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不敢再多说,有些不安地说了句“姨娘,我马上就回来”,去了厨房。
吴姨娘闭上了眼睛。
…
俞夫人抬起手来就欲将手上的茶盅砸在地上,可看见眼前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她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地把茶盅放在了手边的炕桌上:“既然少爷打发了你去请御医,你就去跟俞管事说一声吧!”
小丫鬟如获大赦,应了声“是”,就逃也似的离开了俞夫人的内室。
束妈妈就朝着俞夫人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大丫鬟不动声色地领着屋里服侍的鱼贯着退了下去。
俞夫人的怒容这才浮现在脸上。
“你说,她到底要干什么?”她问束妈妈,“怀孕,还可能有两、三个月了…小日子来没来她难道不知道?她是个死人,身边服侍的也都死了?还请御医…好,好,好,她想折腾,我就随她折腾好了。我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说着,俞夫人的手狠狠地拍在了炕桌上。
刚才被俞夫人轻轻放在炕桌上的茶盅被震得哐当当直响。
茶水泼在了炕桌上,又顺着炕桌滴下来,打湿了俞夫人宝蓝色遍地金的湘裙。
第205章 怀孕
得到消息的吴夫人则是目瞪口呆,她反复地问贴身的妈妈:“你可听清楚了?有没有弄错?”
“没有弄错。”妈妈哭丧着脸,“来报信的人说得清清楚楚,俞家这两天正在准备去潭柘寺还愿的事呢!”
“怎么突然间就怀上了呢?”吴夫人苦笑道,“也是这孩子没这福气——先是丧母,后来又跟着一贫如洗的父亲到处漂泊,好不容易长大成人给她找了户好人家,她一进门,正房又怀上了…唉…”吴夫人长长地叹着气,“就怕是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去了,讨好了婆婆,得罪了媳妇!”
“那也不一定。”妈妈笑着安慰着吴夫人,“这不才刚怀上吗?生男生女还不一定。说不定吴姨娘的运气好,生下的是儿子呢?”
言下之意,要是俞家的少奶奶生下的是女儿,俞夫人还是会对吴姨娘另眼相待的。
“那就更糟糕了。”吴夫人锁着眉头,“大户人家,最忌讳嫡庶不分。若是因为正房没有生儿子而纳妾生下了庶长子,也要和嫡长子的年纪相隔得大一点才好——庶长子被当成嫡子养了那么多年,不管是见识还是教养都不会太差,等到分家的时候,念着从前的父子情分,多半都不会太过苛刻,就是嫡母念着自己的儿子还小,指不定什么时候要这庶兄帮衬,也不会当时撕破脸,等嫡子长大成人了,庶长子也到了而立之年,能支应门庭了,若是那嫡长子当他是兄弟,就当了兄弟走动,若不当他是兄弟,关了门过自己的小日子,难道还能少了吃穿不成?”
“可这庶长子要是和嫡长子差不多的年纪,做嫡母的怎能放心?那有心的,多半会养在自己屋里往歪里教,那还能有个好啊!无心的,不过是管两顿饭几件衣裳,眼界、见识哪能和精心教养的嫡长子相比,就越发显得粗俗。等到分家的时候,又正好是嫡长子要成亲的时候,十个手指还有长短,你说,这做父亲的是惦记着嫡长子多一些还是惦记着庶长子多一些呢?”
“常言说的好,母凭子贵。姨娘也是一样。若是孩子有出息,家里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若是孩子扶不上墙,别人看你也带着三分不屑。”
“万一走到了这一步,你说,吴姨娘还能有什么好啊?”
“除非是俞家的少奶奶一直生的是闺女。”
吴家本是大族,那妈妈服侍吴夫人也见过不少,只是经吴夫人这么一讲,有些事就看得更清楚了。
她急道:“那,那该怎么好?”
吴夫人又长叹了口气:“你去准备八色的礼盒,我去趟夹道街,给俞夫人道个喜,也算是给俞夫人交个底。”
“交底?”妈妈茫然道,“交什么底?”
“真是人头猪脑!”吴夫人气道,“俞夫人想孙子,可更想嫡孙…你要是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快点把礼盒准备齐全是要紧。”
妈妈红着脸退了下去。
抬头却看见隔壁后花园一枝粉色的杏花斜斜地探过墙来。
她不禁“哎呀”一声,脸色变得煞白。
而俞夫人见到吴夫人却是摇着头嗔怪道:“…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当初你也是担心我们俞家的子嗣不旺,要不然怎舍得将这么好的侄女给了我们家。”又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吴姨娘先是死了母亲,后来又跟着贫困的父亲受了不少苦,但自从进了我们家的门,不仅她自己立刻就怀上了,就是我那个多年没有个动静的儿媳妇也有了身孕,正是应了那句‘旺家旺子’的话,可见这吴姨娘生来就是要进我们家的门,生来就是我们家的人!”
吴夫人听得那个心里妥贴啊!
原是为了巴结奉承俞家,不曾想吴姨娘和俞家少奶奶先后怀了身孕,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没有讨到俞夫人的好反而把俞家少奶奶给得罪了。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好。谁知道俞夫人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觉得吴姨娘的八字好,旺他们俞家…如冰火两重天,终于都过去了,她怎能不喜。
“这是夫人在抬举她,”笑意止不住地从吴夫人眼底涌了出来,但该说的话却一句也不能少,“不过呢,她也是个老实本份、循规蹈矩的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清楚着,夫人不必担心!”
“我知道。”俞夫人笑道,“要不然当初我怎么在庙里一眼就看中了她呢!”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半天的家常话,吴夫人见该说的都说完了,提出去给范氏道个喜。
俞夫人陪着吴夫人去了范氏的院子。
范氏正躺着养胎,闻言有些不悦地起身。
吴夫人见她神色怏怏的,知道她怀相不好,不敢多留,三言两语把对俞夫人表达过的意思又委婉地说了一遍,就准备起身告辞。
范氏见吴夫人还算恭敬,让人叫了吴姨娘来:“怎么说也是家里长辈,既然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
吴夫人觉得见见也没有什么不好,笑着道了谢,待吴姨娘过来请安,当着俞夫人和范氏的面,又叮嘱了她一番“要好好服侍少奶奶”之类的话,这才起身告辞。
范氏起身送俞夫人和吴夫人。
俞夫人和吴夫人都怕她劳累,连声要她好好休息,执意不让她送。
范氏告了声罪,由贴身的妈妈扶着回了屋。
“看着少奶奶精神还好,这我就放心了。”吴夫人向俞夫人辞行。
俞夫人再三挽留不住,亲自将吴夫人送到了垂花门前。
刚刚坐下,俞敬修过来了。
俞夫人不由望了一眼记时的漏钟,奇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俞敬修笑道:“衙门里没有什么事,我跟陈中铭说了一声,就回来了。”
俞夫人目光一寒,脸上的笑容渐敛,沉声道:“你没有跟上峰请假吗?”
俞敬修一愣,忙笑道:“上峰不在,离下衙不过半个时辰,等我找到他的时候,只怕早过了下衙的时间了…”
俞夫人轻轻地“嗯”了一声,神色微霁。
俞敬修就笑吟吟地挨着母亲坐了,轻声问母亲:“吴夫人来干什么?”
“没干什么!”俞夫人道,“吴姨娘一进门你媳妇就怀了身孕,可见她的八字正好旺你,我特意让束妈妈去了趟吴府,一来是跟吴家报个信,二来向吴夫人道个谢。吴夫人听了,就过来恭贺你的。”
俞敬修笑道:“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亲戚,她来得也太勤了些。”
俞夫人端着茶盅的手微微一滞。
俞敬修已笑着揭过了这个话题:“娘,如今我那院子里住着两个双身子的人,院子里的人忙得团团转,加上范氏的怀相又不好,我看那些下人会慢待吴姨娘。我想让吴姨娘搬到后院的厢房里去住,再添两个婆子照顾她,您看怎样?”
“好!”俞夫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让事先打了很多腹稿、准备了很多理由来说服母亲的俞敬修有些惊讶。
俞夫人笑起来:“我虽然盼孙子,可更盼嫡长孙。”
“娘!”俞敬修又惊又喜。
俞夫人就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柔声道:“去忙你的去吧,娘还没有糊涂。”
“是!”俞敬修高声应着,带着几分雀跃地站了起来,眉开眼笑地对俞夫人道,“娘,您先歇着,我等会来陪您用晚膳。”
“不用了。”俞夫人笑道,“你媳妇正怀着孩子,你好好陪陪她就行了。娘这里,什么时候不能过来。”
俞敬修哄着母亲:“她那里多得是人服侍,我却有些日子没有陪您用晚膳…您等着我,我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等俞夫人说话,笑着转身出了内室。
俞夫人望着晃动不止的五彩缨络门帘子,笑容渐渐隐去。
束妈妈就有些担心地喊了声“夫人”,半是劝解半是开导地道:“毕竟快是做爹的人了,少爷如今可比从前还要孝顺体贴夫人呢!”
俞夫人听着冷“哼”了一声,道:“他这哪里是在体贴孝顺我,他这是在体贴孝顺他媳妇,把我当傻子呢!”
“夫人!”束妈妈心中凛然,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起来,“这您可就冤枉少爷了…”
“你用不着帮他说好话,我还没死呢!就算我死了,你的事我也会安排得妥妥贴贴,自不会叫你受他们的气。”俞夫人把手一挥,示意束妈妈不要再说,打断了束妈妈的话,“你听听他都说的是些什么,‘我想’,什么时候内院的事论到他去想了?不过是在心里怨我做主帮他抬了吴氏做姨娘,坏了他有情有义的名声,如今范氏有了身孕,他腰杆直了,要为那范氏出头了。他也不想想,那范氏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吴姨娘进门她就怀了孕,这天下的事,从来都是一饮一啄上天注定的。他不知道惜福,反而当成是孽缘。”俞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不知好歹的畜生,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在范氏床头做孝子…”
这话说的…束妈妈大惊失色,忙跪了下来:“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俞夫人那口气却越发地胸口横冲直撞起来。
她狠狠地道:“去,把今天跟着少爷上衙的小厮给我找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就连衙门都坐不住了!”
第206章 孩子
束妈妈见这架势不敢多说,忙爬起来亲自去吩咐心腹的小丫鬟把今天跟着俞敬修上衙的小厮快点找来。
过了好一会,小丫鬟才带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一路小跑过来。
“妈妈,”小丫鬟气喘吁吁地道,“今天跟大少爷上衙的是端砚,可端砚人不在,说是出门帮大少爷办事去了,我就把大少爷身边的澄心叫了过来…”
抓不到虱子抓虮子。
夫人既然有话要问,总得有人应答吧?
小丫鬟是个机敏的,若是平时,自然无妨,可此刻夫人正要找大少爷的碴,没事都能说成有事…
束妈妈不由头痛。
那边俞夫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冷冷地道:“怎么?他的人我如何叫唤不动了?”
贴身的大丫鬟冷汗淋淋,强露出个笑容:“或是有什么事耽搁,我去看看!”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内室,连声催着束妈妈。
束妈妈没有办法,只好领了澄心进去。
澄心磕了头。
俞夫人的火气却突然熄了,道:“既然端砚不在,那就等端砚回来了再说吧!”
澄心松了一口气,忙道:“我这就到大门口等着,端砚一回来我就跟他说。”
俞夫人点了点头,打发澄心走了。
束妈妈知道俞夫人越是烦恼的时候越是不动声色,眉宇不由浮现出担忧之色。
俞夫人看着嘴角一撇,道:“你不用担心。我是突然间想明白了。我这边着急上火生怕他有个闪失坏了名声前程,他那边说不定还在埋怨我放着好生生的日子不过,却整日吃饱了没事干的折腾他们俩口子…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吃亏不讨好?自己气病了还得自己请大夫花银子看病,不如顺了他们的心意,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说着,神色一冷,“我倒要看看,这日子他们觉得怎样过才算是顺遂如意?”
“夫人…”束妈妈喃喃地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俞夫人好。
“算了,”俞夫人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们不说这个了。”然后说起了吴姨娘,“…那孽障现在心里只有范氏,我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你派两个妥贴的婆子到后厢房去当差,顺便照看照看吴姨娘,不管怎么说,这生儿生女各有一半的机遇。”
吴姨娘的月份比少奶奶重,如果少奶奶和吴姨娘生的都是儿子,吴姨娘生的肯定是长子,那就留不得。如果少奶奶生的是女儿而吴姨娘生的是儿子,谁敢保证少奶奶下一胎就一定是儿子,在这之前,吴姨娘生的儿子作为俞家唯一的孙子,那是非保不可的…这样一来,在孩子出生之前,吴姨娘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的。
俞夫人是这样想的,怕就怕大少爷未必这样想…
束妈妈明白过来。
这两个婆子只怕还要悄悄地安置在吴姨娘的身边!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她低声道,“我这就悄悄寻两个沉稳人。”
俞夫人微微颌首。
而俞敬修正如他母亲所料,打发了来给他报信的澄心,他坐在范氏的床头,不禁小声抱怨起来:“不过是早些下衙,也要找了我的小厮去问。我又不是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已经中了状元,又是从六品的翰林院待讲,在行人司当差,她这样,要是传了出去,我怎么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