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肃然地点头,道:“就说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就不招待他喝茶了。等他到翠居那边安顿下来,再差了人来跟我说一声。”
颇有些回避的意思。
姜宪有些奇怪。
成年的侄儿和婶婶回避,也说得过去,可那都是出了五服或是关系不好的。
没听说过夏大人家里有事啊?
她在心里思忖着,王夫人问夏夫人:“既是夏大人的侄儿,怎么在咸阳?”
夏夫人笑道:“咸阳那边不是有个王氏书院吗?我们家老爷公务缠身,怕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耽搁了他的前程,就把他送去了王氏书院读书。怕是二月初二龙抬头,书院里的夫子放了他们的假,他们这才跑过来游玩的。”
王夫人听了笑道:“也不怪这些孩子们坐不住,就是我们,不也一听说踏青就跑了过来。”
众人哈哈大笑。
西安府同知和佥事的夫人到了。
大家契阔一番之后,去了吃饭的花厅。
林夫人、姜宪、王夫人、夏夫人等坐在一张桌子上。
用过膳,众人移去了戏台。
戏台建在一面粉墙前,盖着灰色的瓦,前面是条三丈来宽的小河,两岸杨柳轻垂,假山绿萝,对面是弯弯曲曲的朱漆长廊,长廊后面五间的抱厦,两边是暖阁,既可以歇人也可摆宴席,站在抱厦前的台阶上向前远眺,还可以看见巍巍群山,景致十分的优美。
不管是来过几次的人,都会赞一声“好景致”。
夏夫人微微地笑,让戏班呈上能唱的戏。
姜宪看见戏单上那眼熟的绿色卷草纹边饰,不由笑道:“难道夫人请的是联珠社的来唱堂会?”
夏夫人一愣,随后又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笑道:“看我,忘了郡主是从京城出来的。不错,联珠社出京给致仕在家的原礼部尚书郎大人拜寿,我听说了,特意请了他们来唱堂会,这才邀了你们踏青——原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的,不曾想居然被郡主看破了。郡主,您是怎么知道的?”
姜宪指了指戏单上的花纹,笑道:“这我曾经见过,有些印象。”
夏夫人呵呵地笑,吩咐贴身服侍的嬷嬷:“去请了杜大家出来。说有他的熟人点他的戏。”
那婆子笑着应声而去。
姜宪却皱了皱眉。
她觉得夏夫人的态度有些轻浮。不过,她没有来得及细想,杜慧君已随着那婆子从戏台后面走了过来。
杜慧君穿着和姜宪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青色杭绸褐服,用黑色的网巾网着头发,显然是准备上妆了,却被人叫了出来。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姜宪。
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杜慧君又惊又喜,忙上前给姜宪行礼。
年余没见,杜慧君依旧如从前那样的漂亮,眼角甚至没多出一分皱纹来,可姜宪隐隐觉得杜慧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压住心里的诧异,和他说了几句话,知道今天若是点武戏就由杜慧君亲自上场唱,若是点文戏就由他的弟子,艺名叫小凤仙的唱,说是小凤仙的扮相更漂亮些。
姜宪想了想,笑道:“那就由小凤仙唱好了!你的曲子戏我听过好几次了,这个小凤仙还没有听过。”
原本唱戏就是凑个热闹,既然姜宪已经点了要谁唱,其他人不好再坚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小凤仙今年才十四岁,扮相的确非常的漂亮,唱得是《宇宙锋》。
但比起当年的杜慧君,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火候。
夏夫人这些没有听过杜慧君唱的人自然不知道,姜宪心里却清楚。
她借口去了官房。然后坐在官房的罗汉床上等着杜慧君。
天气尚冷,杜慧君已换了一身玄色杭绸夹袄,映衬得白净的皮肤更显白皙。
他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姜宪行了大礼。
姜宪就问他:“怎么一回事?”
按理,他是进宫给太后贺过寿的,就算是不留在宫里,京城的高门大户也都会以能请到他唱戏为荣才是。可自曹太后生辰,她已经两次在京城以外见到他了。
这很不正常。
不能不说,江湖戏子,能做到杜慧君这样的,已经是人精了。
他一听就明白过来,眼眶顿时就有些湿润,低头思索了好一会,这才轻声地道:“简王家的世子爷看上了我,想让我去简王府唱戏,我毕竟是进宫给太后唱过堂会的,不敢应诺,得罪了简王世子爷,在京城里呆不下去了…”
姜宪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简王世子,那个父亲活到了六十九岁,他自己已是不惑之年还在做世子的男子,在她的印象里,也是个淡如水墨画的影子…他居然包养戏子!
这是姜宪重生后第二次如被雷击般的找不到北。
第一次有人要缚了康家大小姐送给小豆子的侄儿做通房。
第二次就是这一次了。
简王世子包养戏子。
杜慧君看见姜宪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间就生出股不管不顾的悲凉来。
他索性道:“若只是去唱戏还好说,可简王世子却让我扮成女子住进简王府…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东窗事发那天,简王不打死我也要把我剁碎了喂狗,我岂不是只有落得个万人唾骂的结果。还不如就这样逃出来,就算是死,也保了清白…”
姜宪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道:“你以后就留在陕西唱戏好了。凭着你们戏班的名声,不愁没有饭吃!”
杜慧君大喜,激动地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咚咚咚”地给姜宪磕了三个响头。
姜宪头痛,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杜慧君又给姜宪磕了三个响头才退下去。
这个时候,姜宪才发现杜慧君走路有一条腿好像有点瘸。
难怪她觉得不对劲!
可这样的杜慧君是怎么唱武生的呢?
不会是嗓子也出了问题了吧?
姜宪觉得肝痛!
第468章 烦心
情客忙端了杯热茶捧给姜宪,低声劝道:“简王爷教子不严,与您何干?您就别生他们家的这些闲气了!”
“我才懒得管他们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呢!”姜宪有气无力地道,“我是嫌丢人!”
情客只得叹气。
再走出去的时候,姜宪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从容,她和夏夫人一起听着戏,讨论着小凤仙的哪一句唱得好,很快就到了宵夜时分,戏也唱完了。
夏夫人就让人叫了小凤仙过来,笑吟吟地问了他几句话,知道他不仅是杜慧君的亲传弟子,还是杜慧君的养子,就夸起杜慧君会教人来。
杜慧君恭敬地跪在那里,谦逊了几句。
夏夫人让人打了赏。
王夫人等见了也都纷纷打了赏。
夏夫人见大家兴致很高,就商量着要不要在翠微山庄多住几天,明天让杜慧君亲自上场唱几折戏。
杜慧君不由朝姜宪望去。
姜宪微微颔首。
杜慧君这才爽快地应了。
不免有人注意到杜慧君和姜宪的小动作,就打趣道:“没想到杜大家这样得郡主青睐!”
杜慧君忙道:“小人在京城的时候就得郡主提携,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又遇到了郡主,实在是小人的福气。”
就有人笑道:“能入了郡主的眼,的确是你的福气。你明天可要记得好好地唱,不可丢了郡主的脸!”
杜慧君恭谨地应了。
姜宪就点了《挑滑车》。
杜慧君应诺,退了下去。
当天晚上大家就歇在了翠微山庄。
李雪、康氏母女、郑太太是随着姜宪来的,自然和姜宪住在一个院落里。
时间不早了,大家洗漱了一番就准备上床睡觉了,谁知道林夫人却带着她的两个女儿过来串门。
姜宪这些日子天天在家里不是吃就是睡,闲着的时候就看百晓生词话,有时候看起劲了,还一看一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没有人敢管她,生活顿时变得很是随性,大晚上的不睡觉,就拉着情客和百结说话,因而对林夫人这么晚了还跑过来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换了件衣裳略略收拾打扮了一番就去了厅堂。
反倒是林夫人有些不安,解释道:“两个孩子吵着要来找郡主玩,我们就过来了。”
姜宪看林夫人的两个孩子一个靠在嬷嬷的身边打盹,一个在乳娘的怀里打着哈欠,分明是林夫人拿孩子做了借口,也不说破,让百结把两个孩子带去了碧纱橱,沏了茶招待林夫人。
林夫人见她如此的通透,憋在心里的话也就不由自主地全倒了出来:“原本不该来打扰郡主的,可除了这个办法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我和夏夫人住一个院子,夏夫人正在院子里发脾气,我怕孩子们不懂事,说漏了嘴,只好把两个孩子带出来。王夫人是个耿直的性子,我不好去,其他院子里就更不用说了,都是下属的女眷,兴师动众,我怕夏夫人面子上过不去。只能到郡主这里来——康太太带了长女,我借口孩子们要来找康家大小姐玩。”
可也不能就这样往外跑啊!
姜宪道:“要不你和孩子今天就睡我这里好了!”
林夫人很是感激,连声道谢,在百结指使着小丫鬟给她们收拾住宿的地方时就说起了夏夫人的事:“有时候我也觉得想不通。夏夫人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透。夏大人的兄长只有这一个孩子,又不是不能拿钱出来,夏夫人就是看不惯这个侄儿。总说这个侄儿打着夏大人的幌子给夏大人脸上抹黑。可夏大人都不管,夏夫人就是心里再不痛快有什么用啊?”
姜宪这才知道原来夏夫人是为了夏大人的那个侄儿生气。
那位夏公子能直接带了自己学院的同窗跑到翠微山庄来打秋风,就可以想像这是个怎样的人了。
她和林夫人寒暄道:“夏公子又干了些什么事啊?”
林夫人叹气,倾身和姜宪低语:“说不是什么同窗,而是从前一起在西安玩的纨绔子弟,还带了院子里的姑娘。被周大人家的那两位给碰了个正着…夏夫人觉得夏大人的脸都给他丢光了,让人去传了话,让他连夜回西安去。夏公子压根不听,还招了周大人家如夫人的弟弟一起饮酒,还好那位知道深浅,避开了…”
这真是走到哪里都有个把不省心的。
姜宪问:“难怪我之前见夏夫人听见夏公子的名字就很浮躁,原来是因为夏公子不太听话啊!”
“谁说不是!”林夫人就数落起夏家的事来。
姜宪不时“嗯哼”两声地听着,等到林夫人去歇息,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第二天,夏夫人看她的目光就有些窘然,还好姜宪遇到、看到的糟心事都挺多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始终都神色自若,让夏夫人也渐渐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一群官宦家的女眷在翠微山庄玩了三、四天才决定回西安城。
因有了姜宪的话,杜慧君这几天使出浑身解数却又不动声色地讨好着夏夫人等人,显得不卑不亢,又有进宫给太后祝过寿这层金,倒让夏夫人等人另眼相看,还没有走出翠微山庄,这唱戏的话计就已经排到了端午节,只要他小心应对,也算是在西安站住了脚,而且简王世子毕竟还只是个世子,有姜宪在这里镇着,他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手伸到姜宪的面前,可以说,这次遇到姜宪,解决了他的大麻烦,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他也因此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上去越发的英俊潇洒,更受到欢迎了,这当然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