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哦”了一声,还欲再问,有宫女笑盈盈地进来请他们:“太皇太后请承恩公和李将军进殿拜见。”
此时李谦在父亲李长青手下任五品游击将军。
李谦只好收敛了心绪,随着曹太后去了东暖阁。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东暖阁的帘子撩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茶房。
※
姜宪无意打探曹宣和李谦都做了些什么,她急步沿着抄手游廊绕过了东暖阁,往东暖阁后面的东三所去。
谁知道迎面就碰到穿着件大红色百蝶穿云锦灰鼠皮披风的白愫,由两个宫女拥着朝她走过来。
“掌珠!”姜宪高兴地叫着白愫的乳名,小跑几步,紧紧攥住了白愫的手。
白愫是太皇太妃白氏的侄孙女,北定侯白家的嫡长女。
姜宪五岁的时候,白愫随着母亲进宫来给太皇太妃请安。太皇太后见白愫明眸皓齿,冰雪聪明,和姜宪同年同月生,只比姜宪大了十天,想着这宫里不是孀居的嫔妃就是低眉顺眼服侍人的内侍宫女,怕姜宪养成个畏畏缩缩的性子,就留了白愫在宫里陪伴姜宪。
太皇太妃和北定侯夫人开始还怕白愫和姜宪玩不到一块去,不曾想两人一个活泼可爱,一个温柔细致,就像一母同胞的两姐妹,很快就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了。
太皇太后很是高兴,给白愫请封了一个清蕙乡君。
这对白愫以后嫁人很是有用。
北定侯夫人也就不好意思常接白愫回去。
姜宪和白愫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就算后来白愫嫁给了晋安侯,晋安侯见姜宪被赵翌晾着,不允许她进宫,她还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每隔十天都会进宫去拜见姜宪。
第6章 闺蜜
姜宪想到从前的事,眼泪都要蹦出来了。
说起来,她和白愫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了。
她被赵玺毒死之前,晋安侯正以白愫无出为由要纳妾,她压着不让,白愫却已心灰意冷,不仅同意给晋安侯纳妾,而且还把晋安侯府的中馈托给了晋安侯府的二夫人打理,说自己累了,去姑嫂庙里住些日子,清静清静。
可姑嫂庙是京城有名的庵堂。
很多高门大户的女眷在那里出家。
姜宪知道后胆战心惊,生怕白愫就在那里住下了,特意把白愫的母亲北定侯夫人接去了姑嫂庙里陪白愫。
为了这件事,李谦还专门上了道折子给她,说既然晋安侯眼里没有白愫,让她干脆下旨让晋安侯和白愫和离算了,趁着白愫年轻,还可以再嫁,免得拖久了耽搁了白愫的青春…
她当时气得把那折子丢在地上连踩了七八个脚印。
李谦自己离经叛道,一把年纪了不成亲,说起别人的事来却头头是道,真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念头闪过,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姜宪不由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怎么一想到李谦就暴跳如雷。
李谦太容易左右她的情绪了。
这并不是件好事。
她得想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消除李谦对她的影响才行。
姜宪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抱了白愫的胳膊,道:“侯夫人的身体好些了吗?”
姜宪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既然如同记忆中般地见到了白愫,姜宪已经可以肯定,这就是曹太后死前最后一次来拜见太皇太后了,而白愫则因为母亲生病回了北定侯侍疾,在北定侯府住了快半个月才回来。
前世她死的时候白愫的母亲都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可见北定侯夫人的病没有什么大碍。
果然,白愫温声道:“我母亲没事。她只是受了点风寒。太皇太后特意派了御医院的田医正去给我母亲诊脉。母亲吃了几副药就好了。”然后解释道,“母亲有些日子没有看见我了,特意留我在家里住了些日子。”
白愫的母亲一直担心白愫在宫里受了欺负,每隔些日子就会接她回去小住些日子。
姜宪笑着点头。
白愫就问她:“你这是要去哪里?太皇太后那里有客人吗?”
姜宪就把曹太后有话单独和太皇太后说,还带了曹宣和李谦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事告诉了白愫。
白愫是在宫里长大的,自然认识曹宣。而曹太后的父母、兄弟早已经不在了,曹家只留了曹宣这根独苗苗,曹太后把曹宣看得比赵翌还要重,常常宣了他进宫,白愫和曹宣也认识。
“承恩公吗?”她讶然地望着姜宪,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姜宪看着一愣。
白愫已笑道:“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有给太后娘娘冲杏仁茶?不知道太后娘娘会不会生气?要不你先回东三所歇歇,我让人去给东暖阁那边传个话,就说你吹了风,身子骨有些不舒服。”
宫里人人都知道嘉南郡主是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这样的借口再好不过。
前世的这个时候,姜宪也用了这样的借口。
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白愫这么一说,她莫名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道理,她不是应该先问李谦是谁吗?
这半天下来,姜宪意外频频,到了这个时候,脑子已经有点糊了。
她索性把这些都统统抛开,笑道:“也好。我们回屋歇会,等曹太后走了再去给太皇太后问安。”
就像前世那样。
白愫笑盈盈地应“好”。
两人一起去了东三所。
从前白愫也住在这里,不过姜宪住东边,白愫住西边。三年前,太皇太后觉得白愫也不小了,两个小姑娘都得有自己院落了,就吩咐把西三所给收拾出来给白愫住。可白愫是进宫来陪姜宪的,平时还是呆在东三所的时候多。
白愫吩咐人去给东暖阁的送信,脱了披风和姜宪坐在临窗大炕上说着这次回去的所见所闻。
姜宪仔细地听着,认真地回忆着十几年前的旧事。
两、三盏茶的功夫,孟芳苓就过来了,笑着屈膝给她们行了礼,道:“太后娘娘回了坤宁宫。太皇太后听说乡君回来了,让郡主陪着乡君一块去东暖阁说话呢!”
姜宪和白愫重新净了脸,梳了头,换了身衣裳,由宫女内侍簇拥着去了东暖阁。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已在东暖阁里间临窗的大炕上歪着了,见白愫进来,太皇太妃立刻就坐了起来,红着眼睛伸出手去喊了声“我的掌珠”,那激动悲切的样子让白愫的眼眶立刻变得湿润起来,哽咽着喊了声“太皇太妃”,磕在了炕前。
“你这孩子!”太皇太后嗔道,“回来了就好。不年不节的,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又责怪太皇太妃,“说话就说话,哭什么哭?不过几天没见,也值得这样?”说完,还看了太皇太妃一眼。
太皇太妃忙掏出帕子擦着眼角,笑道:“我这不是高兴吗?”
“既然是高兴,就别掉眼泪了。”太皇太后说着,示意白愫坐到她身边来,道,“你别理你姑奶奶,她这是想你想的。你什么时候回的宫?用过午膳了没有?保宁中午只用了小半碗碧梗饭,想必也饿了。我让小厨房的给你们做芸豆糕垫一垫,等会我们吃青菜粥。”
姜宪笑着上前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行了礼,和白愫一左一右地坐在了两人身边,好奇地道:“太后娘娘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带了那个李长青的儿子来见您?”
她一面说,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太皇太妃。
太皇太妃的神色骤然紧绷,但很快又松驰下来。
太皇太后却道:“我怎么也是做婆婆的,太后娘娘虽然不常来,可也不能不来吧!至于那个李谦,宫里遇到了,太后娘娘要抬举他,我也就做个顺水人情,给她做做脸面好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抬举李长青的是曹太后,太皇太后凭什么给他脸面?
姜宪在心里冷哼。
知道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问,笑嘻嘻地和白愫吃着糕点,随后陪着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打了会牌,直到华灯初上,才回了东三所。
第7章 打听
百结和情客一个领着群捧着帕子、香胰、面盆的宫女迎了上来,一个领了几个宫女在东次间的内室里铺床焚香。
姜宪看这样子今晚上应该是情客值夜了。
她不由在心里点头。
前世她对李谦一让再让,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听从曹宣的建议给李谦送了几个相貌十分出众的宫女。他一开始还有些不屑,后来不知怎么想通了,不仅把几个宫女都留下了,还提出把百结或是情客赏给他。
她当时虽然气愤,可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也仔细考虑了良久。
在宫里,忠心比能力更重要。
百结和情客就是对她最忠心的人之一。
但百结胆小,遇事没有她的吩咐她就不敢多走一步,反倒是情客行事泼辣,有她不方便明说的事她更愿意交给情客去做,情客也比百结更适应宫里的生活。
姜宪问了百结的意思,最后把百结赏给了李谦。
所以等到晚上大家都去歇了,屋里只留下了当值的情客时,姜宪低声地吩咐情客:“你明天去东暖阁打听打听,太后娘娘过来都跟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
情客非常的惊讶。
丁香和藤萝才是东三所的大宫女,这样辛密的事,郡主通常都是吩咐丁香或是藤萝。
难道太后娘娘会趁着大寿的时候大赦天下,郡主准备放丁香和藤萝出宫?
她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显,恭敬低声应“是”,起身挑了挑鎏金掐丝珐琅蟠龙耳香炉里的安息香。
屋子里的气味更甜了。
姜宪睁大眼睛,半晌才睡着。
梦里,李谦大步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伸手就撩开了她的珠帘。
由莲子米般大小的东珠串成的珠帘相互撞击着,叮叮当当,声音悦耳。
她抱着还像糯米团子般年幼的赵玺僵直地坐在万字不断头的紫檩木矮榻上,手里捏着太医给她配的毒药,哆哆嗦嗦却依旧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厉声问道:“你是谁?”
李谦没有说话,上前几步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道:“宫中的女子是服侍皇上的,是皇上的女人,您就这样赏了我,我哪敢用?我说您到底是关心我的子嗣呢?还是想坏我的内宅呢?我看你不如再把您身边体己的大宫女赏个给我得了,既可以帮我管管内宅,还可以帮我镇镇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醇厚,说到最后还挑着眼角看了她一眼,轻佻狂放的哪里像个超品的郡王。
她气得直发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然后姜宪就醒了。
墙角八角立柱宫灯莹莹如皎月,帐子上丹凤朝阳的织锦泛着青蓝色的光芒。
姜宪却再也睡不着。
眼睁睁地看着屋里的光线渐渐明亮,天色慢慢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