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客挂了帐子,指使着小宫女去抱了放在火盆上烘着的夹袄,服侍着她起床。
姜宪头还有些晕乎乎的,直到百结捧了首饰匣子让她挑选今天要用的簪环时才发现百结一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
“怎么了?”姜宪不解地道,“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百结这才小声地道:“郡主,您今天还要擦点粉吗?”
姜宪刚重生的那会儿,晚上不敢睡觉,怕一睁开眼睛又回到了过去。好不容易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晚上就开始做自己被赵玺毒死的噩梦…今天她见到了李谦,又开始梦到李谦…
这李谦不会真是她命中的劫吧?
只要他出现了,连那些噩梦都不敢再来缠着她了?
姜宪心情顿时有些低落,随手选了两支红珊瑚珠花让百结帮着戴上,吩咐她给自己抹点粉:“…免得被太皇太后发现我没睡好。”
到时候外祖母肯定会兴师动众地请御医院的田医正给她来把脉,说不定还会引了曹太后和皇上派人过来问候,甚至是让曹宣过来探病。
百结垂目应诺,动手帮她化了个淡淡的妆。
姜宪让人去请了白愫,两人一起去东暖阁给太皇太后问安,等到太皇太妃过来,众人一齐用了早膳,去大佛堂上了香,念了段经,回到东暖阁又各自抄了几页经书,用过午膳,服侍着太皇太后歇了午觉,姜宪、白愫和太皇太妃这才出了东暖阁。
太皇太后去了隔壁的寿康宫。
白愫挽着姜宪的胳膊往殿后去。
她悄声问姜宪:“你昨天遇到了承恩公,他有没有说什么?”
关于曹太后的意图,慈宁宫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姜宪不敢兴趣地道:“没说什么!打了个招呼而已。我能和他有什么说的?”
白愫沉默了片刻,道:“你也不用每次见到承恩公都不理他…他这个人,我听别人说,还挺不错的…大家也都身不由己…”
从前白愫也这样劝过姜宪,姜宪嘴里应得好,心里却很不以为然,觉得曹宣看她的目光少了热情,根本就不喜欢她,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对她很感兴趣的人,当她没见过世面的傻瓜似乎的,特让人厌烦,因而不管白愫怎样劝她,她见了曹宣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可这一世,姜宪想到昨天白愫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我昨天不是好好地和他打招呼了吗?”她望着白愫的眼睛,道,“我现在长大了,肯定不会像从前那胡来了。”
“那就好!”白愫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姜宪觉得白愫的笑容有些寂寥。
姜宪皱了皱眉。
两人已走到东、西三所的分岔口。
“那我回去休息了,”白愫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姜宪那里,而是略显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道,“我们下午一块练字。”
姜宪颔首,直到白愫的身影消失在了西三所,她这才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丁香伺候她换了衣裳。
她吩咐丁香:“让情客进来给我捶捶腿,你们都下去歇了吧!”
丁香应“是”,喊了拿着美人捶的情客进来。
情客不紧不慢地帮姜宪捶着腿。
厅堂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规律的响声让姜宪昏昏欲睡,闭上了眼睛。
情客压低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来:“郡主!曹太后为清蕙乡君的婚事而来,说是想把清蕙乡君嫁给福建总兵李长青的长子李谦…”
第8章 主意
“什么?”如石破惊天,姜宪猛地坐了起来,睡意全无,“你说什么?”
情客低声道:“太皇太后并没有下禁口令,我是听端茶进去的印霞说的。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还见了那个叫李谦的。但是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太后娘娘提这件事的时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装作没有听懂似的。太后娘娘走后,太皇太妃就哭了,还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门第低不说,还要远嫁,太后这是没有把北定侯府放在眼里,不就是欺负北定侯府这些年来没有出什么人才吗?要是真有这么好,怎么不在‘三公’里头选一个嫁过去…”
姜宪已无心听下去。
她捏着帕子在屋里走来走去。
怎么会这样?
前世她和白愫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的阁,根本没有李谦什么事…
不对!
姜宪停下脚步。
她回来之后什么事也没有做,事情完全照着从前的轨道在走。前世她没有见过李谦,是因为她没有去过茶房,并不代表李谦就没有来拜见过太皇太后,不代表曹太后就没有过这样的打算。
如果是这样,李谦突然出现在慈宁宫就能够解释得通了——曹太后也知道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所以让曹宣叫了李谦进宫,把李谦带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看,想让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看在李谦的相貌上答应这门亲事。
真是…
姜宪在心里低低地骂了一句。
不知道李谦是否知道自己进宫的目的?
应该是知道的吧?
这混蛋,居然敢一脸坦荡地进宫相亲。
还敢打白愫的主意…
姜宪把帕子团成了一团,丢在了炕上犹不解气,索性把桌子上的茶盅茶盘全都扫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这怒火从何而起!
满屋的宫女内侍吓得跪成了一片。
姜宪心里更觉得堵得慌。
她压着情绪交待丁香:“我心情不好,你们把这些东西收拾,别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内务府那边,拿了银子给他们,让他们把我打坏的东西都补上就是了。”
宫里的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的,哪个宫里领的,谁领的,换季的时候坏了损了,为何坏了损了,都要一笔笔记录的。
丁香战战兢兢地应“是”,不敢多问,领了几个二等的宫女小心翼翼收拾着屋子。
姜宪干脆出了门。
情客帮她穿上了披风,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雨还没有停,台阶前那株西府海棠的叶子被淋得油绿润泽。
有两个小宫女手里捧用青竹编成的荷仙姑花篮从旁边的抄走游廊路过,清脆的声音在静寂无音的院子里清晰可闻。
“这雨要是继续这么下下去,等到太后娘娘生辰的那天,这些娟花怎么扎上去啊?到时候程公公肯定会发脾气的,还指不定谁会遭殃呢!”
“关我们什么事啊?我们可是慈宁宫的。帮着他们做娟花已经是退让了,难道这老天爷要下雨,也与我们相干?”
姜宪面无表情。
情客目露担忧之色,望了望两个渐行渐远的小宫女,又望了望姜宪,咬了咬唇,上前就要喝斥,却被姜宪扬手制止了。
曹太后四十七岁的寿辰,也是她垂帘听政的第十年,程德海等人为了奉承讨好曹太后,效仿前朝的武则天,要在秋天令百花齐放,差了针工局领头,和各宫的宫女为曹太后寿辰做绢花,准备在曹太后生辰的头一天晚上点缀在花树上…
前世,她若是听到身边的宫女内侍这样的议论慈宁宫的忍让与退缩,她定会把那些议论的人斥责一番。也正是她这样的态度,让大家都不敢再当着她说些闲言碎语,以至于等她知道赵翌不妥当的时候,她已经做了皇后,悔之已晚。
她不会嫁给赵翌的。
白愫也不会嫁给晋安侯。
那她该怎么做呢?
姜宪低下头。
曹太后为李谦做媒,说到底,实际是想笼络李谦的父亲李长青。
李长青也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他决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前世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门亲事,十之八九是因为曹太后很快就出了事,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又不乐意,自然也就没有人提起这门亲事,更不可能有什么后续了。
就像前世曹太后也很想她嫁给曹宣,后来曹太后死了,不也没有人提起了!
姜宪定了定神。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可不是她简单地嚷嚷几句就行了的。
这件事,她得好好地琢琢磨磨。
姜宪抬起头,挺直了脊背。
那就从改变对坤宁宫的态度开始吧!
※
到了下午,小皇帝赵翌过来了。
他一头扎进了太皇太后的怀里,抱着太皇太后的腰撒着娇儿:“祖母,我都两三天没来您这里,您也不让赵小满去叫我。熊师傅每天都留一大堆功课给我,您看,我的手都起茧子了。”
赵翌说着,伸了手给太皇太后看。
纤纤细指,白嫩得如那葱头,比女孩子还要秀气好看。不要说茧,就是红印子都没有一个。
他白皙的瓜子脸,尖尖地下巴,细长的丹凤眼间透着潋滟的光。
太皇太后看着就喜欢,吩咐孟芳苓去小厨房里端新做的糕点之后就搂了赵翌说话:“皇上,熊师傅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可是要治理天下的,学问见识要是不厚重,怎么压得住内阁的那帮子文臣士子?等熬过了这些苦日子就好了。”
熊师傅叫熊俊荣,翰林院大学士,先帝临终前给赵翌指定的老师。
赵翌乖乖点头,嘴里却嘟呶着:“不是有太后娘娘吗?反正我学不学都一样。”
太皇太后的神色微微一僵,很快又变得和煦起来,笑嗔道:“胡说!皇上若是学得不好,不要说太后娘娘了,就算是朝中文武百官也不敢把玉玺交给你啊!”
赵翌嘻嘻地笑,直起身来在太皇太后面前站好,笑盈盈地喊着姜宪的乳名:“保宁,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呢?我那天让小豆子给你送了瓶玫瑰香露你也不给我回个音,害得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得了瓶桂花香露也不知道要不要送到你那里去…”
做皇后之前,姜宪还是挺喜欢和赵翌玩的。
不仅仅是因为宫里只有她和白愫、赵翌三个小孩子,还因为赵翌喜欢和她玩,对她千依百顺,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和她分享,送给她。
现在看来,小崽子赵玺和他爹赵翌倒是一模一样的,她养了赵玺十年,赵玺毫不含糊地送了碗毒药就要了她的命,她和赵翌青梅竹马,他立她为皇后之后就把她当成了摆设晾在了坤宁宫。
她的眼神可真好啊!
第9章 皇上
姜宪在心里嘲笑着自己,但七年的太后生涯还是让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和平常一样微笑着和赵翌打着招呼:“这两天雨太大,做什么都没兴趣。你让人送过来的玫瑰香露我还没有用过,还不知道是否喜欢。不过,你那里若是还有香露,依旧送给我吧…”
到时候拿了送人,做做顺水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