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夫听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待三堂姐说完,他沉吟道:“我看九妹妹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偏偏却和自己的亲生父亲针尖对麦芒。你的顾虑有道理。五叔父那里,我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好。”
三堂姐见丈夫也是这么想的,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就提醒丈夫道:“七妹夫那里,是不是也要说一声?”
“说一声吧!”三姐夫想了想,道,“还有五妹夫那里,也要知会一声。至于其他的人,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我们也不要勉强。”
“嗯!”三堂姐应了一声,喊了丫鬟摆饭。
…
夹道街的吴姨娘此时却用了晚膳,正端着茶盅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发着呆。
将碗筷收拾好的泽兰进来,不由打量了吴姨娘一眼。
自从吴姨娘那天回吴家去给吴家三少奶奶祝寿之后,就整天坐在炕上发呆。不知道她去吴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泽兰正想着,门“啪”地一声被撞开,莲心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姨娘,姨娘,不好了!”
难怪进府三年了还只能跟着那些不入等的小丫鬟混在一起。
泽兰看着莲心灰白的面孔,暗暗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吴姨娘却是一惊,道:“又出了什么事?”抬头却看见了满脸风平浪静站在炕头的泽兰,她的语气一缓,对莲心道:“有什么事慢慢地说就是了,慌什么慌!”又道,“这一点,你要好好的跟泽兰姑娘学学才是。”
她话里的暗示已经这样明显,如果是平时,莲心定会闭上嘴巴朝着泽兰笑笑。可今天,她不仅没有打住话题,而且还上前几步窜到了吴姨娘的面前,急急地道:“南京老家来人了…是大夫人身边的费妈妈…费妈妈陪着两位表小姐一起过来的…听束妈妈那口气,是,是要,要安排在大爷屋里的,只等大奶奶过去相看,就抬姨娘了…”
吴姨娘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奶奶生了个女儿,她已是被打入了冷宫。她不是没有想过俞家会为俞敬修再纳妾室。只是看着俞夫人和俞敬修一心都放在了病弱的珍姐儿身上,她还以为这件事要等个两、三年呢,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是南京老家大夫人送来的人。
原来一脸平静的泽兰听着却跳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听错了?就算大爷要纳妾,那也得是大奶奶做主或是夫人做主,怎么大夫人会突然送人来?”她满脸的怀疑,却让莲心心中不悦:“我骗你干什么?你要是不相信,自己去正院看好了。两位表小姐,一位姓费,是大夫人娘家那边的人,一位姓刘,是三夫人娘家那边的…”
个个来头都不简单。
吴姨娘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绣楼上看风景的悠闲。
她对泽兰道:“大爷膝下空虚,大夫人和三夫人心里着急,挑了人过来服侍大爷,这也是做长辈的关心,没什么好惊讶的。”
“您不知道。”这些日子吴姨娘对泽兰客客气气的,泽兰和吴姨娘渐渐少了些许的拘谨,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的忌讳,她有些不解地道,“几位夫人看着和和气气,实际上各有各的心思。特别是三夫人,三老爷这几年在老家,大爷常跟了三老爷出去应酬,三夫人待大爷就像亲生的,什么事都顺着大爷,什么事都答应大爷,大爷待三夫人呢,也亲近得很,有什么事都喜欢跟三夫人说,缺了银子不敢跟俞夫人要,就向三夫人要,三夫人拿了体己的银子贴给大爷用,有一次,大爷要买个什么鼎,三夫人一口气给了大爷五千两银子,为这件事,夫人和三夫人还生了一场气。后来夫人就对大爷看管得十分紧,大爷屋里服侍的,全是夫人的人,大夫人和三夫人连个扫地的都安插不进去。”
“大爷膝下空虚,谁能生了长子,谁就是俞家的功臣。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夫人怎么可能把大夫人、三夫人的人放在大爷屋里…到时候孙子是亲大夫人、三夫人还是亲夫人啊?”
这些都是俞家的密辛,只有像泽兰这样世代在俞家为仆、又在俞夫人屋里服侍的人才可能知道。
吴姨娘不禁道:“你是说,大夫人和三夫人都想讨大爷欢心,所以都很娇纵大爷?”
泽兰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期期艾艾地应了几声,就借口要去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去了正院。
莲心就道:“姨娘,您看我要不要再去打听打听,看那两位表小姐是不是真的安排到了大爷的屋里?”
“不用了。”吴姨娘笑道,“这有什么好打听的?要是被人发现了,还以为我们是心中平,妒忌呢!”又道,“人越多,越热闹。俞家是讲规矩的人家,我的名份总是跑不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莲心讪讪然地笑。
吴姨娘就吩咐她:“我们铺床睡觉吧!两位表小姐,那是该大奶奶操心的事。”
莲心笑着应“是”,去吩咐粗使的婆子打水去了。
吴姨娘就小声地嘀咕了一声“真是奇怪”:“既然俞夫人怕大夫人和三夫人带坏了大爷,一直严防死守的,怎么会轻易就同意让两位表小姐到大爷屋里去服侍呢?”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继续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吴夫人打听到什么没有?能让赵太太气红了眼,到底是什么事呢?”
第255章 真相
吴夫人此时却脸色有点发白。
她磕嗑巴巴问着吴大人:“此话当真?”满脸的置疑。
吴大人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我问过郝剑锋了。他当年不是在陕西做过参议吗?我原来只是想让他打着打听打听那沈任思,谁知道郝剑锋见那沈任思十分彪悍,竟然把俞敬修给踢翻了,也正在打听他的来龙去脉。所以才一问一个准——原来沈任思是华阴傅家的女婿。”他怕吴夫人不知道,解释道,“就是那个在吏部任郎中的。”又道,“听郝剑锋说,他当初差点就和傅家结了亲,所以傅家的事他也知道一些。”
“当时傅家的九小姐和俞阁老的儿子俞敬修订了亲,这也是他想和傅家结亲的原因之一。后来不知怎地,傅家九小姐病逝了,这门亲事也就散了。”说到这里,吴大人语气一顿,低声对妻子道,“赵太太也姓傅,你说,那个赵太太会不会就是傅家的小姐?”
吴夫人吓了一大跳:“不,不会吧?”嘴里这么说,可莫名的,心里却隐隐觉得有这种可能。要不然,两家人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的,怎么就结下了那么大的梁子?
她顿时有些烦燥起来:“我看你还是别在这里捕风捉影了,不如抽空再问问郝剑锋…他们如今都在吏部,是郝剑锋的属下,有什么话,郝剑锋出面帮着问,两人总不好拒绝。”
吴大人听妻子说他是“捕风捉影”,心里就有些不高兴,沉了脸道:“什么捕风捉影?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你想想,傅家向来门风清白,女儿家都忠贞节烈。傅家九小姐就算是病死了,可到底是订过亲的人。按道理,傅家应该让俞家迎了傅家九小姐的牌位进门,让傅家九小姐以后也有个享受香火的地方才是。退一步说,就算傅家顾忌俞阁老,也应该和俞家闹一场——女儿让出了嫡妻的位置,你俞家应该有所补偿才是。可你看现在,傅家两个出仕的,一个不过是个五品的郎中,一个不过是个四品知府,这也太便宜俞家了…”他说着,捋了捋稀疏的几根胡子,沉吟道,“…难道是傅家理亏,说不起硬话来!”
女儿家理亏,除了门风不贞,还能是什么?
吴夫人立刻兴奋起来:“要是赵太太真是傅家的九小姐,你说,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怎么知道。”吴大人一看就知道吴夫人在想什么,他立刻狠狠地瞪了吴夫人一眼,“你可别乱来。赵凌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你让他不痛快,他就要让你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的。你看看他对待赵家那些人的手段…你可别给家里惹祸!”
吴夫人听着一哆嗦,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和你说吗?其他的人,我可是哼也不敢哼一声的。”可到底是心有不甘,又小声嘀咕道:“要是万一赵太太就是傅家的九小姐,那赵大人到底知不知道赵太太的底细呢?”
吴大人见她还惦记着这破事,“啪”地一掌就拍在了炕桌上:“你要是敢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我就把你送回你娘家去。”
这,这叫什么事啊?
自己不过是嘀咕了几句,就要把自己送回娘家去!
他们可是三十几年的结发夫妻啊!
想到这些,吴夫人忍不住眼泪涟涟:“老爷的心也太恨了!我跟了您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让您为难过?想当初,要不是我卖了陪嫁的良田,您能上京赶考吗?后来外放,要不是我恬着脸回娘家借银子,您能置办官服官轿请师爷吗…现在不过是多说了一句,就要送我回娘家了,我这么多年容易吗…”
吴大人被妻子揭了老底,气得脸色通红,偏偏妻子说的句句都是实打实的话,没一点掺水的,他就是想反驳也无从反驳起。
正想拂袖而去,有小丫鬟隔着门帘子禀道:“老爷,太太,郝大人来了!”
夫妻俩人俱是一愣。
吴大人压低了声音喝斥着吴夫人:“快去洗把脸,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然后才吩咐小丫鬟,“请郝大人到书房坐。”
小丫鬟应声而去。
吴夫人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忙喊了贴身的妈妈进来服侍。
吴大人趁机出了内室。
吴夫人想着今天又不是过年又不是过节又不是休沐的,郝剑锋怎么来了?
难道是为了傅家的事而来?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吴夫人就坐不住了。
那赵凌,把太太如珍似宝的。回来了哪里也不去,就带着那傅氏到处游玩。有一次他们从外面回来,她亲眼看见赵凌把傅氏抱下了马车…要是傅氏品行有亏,不知道赵凌知道了,还会不会把傅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她心里蠢蠢欲动。
不过是想知道赵太太是否与傅家有关系罢了。若是有关系,自己肯定是不会说出去的。若是没有关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为赵太太正名。说不定还能让赵太太心存感激,从而和她结为知交好友呢!
他们不是说,俞大爷之所以没有谋得吏部左给事中的差事,就是因为赵太太插手…想当初,皇上还让太皇太后为她赐嫁了!她的能耐这样大,老爷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已经呆了有六、七年了,皇上不是一口气把沈阁老和莫阁老都给换了下吗?说不定借着赵太太这高枝,也能让老爷挪个地方呢?
吴夫人给自己找着理由,偷偷地吩咐贴身的妈妈:“你去老爷的书房,想办法听听老爷和郝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贴身的妈妈会意,悄声而去。
不一会,那妈妈就折了回来:“大门紧闭,屋里服侍的都被打发到了院子里,老爷贴身的小厮守着门。实在是近不得身!”
吴夫人听了就觉得自己十之八九猜对了。
她在屋里坐立不安地等着吴大人回来。
吴大人直到打了二更的敲才回来。
吴夫人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就看见丈夫的脸色灰败。
她心里砰砰乱跳,忙道:“怎么了?郝剑锋都说了些什么?”
吴大人赶了屋里的丫鬟、婆子,亲自去关了门,拉着吴夫人进了内室旁的耳房,这才低声道:“赵太太果然就是傅家的九小姐!”
吴夫人闻言心儿仿佛漏跳了几拍似的,半晌都没有喘过气来。
吴大人只顾着想自己的心思,哪里注意到吴夫人的异样。
他在屋里搓手顿足地转着圈,喃喃地道:“郝剑锋也正打探着沈任思的深浅,这才查到了赵太太身上去…沈任思到坦白,没有否认和傅氏的关系。只说是当时华阴闹匪患,傅氏走失了,为了名节,俞家才称是病逝了。既是如此,女儿劫难归来,俞家应该欢欢喜喜才是,就算为了名誉不能光明正大的认下,私底下来往或是认了干女儿也是一样的。怎么赵家和傅家完全没有来往呢?这没有道理啊!”
吴夫人却听得精神一振,道:“我想起来了,赵大人刚搬过来的那会,好像有人来赵家拜访——停在门前是辆挂着官绿色帷帐的马车,我当时没有注意,现在想来,难道是傅大人来看赵太太了?”
“不对。”吴大人摇着头,“郝剑锋说,当年河南按察使已年过七旬,老迈不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病逝或是致仕,正好河南按察使副使的缺空了出来,朝中很多人都盯着这个位置,想着万一那河南按察司有个三长两短的,正好接手。俞阁老也曾推荐过傅大人。赵太太既然能顶着俞阁老把自己的堂姐夫安排到吏部左给事中的位置上去,自己父亲升官进爵,怎么就袖手旁观了呢?可见他们的关系很恶劣。”
“而且郝剑锋问起傅大人的时候,沈任思说了两遍‘傅大人是拙荆的叔叔,在京都多年,拙荆十五岁就到了沈家,韩城偏僻,我也是进京后才和傅大人见过几次面’,一副要撇清的样子…”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吴夫人越听越糊涂,“女儿敢不放父亲,这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傅大人却忍气吞声…”
“那就是应该做了对不起女儿的,”吴大人很肯定地道,“恐怕还不仅仅是对不起女儿,而且还失了道义。否则傅大人也不会如此的心虚了。”他想到赵家和俞家有罅隙,“说不定这件由还是由俞家引起来的…”阁老家的八卦,说到这里,他也不免好奇起来,吩咐妻子,“你不是和计夫人很好吗?你想办法打听打听俞家的事,说不定,我们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吴夫人愕然:“你不是说,赵凌这种人我们惹不起,让我不要管他们家的闲事吗?”
“你怎么不用脑子!”吴大人怒其愚笨,“如果这件事是赵家无理,我们自然要三箴其口;如果这件事道理在赵家,我们怎么也要帮他打打抱不平…你懂不懂?郝剑锋也是这个意思!”
吴夫人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心地道:“要是俞阁老知道了…”
吴大人目带不屑地瞥了吴夫人一眼:“难道们敲锣打鼓地满街嚷嚷吗?”
也是哦!
他们的目的是要讨好赵凌,又不是要代赵凌去御前喊冤,只需要在赵凌面前说几句公道话就好了。俞阁老就算是知道了,他们说的是事实,俞阁老还能告他们诽谤不成!
第256章 风波
吴夫人笑盈盈地点头,捯饬一番,去了计夫人那里。
计夫人那里还有位女客。花信的年纪,一张宜喜宜嗔的面孔,十分的标致。
“这位是隔壁本司胡同的厉大人的家眷,”计夫人向吴夫人介绍那位女客,“她儿子来国子监读书,不放心,就跟了过来。”
吴夫人忙笑着上前行礼。
那厉大人是熙平三十二年的进士,今年也有四十岁了,怎么这位厉夫人却是这样的年轻漂亮?不知道是因为保养的好还是因为是续弦?
心里琢磨着,脸上却笑意盎然地应酬着厉夫人:“听说厉大人开春调任湖广布政使了?那可是皇上潜龙之处,可见厉大人深得圣眷。厉夫人又这么年轻漂亮,可真让我等羡慕啊!”
那位厉夫人显然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闻言笑道:“不过是平调罢了,有什么可羡慕的?反倒是吴大人,在京都任堂官,又清闲又清贵,正是我们家老爷梦寐以求的事。”然后又说了几句恭维话,就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辞了。
计夫人把厉夫人送到了垂花门才折回来。
吴夫人就问她:“厉夫人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串门了?”
论丈夫的官职,计大人是京官,厉大人外放;论乡情,计大人是南边人,厉大人是北边人。而且还是前后胡同住着。
计夫人就笑道:“厉夫人听说我们家老二中进士之前跟着陈老翰林读了几年的书,就想把儿子也送过去,让我来帮着从中递个话。”这本是寻常小事,计夫人说过就丢在了脑后,问起吴夫人来:“倒是你,不是说三儿媳要生了吗?怎么还有空到我这里来串门?”
“还有十来天呢!”吴夫人笑道,“这不是天天在家里闷得慌吗?就借口到你这里来坐坐,说说话。等她生了,我就更没空暇了。”然后道,“我没有打扰你吧?”
“你这话就见外了。”计夫人笑道,“你来了我欢喜还来不及,何来的打扰。”说着,亲自剥了个李子递给了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