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忙拉了姜宪的手,沉声道:“是不是你在镇国公那边有什么事?”
暖阁里烧着地龙,太皇太后的手却因为有汗而显得有潮湿。
外祖母这是担心她吧?
姜宪很是感动,朝着太皇太后安慰地笑了笑,这才道:“国公爷那边什么事也没有。他们叫我回去,是有件事告诉我,但又怕您知道了生气,想瞒着您,就找了个借口把我叫了回去。可我思来想后,觉得这件事还是得让您知道才好。”
太皇太后顿时有些着急。
这宫里宫外的,除了姜宪的事会让她着急之外,她从来不曾觉得还有什么事能让她着急。
她直觉地认为是姜宪出了事。
可她又怕自己流露出焦急吓坏了姜宪,就强压着心底的慌乱呵呵地笑了两声,道:“我这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没见过?我没你们想的那样不经事!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就是了,不用担心我,我受得住!”
姜宪点头。
这件事她根本就没有准备瞒着外祖母。
而且她觉得外祖母知道的越早越好。
免得猝然间外祖母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气出个三长两短来。
她紧紧地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低声道:“伯父把我叫过去,是问我和皇上的事。伯父说,皇上有事相求,曾经隐隐约约地流露出要娶我的意思。伯父不愿意我进宫,又不知道您的意思,还怕皇上是怕伯父不尽心给的颗定心丸,偏偏这事又不好开门见山的明说,既不好回绝也不好答应,只好避而不谈…”
太皇太后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虽然不管事,王家却是依靠着她才能位列公卿之家。侄儿王廷老实忠厚,对她格外的敬重,姜镇元要帮着皇上做事,虽没有和她明说,却怕皇上在曹太后的积威之下左右摇摆,想让她出面和简王说一声,代表宗室给他一份密诏,就把这件事暗示给了王廷。
这么大的事,王廷自然是急不可耐地告诉了她。
她不知道简王的意思,怕贸贸然地打草惊蛇被曹太后发现,就给了王廷一件信物,让他把知道的事暗示给简王。
谁知道简王比她还要积极,立刻从皇上那里拿了道密诏通过王廷交到了姜镇元的手里。
她知道赵翌为了亲政准备圈禁曹太后,那天万寿山只怕是要刀光剑影了,她懒得去搭理这些,所以才决定就留在慈宁宫等消息,哪里也不去。
可如今看来,皇上还想娶了姜宪…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算他是真心也像是为了安抚姜家给的糖丸。
皇上还是懒了点。
可姜镇元为什么要喊了姜宪去说这话呢?
姜镇元要是不愿意,就算是顾及着她,也大可先婉言拒绝啊?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太皇太后的眉皱得更紧了,道:“皇上恐怕不止是对你伯父说了要娶你的话吧?”
姜宪颔首,道:“皇上说,我和他青梅竹马,自幼一块长大,我是很想留在宫里的…”
太皇太后就有些不高兴了。
姜宪月里不足,从小就瘦瘦弱弱的,好不容易养到了十三岁,前几个月才来小日子,身材根本不适宜生养,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有意要把姜宪留到十八再嫁。而皇上登基已久,一旦亲政,就要尽快立后,产下子嗣,延绵不绝,继承大统。不可能等到姜宪十八岁。因而不管皇上和姜宪走得多近,她都没有想过继续把姜宪留在宫里。而且,姜宪这孩子是知道轻重的,皇上若真的私下里许诺给了姜宪,姜宪自己心里又愿意,肯定会告诉她的——这宫里,只有她能对抗曹太后。姜宪想嫁给皇上,只有自己能帮他们。
而姜宪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她说过。
也就是说,皇上这是在糊弄姜镇元。
但就算是这样,姜镇元也完全可以佯装不知地把这一茬揭过去。
现在却在这个当口找了由头把姜宪叫回去…可见这件事还有下文。
太皇太后忙道:“那你呢?想留在宫里吗?”说完,又怕姜宪真有这样的心思,没等姜宪应答又道,“你年纪还小,田医正也说了,得好好地养几年再出嫁,不然子嗣会很艰难,伤及根本的。外祖母还想留你几年呢!”
前世,她要嫁赵翌,太皇太后心疼自己,虽然答应了,却也和赵翌约法三章,在她及笄之前两人不许圆房。
赵翌指天发誓,太皇太后才点了头。
姜宪想着,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道:“外祖母,我虽然喜欢宫里,喜欢和您作伴,可我知道您的担心,压根就没有想过嫁给皇上,皇上也没有对我说过这些话…”
太皇太后愣住。
姜宪道:“但伯父不知道。他无意间发现皇上的乳母方氏怀了身孕…”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骇然,没等姜宪的话说完,已是一声惊呼。
做为皇帝的乳娘,方氏没有皇上或是太后的允许,是不能出宫的,更不可能和丈夫孩子见面。有些做乳娘的,因为得了皇上或是太后、皇后的信任,到了皇上做了父亲,完全不需要乳娘,乳娘才会被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
方氏的名字,还在礼部和宗人府呢!
而宫里,只有一个男人!
这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不,不,不。”太皇太后眼前一阵发黑,惶惶地道着,“不可能,不可能!定是那方氏和哪个侍卫做了那苟且之事…”几句话说出口,太皇太后突然的清楚过来,她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道,“方氏在哪里?把她给我叫过来!还有那个和她私通的人,都给我堵了嘴溺了…”
这是要给欲加之罪把皇上给摘出来。
她就知道,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曹太后,知道了方氏和赵翌的事都只会这么做。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愿意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处置了方氏的原因。
姜宪就喊了声“外祖母”,捏了捏太皇太后的手,道:“这紫禁城是太后娘娘的紫禁城,掌管六宫凤皇的也是太后娘娘,您又何必越俎代庖?交给太后娘娘去处置不好吗?皇上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把您和太后娘娘都瞒得死死的,可见他是喜欢方氏,盼着这孩子出生的,您放着太后娘娘不管,倒管起皇上的事来,岂不是让皇上恨您?”
第49章 沉着
“你知道什么?”太皇太后勃然大怒,喝斥姜宪道,“皇上才多大一点,不是方氏勾引他,他能犯下这弥天大罪吗?”然后又迁怒曹太后,“我早就提醒过她,让她安排通晓人事的宫女去服侍皇上,可她倒好,怕皇上生下庶长子朝臣逼着她还政给皇上,全当没有听见,硬生生地拖到了现在。这下子好了,那方氏做出这样的丑事来,若是传了出去,皇上还有什么脸面面朝臣,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御史。那史书上又会如何写皇上…”
姜宪听得脑袋疼,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打断了太皇太后的话,道:“外祖母,您暂且息怒,小心气坏了身子骨。这件事,还是让太后娘娘来处置吧?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有个一言半语地传了出去,皇上的体面可就全完了!”
太皇太后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张扬,不过是惊讶,一时间没办法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外孙女劝了几句,她渐渐冷静下来,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喝了口茶,这才喊了刘小满进来,道:“说我有要紧的事,让曹氏立刻就到我这里来一趟。”
刘小满眼角也没有瞟姜宪一下,弯腰躬身地应“是”,退了下去。
姜宪忙小声地提醒太皇太后,道:“若是太后娘娘问起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决不能把姜家牵扯进来。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睛,取下了手腕上戴着的沉香木雕莲花十八罗汉的念珠,一颗一颗地捻着,慢悠悠地道:“这等小事我自有计较。倒是在外人那里,你可别漏了马脚。就是白愫,也不能吱声。”
姜宪当然也不会把白愫给牵扯进来了。
她连声应诺,道:“我陪您坐一会吧!等太后娘娘来了我再走。”
太皇太后叹气,眼里就泛起了水光,低声絮叨着:“怎么会这样啊?皇上怎么能这么糊涂?小时候长得多好啊,谁看了不想抱一抱啊,现在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他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啊!我就是不能一口应了他,也会到曹氏那里去说道说道的…也怪我,平日里管他管得少,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次不论曹氏说什么我都要给皇上选后。她要是不答应,我就去跟简王商量…”
姜宪惊了一身的冷汗。随后又觉得这样也好。正是什么也不知道,外祖母才会这样的闹。只要曹氏不跟着起哄就行了。
从前她做郡主的时候很讨厌曹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很同情曹太后,等她做了摄政的太后,就开始欣赏起曹太后来。
与她相比,曹太后出身低到尘土里去了,娘家的那些兄弟姐妹不仅帮不了她什么,不拖她的后腿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她偏偏给筚路褴褛地走了同条道来。不说别的,就说曹太后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想为幼子守住这片江山才想垂帘听政的,内阁六部的臣子没有一个支持的,弹劾的折子像雪片飞,她一个一个的召见,一个一个的安抚,最后金銮殿的龙椅后面加了道珠帘
以至于到姜宪的时候,朝臣们好像已习惯了太后摄政,没有什么反对声她就做了垂帘听政的太后。
姜宪想到自家伯父对曹太后的评价“皇上会因为曹太后想再立幼主而恨曹太后,曹太后却不会因为皇上想让方氏生的儿子做皇子而恨皇上”。
这也是她和太皇太后比不上的地方。
尽管有太皇太后的召见,曹太后还是到了下午才来。
此时太皇太后的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她和曹太后关门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
曹太后走出来的时候神色平静,和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脸上的妆容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凌乱。遇到端果点准备给她们送进去的姜宪,还顺口夸了姜宪今天穿的裙子:“这上面用金丝绣和珍珠绣得什么?兰花还是柳叶?挺好看的!是针工局的绣娘们做的吗?改天让她们给我新做的斗篷也绣上两朵花才好。”
姜宪很是佩服,笑道:“是针工局做的。您要是喜欢,我跟针工局说一声,让她们带了花样子去您那里一趟。”
曹太后笑着点头,吩咐程德海要记得这件事,然后出了慈宁宫。
姜宪忙去了东暖阁。
太皇太后神色间还余留着怨然之色,见姜宪进来忍不住抱怨道:“我也不知道她那心肠是什么做的?最初的惊愕之后就沉了个脸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若是问急了,她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直到临走,才让我暂时别把这件事给宣扬出去,等寿辰过后再说。”
姜宪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她劝太皇太后:“太后娘娘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这么大的事,她总要查一查吧?”
太皇太后知道是这个理,可心里还是极不舒服地道:“那也不能什么也不说啊?她这个模样,哪里有一点做娘的样子!皇上有今天,都是因为她…”
姜宪帮太皇太后剥桔子,削梨子,哄了老人家半天,太皇太后这才心里好受了些。
她就请了太皇太妃和白愫过来陪着太皇太后打牌,太皇太后这才彻底地高兴起来。
姜宪也跟着像褪下了厚厚的壳,神色轻快而舒展,以至于晚上和白愫一起回去的时候白愫拉着她的衣袖不放,非要她交待这几天去干什么了不可。姜宪凭着前世的记忆诌了一通这才过关。
第二天情客私底下告诉她:“皇上那边和太后娘娘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早上皇上和太后娘娘一起去金銮殿的时候,太后娘娘还问起皇上的冬衣做得怎样了呢!”
曹太后越是沉得住气,越说明姜宪计划很成功。
姜宪心情很好,决定放萧容娘一马,这辈子就让她好好地在浣衣局里给人洗衣服好了。
至于赵玺的娘,她觉得宋娴仪就很合适。
她上辈子死得很早,这辈子也许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可顶着赵玺生母的名义,死后至少可以葬在皇家的陵园里,如果和赵翌合葬,那就更好了。
让赵翌到了阴曹地府也给她把对方氏情情爱爱给憋着。
恶心赵翌一辈子!
姜宪决定约了白愫去御花园里走走,好好地和她说说万寿山那边的事。
谁知道她刚踏出房门就有颗小石头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一开始还没有在意。
刚走了一步,又有一颗小石子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不由举目四望。
就看见李谦趴在东三所墙外那株百年老树繁茂的枝叶间朝着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
第50章 晾人
姜宪很想换下脚上的袜子一扬手扔到李谦的脸上去。
他好歹也是个总兵之子吧,怎么就像那市井无赖似的爬到树上去了?他还能不能再猥琐一点?
姜宪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脑门子一抽一抽的疼。
偏偏李谦却毫无所觉,朝着她低喊“喂”、“喂”两声,道着“去御花园”,哧啦从树上溜了下来,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