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二哥儿跳起来打断了母亲的话,“那姑姑家的表妹和表弟排行第几?”
傅少奶奶有些意外,想了想,道:“你姑姑和你父亲是嫡亲的兄妹,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不论序,你们叫表妹和表弟就行了。”
大哥儿笑道:“和舅舅家的表哥、表姐一样吗?”
傅少奶奶一愣,笑了起来:“对,对,对,和你舅舅家的表哥、表姐一样,也不论序。呦呦和曦哥儿跟你舅舅家的表哥、表姐是一样亲的。你们记住了吗?”
大哥儿和二哥儿连忙点头。
傅庭筠自然不知道这些。
她满心感叹着傅庭筀的后知后觉,写信给赵凌:“…怎么有这样的人?日日夜夜伴枕而眠的人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他还能干什么啊?”
赵凌给她回信:“我知道你日日夜夜想着我就是了。”又道,“我三月初一之前一定赶回去。”
傅庭筠红着脸啐了一声,这些日子的郁闷却突然间烟消云散。
她笑着下了炕,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到了匣子里,和雨微去了库房:“…把家里重新布置布置…中堂换上真武神像…到丰台的花农那里订几盆牡丹,若是没有牡丹,芍药也成,把书房长案前的花觚换了青花,到时候那插牡丹或是芍药…”
傅庭筠一一吩咐雨微,又见春光明媚,略一沉思,笑道:“我们不如去丰台订花吧?”
“好啊!”难道得出趟门,雨微眉宇间多了些许的雀跃。
傅庭筠索性把儿子和女儿都一起带上,一家人浩浩荡荡去了丰台。
丰台都是养花人家,刚刚进入二月,已是一片姹紫嫣红。
呦呦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各式各样的花,这也稀奇,那也稀奇,指着问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草。
她穿着鹅黄色的夹衫,乌黑的头发,精致的脸庞,口齿清楚,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澄净明亮,眉宇间一派天真烂漫,比那枝头的春花还要娇柔可爱。不管是田头的花农还是花棚里帮忙的伙计,都愿意回答她幼稚中带着几分认真的问话,就连一旁的傅庭筠和雨微等人都跟着长了不少见识。还在懵懂中的曦哥儿却和姐姐恰恰相反,他上车就睡,下车就醒,看见什么都要去揪,揪了就往嘴里塞,大人一不留神手里就抓了个东西,吓得童氏等人盯着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雨微就笑道:“太太,大少爷的手脚可真是快,长大了说不定和九爷一样,有身好武艺呢!”
傅庭筠呵呵地笑,笑眯眯地在儿子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那花农看了,就向傅庭筠推荐一种茶花:“…叫一品红,可以种在院子里,春节的时候开花,最喜庆不过了。等小少爷长到进学的年纪,只怕也有酒盅粗细了,到时候花开满枝,图个祥瑞。”
傅庭筠笑盈盈点头:“好事成双,那就买两株回去种在暖阁的窗前吧!”
花农见她好说话,又向她推荐玉兰:“…开出来是紫色的,您见过没有?”
傅庭筠和雨微不由相视一笑:“买,也买了。”
花农喜出望外,请傅庭筠去看石榴树:“…与一般的石榴树不一样,它结的石榴都是成对成双地挂枝。”
傅庭筠大感兴趣…结果是最后他们不得不雇了辆车把买的花带回家。
车夫乐呵呵地赶着车跟他们到了史家胡同。
吴家大门口停了辆马车。
傅庭筠买的那盆石榴树约有半人高,枝繁叶茂,一直伸到马车外。
车夫几次欲过不能,想把石榴树往里挪一挪,又怕压着那两株一品红的枝叶。
他满头大汗,困在了那里。
郑三扭头问他:“怎么了?”
车夫忙道:“我等会把这石榴树给您搬进去。”
这么大一棵树,你那样子能搬过去吗?
到时候还不是我的事。
念头一闪而过,郑三跳下了车辕。
“我看看!”他说着,目光落在了吴大人家门前的马车上,“干嘛那么麻烦,把这车朝里挪挪不就能过来了?”
停在吴家门前的马车车夫正坐在车辕上,听着就别过脸去,装着没听见的样子。
郑三眉头微蹙,但还是笑着上前给那车夫行了个礼:“这位大哥,我们拉的东西太沉,不太好搬,还请行个方便,把马车挪一挪。”
那车夫斜了眼睛打量着郑三。
见他虽然拿鞭子的手上带茧,却穿了件官绿色潞绸的夹袍,说起话来也不卑不亢的,不是自己有些家底就是在簪缨之家当差。又想到这里是史家胡同,他强忍着心头的不快跳下了马车,拉了马缰,慢吞吞地挪着马车。
马儿有些不安地嘶鸣了几声。
一路睡回来的曦哥儿被吵醒了。
他是个活泼的孩子,闷在马车里,就有些不耐烦,在傅庭筠怀里扭来扭去的。
傅庭筠想着这里离家不过几步的距离,吩咐了雨微一声,抱着曦哥儿下了马车。
正巧就听见“吱呀”一声,吴家的侧门大开,吴夫人贴身的妈妈带着几个小丫鬟簇拥着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走了出来。
“…姨娘毕竟年纪轻,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虽说如今有了身孕,可身边却没个老成的人指点,还请束妈妈多多教她才是。”吴夫人的贴身妈妈说着,笑吟吟地给那四旬妇人行了个礼。
四旬妇人微笑着给吴夫人的贴身妈妈还了个礼,道:“姨娘懂事得很,不仅我们家少奶奶喜欢,就是我们家夫人,也赞不绝口。这不,特意差了我来给夫人报喜。还请妈妈转告夫人,让她放心…”
正说着,她眼睑一抬,笑容就变得有些勉强起来,话音也戛然而止。
吴夫人的贴身妈妈不禁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哦!”她笑道,“那是住在我们家隔壁的赵太太。”说着,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迎了上去,朝着傅庭筠福了福:“赵太太,您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满车的花树啊?要不要我叫几个人帮您搬回家去?”
第203章 摩擦
傅庭筠眼角的余光瞥见停在吴家门前的马车夫那磨磨蹭蹭的样子,再看着眼前吴夫人贴身妈妈那热情洋溢的笑脸,想到那几盆重重的花树,她促狭之心顿起——吴夫人逢人就喜欢说些漂亮话,真有什么为难之事却躲得不知踪影了。既然你把你们家夫人那一套学了个十足十,那就别怪我不讲客气了…
念头一闪而过,傅庭筠已正色地道:“正愁这几盆花树不好搬呢!如此就劳烦妈妈帮着叫几个粗使的婆子来给我们搭把手吧!”
别说是吴夫人身边的妈妈了,就是吴家门前站的一众人听了,俱是一愣。
任谁都听得明白所谓的帮忙不过是句客气话,不曾想傅庭筠还当真了…可这话已经说出了口,又怎么好反悔?
吴夫人身边的妈妈只好笑着应“好”,厉声吩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还不快去叫几个婆子出来给赵太太搬花树。”
小丫鬟神色间带着几分惶恐地退下去喊人。
傅庭筠就向吴夫人的贴身妈妈道谢:“…刚从丰台回来,等我换件衣裳了再去给吴夫人道谢!”
“些许的小事而已,”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吴夫人贴身的妈妈把怨气丢到了一旁,笑吟吟地和傅庭筠应酬着,“赵太太客气了。”
她们说话时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的四旬妇人听着,又多看了傅庭筠一眼。
给傅庭筠让路的那车夫就喊了声“好了”。
郑三听了连声道谢,吆喝着雇来的马车过来。
大家的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雇来马车的车夫小心翼翼地勒着马缰几次试图让马车通来,可听着那花树的枝叶擦在吴家门前马车上那唰唰的声音又几次退了回去。
郑三看着就有些急起来,他一把揪下雇来马车的车夫,道:“我来!”
你来,那伤了花木就不与我相干了!
雇来的马车车夫擦了擦额头的汗,心头一松。
郑三驾着马车走到了一半也不敢冒然地往前走了,他喝着吴家门前的那马车的车夫:“兄弟,烦劳再往旁边挪一挪!”
那马车夫原本就不情愿,听着吴夫人贴身的妈妈喊傅庭筠做“太太”,知道是没有诰命在身的,要不然,就是七品的“孺人”,邻居之间互相抬举也会僭越地称声“夫人”,心里就更是不乐意了,闻言不由撇了撇嘴,不耐烦地道:“我的马车都贴着墙了,你让我还往哪里挪?”
傅庭筠听着就朝那马车望去。
马车离墙还有两三尺的样子。
她颇有些不悦。
郑三知道麻烦了别人,只是这马车已行到了一半,前轮夹在中间,退回去也不容易了,他笑容就带着几分歉意几分讨好:“要不兄弟下来歇歇?我试着能不能把两辆马车错开…”
那马车夫冷冷地一笑,并不做声。
郑三的笑容就多了些许的窘然,低声道:“还请兄弟帮个忙!”
那马车夫就看了那四旬妇人一眼,见那四旬妇人眉头微蹙,胆子越发的大了起来,斜眼看着郑三,居高临下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哥哥我赶了几十年的车,坐过的人非富即贵,莫不是些见多识广又体面的人,哪个不翘起大拇指夸哥哥我的车赶得好…”
傅庭筠见那马车夫看了那四旬妇人一眼,那妇人却是一声不吭,不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吩咐郑三:“既然马车没办法过来,那你们就把花树一盆盆地往家里搬吧!”
那马车夫听着不由眉头一挑,露出几分厉色来。
束妈妈已到了吴家的大门口,这就要回去了,那马车上有十几二十盆花树,俱是枝叶繁茂,这要是一盆盆地往家里搬,最少也得半个时辰。若是那拉花树的马车没有卡半个身子进来也好说,他赶了车从胡同的那边出去就是了。可现在拉花树的马车卡在半中腰,他或是得让道让他们过去,或是得就这样卡在这里。
给他们让道,他之前已经说了车不能再挪了,再改口,不免有为难他们的嫌疑。束妈妈不在场也好说,束妈妈在场…夫人曾说过,京都藏龙卧虎,世家子弟不知凡几,若是有人仗着俞家的名声在外面闯了祸,打死打伤俞家不仅不会出头,而且在俞家当差的三亲六眷全都要受牵连地被撵走…万一束妈妈说给夫人听就糟糕了。不让道,难道他们就这样等半个时辰,看着他们把花树搬完了再走不成?
不管了,等束妈妈她们上了马车,他赶了车从胡同那边出去就是了。
花树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又不是他把车赶到了两车中间的。
拿定主意,他张口欲喊束妈妈,耳边却传来赵太太爽朗的声音:“郑三,你让那些搬花树的人小心点,那一品红花了我一百两银子,那紫玉兰也不便宜,八十两银子一盆…小心伤着哪里了。”
太太并不是个张扬的人,何况那一品红不过花了五两银子,两株紫玉兰也不过花了三两银子…可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马车夫错愕的面孔时,郑三立刻明白过来。
他佯做出副不安的样子,略带些许谄媚地笑道:“太太放心,我亲自看着他们搬,决不会伤了那花树的一枝一叶。”
傅庭筠点了点头。
束妈妈是个透通之人,先前不过是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和傅庭筠打声招呼,后来见傅庭筠拿着花树说事,知道对方动了怒,想到俞夫人一直希望能够软化傅庭筠的态度,从而化解两家的恩怨,知道这事要是不说清楚,说不定就会闹出场风波来。
她不由苦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傅庭筠的面前,曲膝给她行了个礼,恭敬地喊了声“赵太太”,自我介绍道:“奴婢是俞夫人身边的妈妈,先前看着您在说话,不好上前问安…”说着,又福了福,喝斥着那车夫:“还不快下来帮着搬花树!”
不仅带着几分解释的味道,还带着几分息事宁人、巴结奉承。
不要说俞家的马车夫了,就是吴夫人贴身的妈妈也都睁大了眼睛。
傅庭筠看着束妈妈有些面善,却记不起曾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待束妈妈上前行礼,这才记起来。
她本来就对俞家的印象很差,看了那马车夫的所作所为,对俞家就更是鄙视了。不过,俞家的人愿意白白出力,她也不会推辞。
傅庭筠朝着束妈妈淡淡地点点头,吩咐郑三“你看着点”,然后扭头对吴夫人贴身的妈妈说了句“车马劳顿,我等会再去拜谢吴夫人”,抱着孩子转身回了家。
吴夫人贴身的妈妈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束妈妈,您,您也认识赵太太啊!”
“是啊!”束妈妈跟着俞夫人的这些年也算得上是春风得意了,何曾受过这样的冷淡,她心里像堵着口气,偏生又发作不得,心不在焉地和吴夫人贴身的妈妈说着话。
郑三之前就很腻味俞家马车夫的颐指气使,此时能名正言顺的指使他,哪里还会客气。
一会儿说“吴家的几位妈妈毕竟是女流之辈,这花树太沉了,若是落在地上可就麻烦了,还请这位兄弟使把劲”,让他扛了盆花树进门;一会说“这里西面有西晒,这花树过几天要移栽,要是被硒坏了我可没办法向我们家太太交待,还请这位兄弟帮着把这盆花树移到东边放着”;一会儿说“这边离走道太近,要是有小厮丫鬟不小心踢了花盆怎么办,还请这位兄弟抬个手,把它挪到靠墙的地方”…来来回回,把他累得像条狗似的,不住地在心里骂娘。
有什么话也不直说,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老子算是怎么回事!
俞家的马车夫把手一甩。
老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