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不由汗颜。
看样子,三姐夫是真正的向学之人啊!
难怪当初二伯母不顾别人的眼光,将带着大笔嫁妆的三堂姐嫁给了还是鳏夫的三姐夫。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三堂姐折了回来,脸色却不太好。
傅庭筠就支了孩子们出去玩。
三堂姐没有反对。
呦呦眨着大眼睛问三堂姐:“三姨母,我能带几块酥饼出去吃吗?”
三堂姐朝着呦呦强露出个笑脸:“当然可以啊!”吩咐身边服侍的,留了几块糕点给傅庭筠,让他们把其他的点心瓜果都端到了旁边的耳房。
孩子们笑嘻嘻去了旁边的耳房玩。
傅庭筠立刻倾了身子有些切急地问道:“七姐夫怎么说?”
“别提了,”三堂姐沮丧地道,“恐怕只能外放了!”
有些京官,觉得自己的仕途若没有很大的发展,也会谋求外放,力求主政一方。
傅庭筠道:“是不是外放也没有什么好差事?”
三堂姐点头:“除了四川、云南、广西的几个小县县令,再就是泰安有个主薄的位置,吕梁有个县丞的位置,临汾有个判官的位置…而像句容主薄,绍兴县令、芜湖县令这样的好缺,阁老们的门生故旧早就盯上了,你姐夫的师座是先帝时的宠臣,如今不过是在大理司熬日子罢了。虽有些旧关系,帮着谋划几个小县的县令还成,若是想让他拿出看家的力气,只怕凭你姐夫和他的关系,还差了点。”
傅庭筠微微颔首,道:“那京里呢?难道就没有什么差强人意的差事?”
“怎么没有?”三堂姐道,“都察院御史、通政司的经历、太常寺的典薄…都挺不错的,吏部甚至空出了一个左给事中的位置。”她说着,流露出些许的失望,“只是你姐夫朝中少了助力,七姐夫有心无力,留在京都,最多也就光禄寺典薄厅典薄这样的小官罢了。”
傅庭筠记往了吏部左给事中。
六部给事中,不属于任何一个衙门,掌印的长官都给事不过正七品,而左、右给事中为从七品。虽然品阶很低,却有直接给皇上上书进言的权利。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执奏,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等。
很多朝中大佬都是从给事中爬起来的——你就是能力再强,也得先让皇上知道你这个人才行啊!
何况是吏部的给事中,管的是百官升黜之事,权利就更大了。
她想了想,道:“若是谋划吏部左给事中,困难在哪里?”
三堂姐听着一愣,挣扎了片刻,道:“这差事太让人眼红,你姐夫不管是从人脉和资历都不行…原本就没有打算谋划这个差事…”
傅庭筠却觉得三堂姐好像有难言之隐似的。
她斟酌着道:“我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姐姐具实以告,我反而好在心里琢磨琢磨,要不然,我两眼一抹黑,就是想试试恐怕也办不到了。”
三堂姐犹豫半晌,才咬牙道:“俞阁老在为儿子谋划这个位置…”
“俞阁老?”傅庭筠愕然。
三堂姐点头。
傅庭筠奇道:“他不是在行人司吗?行人司也不比六部的左右给事中差啊!”
“你不知道,”三堂姐道,“吏部的都给事中今年不过而立之年,是皇上登极后的第一科进士,为人精明能干,甚得皇上的青睐。早有话传出来,他最多还干两年就会得到提拔,以皇上的稳健,若是他得了的提拔,都给事中的多半会从左、右给事中提拔。就算皇上没这意思,只要走通了首辅这一关,同样有机会。所以大家才都盯着了这个位置。”
傅庭筠恍然。
她冷哼道:“难道就因为他是俞敬修,是俞阁老的儿子,我们就要束手待毙不成?”说着,站了起来,“走,我们去见三姐夫和七姐夫去!”
三堂姐忙拉了她:“你可别乱来。俞家根底深厚,很不简单,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庭筠笑道:“官场上的事,我们不懂,可三姐夫和七姐夫却是明白人。能不能成,还得和他们商量。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大家商量商量,说不定真能找出条路呢!三姐姐,你就别拦着了。能不能行,还得三姐夫和七姐夫拿主意!”
三堂姐听着心中一动。
赵凌好歹有从龙之功,怎么也比他们认识的人多。
他们眼中前途无量的金光大道,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不过是芝麻绿豆而已。若是得了皇上或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一句话,别说一个左右给事中了,就是那句容县的县令甚至是山东参议这样没有缺的差事也不过举手之劳,吏部想办法也得给挤出个缺来…
一时间她信心倍增,扶了傅庭筠:“我们去书房!”
第243章 分析
三姐夫和七姐夫正对坐怅然,听说三堂姐和傅庭筠来了,两人都站起身来。
七姐夫还是第一次见到傅庭筠,飞快地睃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睑。
傅庭筠见七姐夫目光灵活,倒不像是个拘之谨人,对今天的事又有了几分把握。
大家分主次坐下,三堂姐把傅庭筠的来意说了。
三姐夫忙起身向傅庭筠道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傅庭筠只好也站了起来,幽默地道,“您就看在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不要和我客气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原来有些拘束的气氛也变得欢快起来。
三姐夫笑着,简短的说了句“是我迂腐了”,算是道了个歉,然后就进入了正题:“不知道九妹妹有什么好主意?”
傅庭筠想了想,道:“原本三姐夫准备谋划哪个差事呢?”
三姐夫也是个杀伐果断之人,觉得自己和七妹夫既然已束手无策,傅庭筠说她有个主意,不妨听听也好,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因而直言道:“我原属意都察院御史或是通政司的经历,前者可以代天子巡视天下,认识各地官员,后者处理各地邸报,可知天下民情。”
傅庭筠有些意外。
这两个位置都不过从七品,而且是那种虽然能学到很多东西,但也很辛苦的差事。
她没有想到三姐夫是个如此有毅力的人。道:“三姐夫就没有想过争取那吏部左给事中吗?”
“刚听说有缺的时候想过,”三姐夫坦言道,“后来知道很多人都盯着它,就放弃了。觉得就算我强行谋得,势必会得罪很多人,未必能坐得稳那个位置,不是件好事。”
傅庭筠不由暗暗点头。
三姐夫行事这样滴水不漏,确实是个极适合走仕途的人。
她想了想,沉吟道:“九爷走前曾说过,皇上登极已有四、五年了,是到了整治吏治的时候了…”
傅庭筠的话音刚落,不管是三姐夫还是七姐夫俱是眼睛一亮,听得更认真了。
“俞阁老是兼了礼部尚书的内阁大学士,俞敬修是他的儿子,”傅庭筠道,“若是让俞敬修谋得了吏部左给事中的位置,那他们父子岂不是同朝为官,各握权柄?我想,肯定有人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
“对啊!”七姐夫情不自禁地道,“我们只看到了俞家根基深厚,却忘了揣摩上意。”他有些激动地对三姐夫道,“九妹妹说的对,我看,我们要重新筹划一番才是。”
三姐夫也面露喜色,可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沉思了好一会,他凝声道:“听九妹妹的话,看来沈阁老要致仕的传闻是真的了。若是如此,风头最健的莫英伯因庄王之故,反而是最不可能担任内阁首辅的。沈阁老经营内阁十几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说不定临走之前会把莫英伯拉下来。就算不拉下来,皇上也可能会让莫英伯和沈阁老两败俱伤。这样一来,内阁势必会有番大调整。而俞阁老入阁七、八年了,又正是耳顺之年,加之他又是先帝所用之人,皇上有志锐意进取,就不可能用他。可这样的老臣又不得不安抚安抚。官场中,需要的是忍让和妥协…只怕那俞德圃会得偿所愿!”
“如果皇上决定以稳定大局为要,就会重用俞阁老。为了避嫌,吏部左给事中的位置肯定不会给俞德圃,但俞阁老刚任首辅,正是要掌管内阁的时候,为了平衡局势,这个差事肯定会被俞阁老当成人情送出去…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我们的胜算都不大。”
傅庭筠听得心惊胆跳。
三姐夫真是个人物,仅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猜得个七七八八,竟然和赵凌所说的一些事不谋而合。
而七姐夫和三堂姐则对三姐夫的猜测深信不疑,觉得吏部左给事中的位置,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了。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三堂姐想着傅庭筠和七妹夫都为了自家的事而来,强忍着心中的失落露出个笑脸来:“相公本无意那吏部左给事中的位置,也不算失望。我们不如打起精神来,好好谋划那都察院御史或是通政司的经历就是了!”说完,转头望了坐在她下首的傅庭筠,“你说你有个主意,不知道是什么主意?”
傅庭筠却盯着三姐夫,目光炯然地道:“三姐夫也这么想吗?”
七姐夫一愣。
三姐夫面露凝重之色,很快道:“若是九妹妹能帮我谋得那吏部左给事中的位置,我自然愿意试一试。”
傅庭筠满意地在心中暗暗地点了点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什么事都是千变万化的。就像我来之前三姐夫预料的那样,俞敬修不管是从人脉还是资历,都在三姐夫之上,左给事中的位置他是十拿九稳的。可您知道了上意之后,却觉得俞敬修能不能得到那个位置,却要看俞阁老是否能担任首辅。现在看来是困难重重之事,可到时候却未必就没有办法克服。可若是三姐夫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就算是谋得了那个差事,畏手畏脚,做起事来就越发没有底气,也就越发的做不好事。到时候能坐稳也坐不稳了!”
三姐夫闻言精神一振,赞道:“九妹妹好见识!”
七姐夫也道:“九妹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看她的目光就多了一份端肃。
傅庭筠谦逊地说了声“过奖”,然后道:“不知道三姐夫和七姐夫可曾听说过肁炅肁廷宜这个人?”
三姐夫睁大了眼睛:“皇上在潜邸时的幕僚?”
七姐夫也道:“那个助皇上‘清君侧’的军师?”
傅庭筠点头,微笑道:“他如今在潭柘寺出家,法号‘正和’,我家相公和他有些私交,我想,能不能托了他…”
就是三姐夫这样理智的人听傅庭筠这么一说都心潮澎湃起来:“若是肁先生能出面,那还有什么悬念!”说着,却面露出几分迟疑,“只是他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据说连秦飞羽这样有着从龙之功的皇上宠臣都曾吃过闭门羹…”
傅庭筠笑道:“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行?”
一席话说得三姐夫豪气大发,吩咐三堂姐:“把箱笼全打开,让九妹妹帮着挑件合适的东西送给正和大师做见面礼。”
三堂姐看着丈夫的起复有希望了,早已喜形于色。闻言兴高采烈地应了声“是”,去扶傅庭筠:“你随我去看看。若是都不合适,我这就上街去买。”
有时候,花了钱未必就能办成事。
三姐夫怕傅庭筠有负担,道:“这次来京都,我早有准备。何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九妹妹只管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事,放手去做,其他的,就看天意了。”
拿得起,放得下。
傅庭筠暗暗在心里对三姐夫坚起了大拇指,但也注意到了显得有些沉默的七姐夫。
她不禁道:“七姐夫,您看我还有没有哪里考虑不周全的地方?”
三姐夫和三堂姐闻言这才感觉七姐夫的异样,也都纷纷朝七姐夫望去。
七姐夫略一踌躇,坦诚道:“我在想正和大师的事…他现在已经出家了,未必愿意插手庙堂之事…”
这也正是傅庭筠的担心。
谁知道三姐夫大手一挥,道:“七妹夫多虑了。你想想,那肁先生乃是被先帝革去了功名之人,从龙之功,若论功行赏,他又是头一份。你让皇上如何赏他?他自请出家,正是给皇上台阶下。既全了和皇上的宾主之情,又保全了皇家的颜面,还可以让皇上对他心生愧疚。荣华富贵,万丈红尘,说断就断,说弃就弃,正是君子之风、国士之姿。”说话间,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敬佩之色,“可要说他完全不理红尘中事,那却是谬误——他若真的是心灰意冷,天下名刹多的是,他又何必非要在京郊的潭柘寺出家?”他说着,望向了傅庭筠,“肁先生被革去了功名,像与他同时的柳叔同等人就自甘堕落,给人做起了代考之事,他祖藉大同,却千里迢迢南下湖广,在皇上的潜邸做了个幕僚,帮着皇上登上了大宝。要说他胸中没有沟壑,不想有一番作为,我是决不相信的!他既想有一番作为,就肯定不会轻易地放弃…”
“不错!不错!”三姐夫的话振聋发聩,让傅庭筠顾虑全消,“他出了家,可我还是照着从前的习惯称他为‘肁先生’,他却从来不曾纠正我。可见肁先生心里还牵挂着庙堂之事。”
三姐夫赞赏地点头,道:“像肁先生这样的人,通常都大智大勇,坚忍不拔,哪是那么容易放弃的!”
七姐夫搔着头皮,讪讪然地道:“听了三姐夫一席话,这才知道是我杞人忧天了!”
“哪里,哪里。”傅庭筠忙道,“我心里原也有这样的顾虑,不过是仗着胆子大,无论如何也要去试一试。若不是七姐夫问,我也只能把这顾虑埋在心里,等见到肁先生,多半都会被假像所惑。因为有了七姐夫这一问,我此去潭柘寺心里就踏实多了。就算是肁先生拒绝,也有了对策。说起来,还要多谢七姐夫的细心!”又望了三姐夫,“也要多谢三姐夫帮着分析、推断。”
“你为我的事奔走,反倒要多谢我,”三姐夫闻言哈哈地笑了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九妹妹看在我这些日子为起复的事患得患失、辗转难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把傅庭筠的话又还给了她。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屋里的气氛热烈又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