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薄棺,平时穿的龙袍,就这样收了殓。
姜宪望着香案上三足龙纹香炉回想着前世赵翌盛大而又奢侈的葬礼…姜律曾问她,是不是因为心中不安。
也许是!
可那个时候,她把所有的思绪都埋在了心底,从来不会主动去想它。
姜宪恭恭敬敬地给赵翌上了三柱香,在心里默念着:不管是前世今生,是我欠你的还是你欠我的,我们都一笔勾销了吧!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都不要再想起了。至于你的遗愿,我一定会为你办到。就当是我还你从前对我的好吧!
她站在了一旁,轻轻地推了推赵玺,道:“这是你爹,你给行个大礼吧!”
赵玺害怕地看了闵州一眼,见闵州正善意地朝着他微笑,他这才上前几步跪在了赵翌的灵位前,开始跪拜磕头。
姜镇元见了忍不住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小小年纪,这些礼仪已经学得很好了。”
姜家人丁单薄,姜镇元对姜律的婚事又抱有很高的期望,以至于姜律去年才刚刚定亲。别人像他这样年纪的都抱上孙子了,他还没做公公。看到赵玺这样的孩子自然非常的稀罕。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赵玺小小年纪却能没有一点异样地端了碗毒药给她呢?
姜宪撇了撇嘴,转身对简王和姜镇元道:“既然皇长子已经找到了,宣六部三院的堂官进宫吧!宣读了遗诏,名分定下来了,大家有章可依,也就可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我来的时候看见城里家家户户都一片缟素,安抚民众,整治秩序,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那说话的语气,如同两人的上司。
姜镇元还好,自从和这个侄女走近了之后,侄女多智,虽不至于近乎于妖,却也十分的靠谱,加上彼此间的血缘关系,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当的。可简王听着却一口浊气堵在了胸口。
就算是要召集朝臣,也是他们这些男子的事吧?
她一个女子,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像什么样子?
还好她当初没有嫁给赵翌,不然岂不是第二个曹太后?
简王寻思着应该怎么呵斥姜宪几句,姜镇元已回头对身边的人道:“那就报丧吧!然后请了六部三院的堂官们进宫。”话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继续道,“也请了辽王进京。他之前一直嚷着要觐见皇上来着。”
报丧之后,就得解释皇上是怎么死的,遗诏是怎么到了姜宪手里的,赵玺又是什么时候被接进宫的。
姜宪并不担心。
她相信她大伯父,既然趟了这滩浑水,就会把事情都安排妥当。
姜宪道:“皇长子是留在这里,还是先随我去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请安?听说鞑子围城的时候皇后娘娘在慈宁宫,不知道此时还在吗?”
如果不在,赵玺去给太皇太后请过安之后,还要给韩同心请安。
说起这件事,简王不免有些不自在。
大敌当前,赵翌被吓病在床,韩同心却借口要孝敬太皇太后,丢下赵翌跑去了慈宁宫,这件事不追究也就罢了,若是追究起来,韩同心失德,说不定会影响到她是否能册封为皇太后。偏偏太皇太后是镇国公府的人,不然由太皇太后出面作证,说韩同心去慈宁宫是太皇太后的主意,就谁也不敢说韩同心什么了。
韩同心也是个拎不清的!
简王在心里怨怼着,看见姜镇元朝他望了过来,和他商量道:“简王爷,您看这事…是不是让皇长子先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安?孩子太小,若是吓到了就不好了。何况慈宁宫那边还有亲恩伯世子爷守着,最安全不过了。”
皇上死后秘不发丧,考虑到赵翌的死因,当时的情势,六部三院的人都不会说什么。可辽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密云卫和辽东卫的人都跟着辽王进了京,八万人马,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让赵玺躲到太皇太后那里去,是最好的选择了。
别是他们在那里吵吵嚷嚷的把辽王制伏了,结果赵玺给吓死了,最后他们还是得拥辽王继位,那才是傻了呢!
“行!”他一副果断的样子应道,“那就烦请嘉南郡主送皇长子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皇后请安。别吓着皇长子了!”
他可看出来了,这个嘉南郡主不是个省油的灯,有她在这里掺和,又是个女流之辈,且年纪很轻,他们这些男子都不好和她计较,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糟心的事呢!
最好是把她给支走。
这正中姜宪的下怀。
她没有想到赵玺如此的依赖闵州,她决定私底下和闵州说说话。
姜宪由姜律护送着去了慈宁宫。
等看不到乾清宫的大门了,姜宪的脚步就渐渐地慢了下来。
紧跟在她身后抱着赵玺的闵州一愣。
姜宪已对他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因为冒犯了我,被我丢到了昆明湖里,你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吧?”
第701章 压制
闵州闻言心中一颤,差点把手中的孩子掉到地上。
他怎么会忘记!
那是他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秋天冰冷的湖水浸透了衣衫,沉重的像灌了铅,拽着他一直往下沉…
“郡、郡、郡主!”他嗑嗑巴巴地道,“奴婢不记得了,奴婢只记得郡主的救命之恩!”
事隔好几年,他不知道姜宪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可却让他深深地感觉到担忧,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一根悬在半空的绳子上,稍不留神,就可能从绳子上落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那种离死亡那么近的感觉,他再也不想尝试了。
“你不老实啊!”谁知道姜宪听了却淡淡地笑了起来,道,“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你们内书堂出来的,都不怎么老实。”
内书堂是宫里告诉内侍们识文断字的地方。
闵州就在内书堂里读过书。
“郡主!”闵州也顾不上赵玺就在他怀里了,他把赵玺往地上一放,“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姜宪的身后,“郡主,奴婢在郡主面前不敢说谎,还请郡主明察。”
赵玺想到了每次曹太后要责罚闵州时的情景。
他吓得呆立在一旁,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姜宪则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他半晌。
闵州的汗珠一颗颗地从额头冒了出来,身子骨也开始发起抖来。
姜宪这才感觉看够了似的,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声“起来”,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因为冒犯了我,被我丢到了昆明湖里,你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吧?”把刚才的话重述了一遍。
“记得,记得!”闵州道,声音嘶哑得像被灌了辣椒水似的,“奴婢记得这件事。”
姜宪满意地“嗯”了一声,道:“以后问你话,你要记得这样的答。”
“是,奴婢记住了。”闵州应着,仿佛又落到了水里,感觉到呼吸困难。
“记得就好。”姜宪淡然地道,“人只有记得受过的教训,才能避免再次犯错。”
“是!”闵州再也不敢自作聪明的多说一句话了。
“那就起来吧!”姜宪道。
闵州忙站了起来。
姜宪看了他一眼,徐徐地道:“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想把你留在皇长子身边照顾他,你意下如何?”
闵州是曹太后在时就服侍赵玺的人,而且赵玺也只与他一个人相熟,他不照顾赵玺,还有谁能照顾赵玺?
闵州愕然。
从前曹太后活着,自然是曹太后让谁服侍赵玺谁就能服侍赵玺。可如今曹太后不在了,皇上也死了,继位遗诏在嘉南郡主的手里,看这光景,继承皇位的应该就是赵玺了。这样一来,皇后就要被尊为皇太后。皇太后作为赵玺的嫡母,赵玺还这么小,理所当然由皇太后照顾,谁能服侍赵玺,自然是由皇太后韩同心说了算。
那他算什么?
他冒着身死的危险把赵玺救了出来,赵玺要做皇上了,却没有他什么事了!
若是赵玺今年十八、二十岁,记得他的恩情,不近身服侍就不近身服侍,给他个南京守备当当,山高皇帝远,又有救驾之功,他求之不得。但现在赵玺才三岁,知道个什么?他要是不再近身服侍,赵玺转念就能忘了他。
闵州立刻明白姜宪之前的所作所为了。
嘉南郡主这是在提点他怎么站队呢!
若是投靠嘉南郡主,嘉南郡主就会帮他留在赵玺身边,做赵玺的大伴,成为赵玺的心腹,等到赵玺成年,一个司礼监大太监是跑不掉的。若是他不投靠嘉南郡主,不为嘉南郡主所用,嘉南郡主就会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怎样选择,这还用问吗?
他“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姜宪的面前:“郡主,郡主,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您,皇长子和我都活不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一定会为您办到的。郡主,我发誓!”
“发誓倒不必。”姜宪冷漠地看着他,道,“你只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就行了。别我一转身,你就在皇长子面前编排起我的不是来了。不过呢,你编排也不要紧,皇长子想对付我,也要等到他登基,也要等到他亲政。至于你等不等得到,那可就不一定了。”
“奴婢一定等得到的。”闵州大汗淋漓地回道,压根儿就没有发现自己回答的有些语无伦次,“奴婢一定会好好地照顾皇长子的,让他知道郡主才是他的救命恩人,郡主才是真正对他好的那个人。”
姜宪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道:“你要是能一直这么机灵,以后皇长子长大了,肯定有你的一席之地。起来吧!让别人看着也不像话。等会儿随着我去觐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妃和皇后的时候眼头放亮点,别我这边刚准备抬举你呢,你倒好,没抓住机会不说,还被人当枪使了。”
慈宁宫里还有谁会和嘉南郡主对着来啊!
闵州脑海里闪过了韩同心的面孔。
嘉南郡主这是在指皇后娘娘吧!
他想到每次韩同心去见曹太后的模样,又想到姜宪怨怼简王时的情景,他不由道:“郡主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一定不辜负了郡主的一片好心。”
姜宪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继续往慈宁宫去,抬睑却看见了目瞪口呆的姜律。
“你这是怎么了?”姜宪推了推姜律。
“哦!”姜律如大梦初醒,忙朝四周看了看,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嗓子道,“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手段,三下五除二就把赵玺身边的大太监给搞定了,你不会是还要继续和韩同心别苗头吧?”
“你缺心眼儿吧?”姜宪忍不住道,“姜家现在是个怎样的情景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和简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就算要和她别苗头也不会选这个时候啊!”
姜律满眼的怀疑。
姜宪懒得跟他多说。
自京城被围,她就再没有接到太皇太后的书信了,她牵挂得很,谁还耐烦在这里教姜律啊。
她快步地往慈宁宫去。
谁知道听到消息的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在了宫门口。
姜宪飞奔着扑到了太皇太后的怀里:“外祖母,我好想您!您这些日子还好吧?有没有谁来打扰您?宫里可有人怠慢您?”
第702章 伤心
太皇太后听了直摇头,一副拿姜宪没有办法的模样点了点姜宪的额头,道:“你啊!以为慈宁宫是哪里?谁敢给我气受!倒是你,怎么又跑到京城来了?李谦也不说说你吗?你是跟着谁来的?什么时候到的?”
此时慈宁宫服侍太皇太后的人多半都站在这里,姜宪自然不好说什么。
她撒着娇儿抱住了太皇太后的胳膊,道:“您看到了我也不问问我吃了没有喝了没有,就知道责怪我!”
“你这孩子!”太皇太后哭笑不得,只好宠溺地摸着她的头,这才有心思把目光投到了被闵州抱着的赵玺身上。
姜宪向太后太后引荐:“这就是皇长子。”
闵州忙抱了孩子上前,低声吩嘱赵玺:“这是您曾祖母,快给曾祖母磕头。”
赵玺不知道曾祖是什么,闵州让他磕头他就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