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低低地回答着李谦的话。
姜宪耳边却像炸了个响雷似的,压根没有听清楚冰河后边都说了些什么。
庆格尔泰…这个名字像闪电似的在她的脑海里翻滚。
是那个唯一让李谦吃过败仗的鞑子。
前世,十二盟的可汗一直是布日固德,李谦和他打了五、六年的仗几乎是战无不胜。如今因为她的介入,布日固德早逝,庆格尔泰冒了出来,做了十二盟的新可汗。
李谦还能像前世那样战无不胜吗?
姜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冰河一出去,她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抓住了李谦的手:“危险吗?甘州的战事危险吗?”
她实际上很想说“你别去”,可她知道,李谦在其他的事上会听她的,可这种涉及到民族大义上的事,他是很有主张和底线的,她说出来,也只会让他为难而已。
姜宪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抓着李谦的手微微颤抖着,狠狠地掐进了李谦手臂里,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李谦不禁把她搂在了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温声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打仗哪有不危险的,可我们不能因为有危险就不去。况且你也应该对我有点信心才是,我可是生擒了布日固德的人,你还怕我收拾不了一个庆格尔泰不成?”
前世你就没能打赢他!
姜宪在心里悄声地道,紧紧地回抱着李谦,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谦暗中叹气。
打仗不是死丈夫就是死儿子,最受伤害的是女人。
他不由柔声向她保证:“我一定不逞强,在战场上保护好自己,争取早日平息战事,和你去骊山避暑。”
出门在外的人最忌一心挂两头,很容易两边的事都没有办好。
姜宪努力克服着心底的恐惧,慢慢地放开了李谦,故作无事地笑道:“那你可得快点回来!我听说,那个庆格尔泰不是好相与的,你切不可轻敌掉以轻心,却也不用怕他,要好好地和他打一仗。你一定能赢的!”
若是赢了,大约这天下就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了!
“放心,一定赢!”李谦什么也不知道,神色轻松地低头吻了吻姜宪的鬓角,轻声道,“那你也得答应,不要害怕,好好地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接你好不好?”
这里离京城近,又是九边重镇,万一有事,不说别人,就是大同总兵,也是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派人护送她进京的。西安毕竟离京城远了一些。
姜宪很想陪李谦回西安,可她心里又明白,他一回到西安肯定就有很多事,说不定还会立刻带兵去甘州,他又最看重她,她跟回去了,只会让他分心,特别是这个时候,他肯定是要快马加鞭地赶往西安,她不会骑马,跟着他一道走只会拖累他。
“好。”姜宪不想让李谦担心,温顺地应着,吩咐百结帮李谦去收拾行李,情客帮着去准备干粮。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别院里的人都知道李谦要启程赶回西安了。
李谦把身边的人叫过来,安排了路上的事宜,让人去给李长青带了个口讯。
姜宪这边也把晚饭安排好了。
李谦刚吃完饭,李长青赶了过来。
他并不担心儿子打仗上的事。
在他看来,好的统帅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他只担心儿子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叮嘱了李谦几句打仗要注意的事宜,他就和李谦说起李麟的事:“你马二叔来找过你了?他是个明白人。可我还是要交待你几句,免得你像你马二叔一样猜来猜去。从前我就只有这一点家业,分了不免势弱,最好就是全都留给你。可你现在有能力白手起家了,我这点家业就不够看了,而且我们家的短处也显露出来。我们不像那些百年豪门根基深人脉广,我们没有什么人可用。可他们又没有你那会儿机会好。你那会儿,我们家还能正经八百地遇到几场战事,现在在山西,多是政斗,就算是有打仗的机会,也轮不到我们上。我就想,还不如让李麟和李驹试试手,他们俩我谁也不帮,谁赢了,谁就去帮你,我这份家业就给谁。不行的那个,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我的身边,开枝散叶,为我们李家添丁进口。”
李谦皱眉。
显然不太赞成这种做法。
姜宪干脆道:“公公,一家人最怕坏了情份。若是因为这件事让大堂伯和三叔有了罅隙,生的儿女越多,彼此之间就越是恩怨重重,兄弟姐妹之间越是没有手足之情,生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李长青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他道:“那就看失利的那一方聪明不聪明了!但无论如何我们家是不能让个废物去领军的!那样死的人更多,影响的局面更大。”
姜宪想了想,道:“公公,要不我们联姻吧?这是最容易得到人才的方法。”
真是应了那句谁出的主意谁做事的话。
李长青一点儿也不客气,道:“那阿骥、阿驹和冬至的婚事就交给你了。我会和何氏说一声的,让她别管,免得她乱点鸳鸯谱,坏了几个孩子的姻缘!”
第661章 一半
姜宪觉得自己额头上一定冒出汗来了。
她这个公公,也太会安排人了!
李长青像看出她的心思一样,笑眯眯地道:“能者多劳嘛!你看你做媒的这几门亲事,不管是瞳娘也好,还是金宵也好,多合适啊!我相信你给你弟弟妹妹们也能说门好亲事。”
姜宪突然就想到一有机会就在康家大小姐面前献殷勤的李骥,不由道:“要是我和公公的意见相左呢?”
“自然是听你的。”李长青非常爽快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这世上的事原本就是做的多,错的错,不做不错。你偶尔犯个错什么的,也是正常。”
难怪李长青能成为山西最大的土匪,难怪所有的土匪里只有他被招安了,活了下来,成了朝廷命官。
姜宪再一次对李长青刮目相看。
李长青心里却有点发虚。
他就这样把事情丢给了姜宪,还是有点担心姜宪不悦的。为了让姜宪没有后悔的时间和余地,他立刻就转移了话题,对李谦道:“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有我盯着呢!没人敢说你不悌不孝,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地去做吧!郡主这些日子留在太原,家里会照顾好她的。等过些日子你那边太平了,再派人送郡主回去。你只管安心杀敌,再立奇功,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这算是父亲对儿子的教训了。
李谦正色地行礼,恭敬地应是。
姜宪却在一旁暗暗叹气。
再立奇功什么的有可能,加官进爵,只要赵翌做一天皇帝,李谦别想。
到今天赵翌也没有封李谦一个仪宾。
只是这个时候说出来只会扫兴,姜宪自然不会出声。
姜宪和李长青送了李谦出门。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大门口看着李谦的身影渐渐看不见了,这才怅然地收回了目光。
对李谦共同的关心,让姜宪生平第一次有了李长青和她是一家人的感觉。
之后她主持了魏氏的三日回门礼。
甘州那边的战况也传到了太原。
据说这次庆格尔泰是为了给兄长报仇而来,哪里都不打,专打甘州。
两司刚刚整治了官吏,好在是陕西行都司那边动的人不多,又是跟着李谦在布日固德进犯的时候守护过城池和追击过布日固德的,既共同经过生死之战,又佩服李谦会打仗,李谦没有回甘州之前,李谦的部下推了李骥出来,以李谦弟弟的名义安定了甘州城的黎民百姓,众人照着李谦之前的法子严防死守,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事,支撑到了李谦带兵前往,如今两拨人已战过四五回了,李谦这边有赢有输,算算战功,到是赢的时候多,输的时候少。
但姜宪的心情始终不能放松。
她开始茹素,每天礼佛,闲暇的时候开始抄佛经。
李长青知道之后把李冬至送了过来,让李冬至陪着她,并且要求家里的女眷不识字的就在家里的小佛堂里念经,识字的就抄佛经。
期间李雪还奉李长青之命送了很多的吃食过来。见姜宪清减了一些,她不由拉着姜宪的手道:“你放心,宗权小的时候每次算命那些算命先生都说他福大命大,是个福寿绵延之人。你看他上次打仗,什么都不会,不也赢了!你可要保重身体才是。要是宗权好生生地回来了,你却病了,那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姜宪心里也明白,经李雪这么一劝,紧绷的心弦总算是松了下来。
她现在在战事上帮不上李谦什么忙,保重身体,安定人心,好好地等待李谦回来,就算是帮李谦了。
姜宪就把陈家送来的人叫了过来,给菩萨上了香之后,开始跟着陈家这个被称为陈秦氏的花信少妇学太极。
四月底,甘州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李谦歼灭了庆格尔泰一万二千人,庆格尔泰被迫退兵。
姜宪和李冬至忍不住欢呼,这才有心情招待过来住对月的魏氏。
何大舅太太忍不住建议:“趁着这风和日丽,春光正好的时候,郡主不如在别院里开个花会吧?一来可以庆祝大少爷旗开得胜,打了胜仗;二来可以安抚安抚金少奶奶。她这些日子也一直牵挂着甘州那边的战事。”
因为何瞳娘的缘故,何大舅太太很是亲近魏氏。姜宪这边没有心情待客,何大舅太太就常过来陪伴姜宪和魏氏。魏氏很是乖巧,知道姜宪心情不好,安安静静地陪着姜宪礼佛,不仅没有因为是在自己的好日子里头而有所抱怨,还默默地承担起了很多本应该由李冬至做的陪伴和宽慰,不仅何大舅太太看在眼里,姜宪也看在眼里。
她欣然应允了何大舅太太的提议,和何大舅太太一起,选了个黄道吉日,派了情客去下了帖子,在别院里开花会。
李谦这次也损兵不少,这场战事算起来是不功不过。
但对于姜宪来说,却是一次胜利——李谦是能和庆格尔泰一战的,并且是能战胜他的。
因而这次花会就办得比较隆重,情客和百结第一次放手而为,把宫里的酒林肉池、奢靡作派带了出来,不仅让太原官场上的人大开了一次眼界,把李家的人也给震住了。
牛大小姐一面吃着从南边运过来的现烤的扇贝,问高妙容这是什么,一面和高妙容窃窃私语:“你看那旁边的百叶香薰炉,焚的是百花香,还有那边供百果的高脚碟子,全是水晶做成的,听说仅鲥鱼,就拉了十车过来,路上死了一半,全给扔掉了,下锅的全是活蹦乱跳的,我还只是在书里看到过鲥鱼,还没有吃过。等会我一定要去尝尝这鲥鱼到底是个怎样的味道…”
高妙容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子旁边的春凳上,手里端着个空盘子——院子里在烤各式各样的吃食,谁若是想吃,就得自己端着盘子过去。太原这边的人从来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吃东西,不管大人小孩都非常感兴趣,不管喜不喜欢吃,想不想吃,都端着个盘子拥在炉子旁,得要抢才能到手。
她觉得这些人就像拥在粥棚前的难民。
姜宪则是那个施粥的人。
高妙容受不了被姜宪施舍。
她宁愿不去尝扇贝是什么滋味,五香羊肉是什么滋味,烤鹿肉是什么滋味…更鄙视丁夫人、李夫人为了一时的口腹之欲也挤在那里要着吃食。
第662章 试水
高妙容鄙视得厉害,脸上就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许异样的神色来。
那牛家大小姐还以为高妙容不好意思挤过去拿吃食,还笑着对她道:“姐姐,这烤的扇贝真的很好吃。你也去拿一个尝尝呗!我等会还要去拿一些!”
高妙容忍不住冷笑,道:“再好吃,我也不会像乞丐那样去讨食吃的。”
牛家大小姐吃了一半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惊愕地望着她。
高妙容却没有深想,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挡不住的倾诉感,道:“你恐怕不知道吧?从前粥棚设粥的的时候,那些难民也是这样围着施粥的讨食吃的。我怎么着也是个能断文识字的,这样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牛家大小姐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水苏领着几个丫鬟走了过来,笑盈盈地厨子烤好的吃食分给大家,这样一来,也就避免了众人的拥挤。特别是丁夫人和李夫人等人,都安排了丫鬟专程服侍,两位夫人也笑着端着吃食一面说话一面坐回了树下的餐桌。
她不禁慢慢地道:“高姐姐看到过施粥的景象吗?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也少施粥的时候是怎样的?可丁夫人和李夫人都不以为意,应该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吧?”
牛家大小姐说得十分真诚。
高妙容却觉得被冒犯,气得脸胀得发紫。
牛九爷虽然是李长青的部属,可从前的老婆在他当土匪之前就饿死了,牛大小姐出身的时候,牛九爷已经在李长青的身边站稳了脚跟,家中用得起婢女小厮了,寻常的富家小姐的日子也不比她的精致。高妙容却不一样。她是跟着高妙华逃荒找到高伏玉这里来。她经历过最不堪的生活。牛家大小姐却是连乞丐都只远远地见过,哪里去过粥棚?哪里知道怎么施粥?
牛家大小姐这是在讽刺她出身在贫寒吗?
是不是那些平时和她交好的李家部属女眷都私底下这么看她?
高妙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