是好好经营,未必不能支应门庭。”然后拉了傅庭筠的手,“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永远这样的。”
“哎哟哟,”傅庭筠道,“当了副总兵的人就是不一样。我一句没说完,你倒好,噼里啪啦地能说上一通。我这要是再多说两句,你还不给倒出一筐话来。”
赵凌讪讪然,道:“我这不是怕你做媒做上瘾和那王夫人私底下有了承诺,急的吗?”
“我就是做媒做上瘾了也知道量媒这回事啊!”傅庭筠得理不饶人,“哪能不和你商量就私下给王夫人什么承诺!”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赵凌笑着赔礼,“要不,换我今天晚上服侍你?”
傅庭筠“呸”了他一声,脸比屋檐下的灯笼还红:“你就使劲地贫吧?贫完了今晚睡书房去。”
赵凌就瞪了她一眼,佯做出副凶狠的样子:“三天不打,你还上房揭瓦了。竟然敢让我到书房里去睡!”说着,抱着她就朝着她的屁股轻轻地拍了三下,“还敢不敢?”
傅庭筠笑得不行。
赵凌趁机在她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傅庭筠就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赵凌抱着她,下颌低着她的头顶,低声道:“不生气了?”
“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傅庭筠懒懒地道。
赵凌只是笑。
傅庭筠赧然,洁白如玉的手指卷着他腰间的绦带道:“我是说,王家的两个小姐都挺好的,不知道王夫人会留哪个在家里,到时候我们为阿森求娶另一个,你觉得怎样?”
赵凌沉默了片刻,道:“这事还是先看看吧!阿森家底太薄。不如先给阿森置办些产业,若是能中个秀才之类的,那就更好了。”
“也行。”傅庭筠道,“反正王家也还没有打定主意留谁。”说完,又有些担心地道,“万一王夫人留的是阿森喜欢的那个怎么办?你说,要不要先探探阿森的口气啊?到时候我们也能提前应变啊!”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你就开始担心起来。”赵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睡觉去吧,你不是说明天一早还要去什么大慈庵的吗?”
傅庭筠却想起另一桩事来:“你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石家的人说想请你吃顿饭。可我想着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不如我们请石家的人吃顿饭,你看如何?”
“行啊!”赵凌道,“那就定在后天吧!后天我有空。”又叮嘱,“让蓬莱阁的送席面来,你不许去厨房。”
“郑三娘他们下厨,我不过是在一旁看着…”傅庭筠小声道。
“看着也不行。”赵凌严厉地道,“你别仗着自己怀相好就乱来。”又道,“吕婆子什么时候住进来?”
“五月上旬。”傅庭筠道,“你别这么紧张好不好?我又不是头胎。就是吕婆子也说我的怀相好,不会有什么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