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眶微红,艰难地点了点头,低声道:“皇上十三天前就去世了,那时候鞑子正在城里肆虐,我伯父只好退到紫禁城里来,不然人心向背,京城里会乱成一团的。所以才没敢做声,也没敢发丧…”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太皇太后脸色一白,捂住了胸口一副透不过气来的样子。
姜宪顿时就慌神了,一面上前扶了太皇太后,一面高声喊着“快叫太医”。
外面服侍的孟芳苓脸色大变,怕耽搁了时间,甚至没有来得及进屋看一眼,就高声应诺小跑着去宣太医了。而在外面说话的曹宣等人也顾不上说话了,急急地从外面跑了进来。白愫和房夫人等人直接进了寝宫,曹宣则站在帘子旁问里面的情况:“这是什么了?”
白愫忙在里面答道:“得知皇上去了,太皇太后捂着胸口透不过气来呢?”
曹宣忙道:“你们试着捏捏她老人家的虎口穴。”
姜宪是久病成良医,闻言立刻就开始捏太皇太后的虎口穴。
等着孟芳苓带着田医正进门的时候,太皇太后的一口气已经吐了出来。
她老人家眼泪一滚就哭了起来:“一个个都走的比我早。早年间就有人说我命硬,我连着送走了三位大行皇帝,连女儿女婿也早早的没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净拦别人的道了…”
看见外祖母伤心,姜宪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死死地拉着太皇太后的手,哽咽道:“这是哪个算命的为了骗财胡说的!?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还是从小在您身边养大的呢?您那不是命硬,您那是有福气,福泽后辈。像我、像阿瓒表哥,哪个不是得了您的庇护…”
田医正担心太皇太后的身体,可这个样子他也近不了身,不由急得满头大汗,在旁边迭声赞同着姜宪的观点,只求太皇太后能平静下来,他好赶紧给太皇太后把把脉:“郡主说得有道理。”其他的话,他也不敢多说,他总不能说先帝,也就是赵翌没有福气吧!
太皇太后则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突然抱住了姜宪,道:“我的儿,你哪里也不能去!就在这慈宁宫里陪着我。这里有你阿瓒表哥守着,外面有你大伯父守着,不管是那鞑子还是辽王都别想进来,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这里最安稳不过了。就是皇后,也跑到了这里。对了,皇后呢,皇上不在了,她怎么还不守孝?她人去了哪里?”
众人见这样子,都觉得太皇太后的思绪有些混乱了,俱露出担忧之色。
房夫人仗着自己年长,忙上前轻声道:“皇后娘娘已经去了灵堂,皇上有她守着,不会有事的。保宁就在您身边陪着您,哪里也不去。”
太皇太后闻言神色一松。
房夫人忙朝着田医正使了个眼色,田医正趁机上前把手搭在了太皇太后的手腕上。
太皇太后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有缓过劲来还是累了,田医正给她把脉的时候也没有挣扎。
田医正到底是在太医院干了快三十年的人了,很快就放下了太皇太后的手腕,低声对姜宪和房夫人道:“太皇太后没事,不过是受了惊吓,开几副安神药就好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孟芳苓跟着田医正去取药煎药不提,白愫亲自去点了支安神香,姜宪又哄了太皇太后睡下。可太皇太后却拉着姜宪的手不放,嘴里还喃喃地道着:“难怪他要把后事交给你了,肯定是感觉到自己活不长了,我小的时候听老一辈的人说,人要是活不长了,睡着了,那些牛鬼蛇神就会找过来,自己是有感觉的。也难为这孩子,满朝的文武,连个让他放心托孤的人都没有,这孩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小的时候不得先帝的喜欢,明明是嫡长子,却兜兜转转了好几年,才勉勉强强地封了个太子,等到先帝驾崩了,曹氏垂帘听政,又恨不得把他给养废了才好。等到大婚了,又娶了韩同心这个冷心冷肺的,进屋连口热茶都没有给他的,他和别人厮混也不管着他,年纪轻轻的,来给我请安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掏空了身子骨的模样,却只有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长子…你们好歹是一块儿长大的表兄妹,他待你不薄,他既然把身后事托给你了,你要给他办好才是…”
太皇太后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姜宪忍不住在心里唏嘘。
前世她倒是管着他了,可他领情了吗?
如果像太皇太后说的,她离开京城之后他就掏空了身子,也难怪会被一吓不起了。
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作的。
可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只是个心疼孙子离世的老人家。
姜宪忍着眼泪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沉声向她保证:“您放心,我肯定会办好表兄的身后事的。”
但太皇太后到底还是更心疼姜宪,听着又道:“若是为难,也不必太勉强。死的人已死,活着的人还要活着,不能因为他把你自己给拖下了水。他的那些事毕竟不是谁多分几个银子谁少分几个银子的就能行的事,你也要量力而为。我经的事多,从前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事,现在想想,也不过如此。这个朝廷由谁来继承,金銮殿上的宝座由谁来坐,最终还是要看天意的。”
所以天意让辽王最终站在姜、李两家的对面,他们就只能和辽王一较高下了。
姜宪点头,温声道:“我知道。李谦还在西北呢,我公公不也进了京吗?要是情势不对,我就去西北。把您也带上!”
太皇太后听了呵呵地笑,欣慰地安抚着姜宪,道:“好,好,好!我如今也享儿孙的福了。你到哪里,都把我带上。我还等着给我的保宁带小孙孙呢!”
姜宪慢慢地拍着太皇太后的后背,陪着她老家,直到太皇太后喝了药,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太皇太后的手放到了被子里,跟太皇太后掖了掖被角,把人交给了当值的宫女,自己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宫。
第705章 跳出
等姜宪一出来,大家都围了上去,依旧是房夫人代表大家说话:“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怎么样了?”
“睡下了。”姜宪叹气道,“等一觉醒来,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阿弥陀佛!”房夫人和太皇太妃不约而同地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大家的心情轻快了很多。
姜宪招呼大家坐下来喝茶。
白愫告诉姜宪:“田医正从这里出来就去了西三所,皇后娘娘听到皇上宾天的消息也昏了过去。据说现在正由田医正扎针,我寻思着等会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赵翌死了,护着姜宪的人也没了,韩同心占着皇后的名头,别的事干不了,磋磨磋磨姜宪却是没问题的。
姜宪没办法同情韩同心,更不想面对她怨妇一般的脸,道:“你代我去一趟就行了。我这边还要照顾太皇太后呢!”
白愫欲言又止。
姜宪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放心,就算她做了太后也会一直拿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是那吃素的。”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就算是韩同心做了摄政的太后,也一样拿她没有办法。
不是她轻瞧韩同心,而是对韩同心太了解了。以韩同心的心性和简王的为人,韩同心若是做了摄政的太后,以韩同心的能力,一开始根本就不可能有能力处理朝政,势必得依靠简王和娘家的父母兄弟。权势又是个好东西,否则曹太后和赵翌之间又怎么会弄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就是前世的她,拿起来之后都不愿意失去,更何况是毅力决心都远远不如她的韩氏?韩同心若是聪明,最终只能选择依靠像李谦这样能征善战的朝臣,做为李谦的妻子,曾经的小姑,韩同心不光要把现在对她的不满收起来,就是从前对她的怨恨也都要小心藏好。若是韩同心看不透,一味地依仗简王和韩氏,她就只能做个傀儡太后,朝政由简王和韩氏说了算,她又凭什么来折腾她?
因而姜宪心里也渐渐有了一个主意。
至于白愫,她不知道姜宪心里还有这样一番计较,还以为姜宪不愿意拉下这个面子,可她更不愿意勉强姜宪去见韩同心,在韩同心面前低头。她只好暗暗地摇了摇头,道:“那就我代你去一趟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看着姜宪,希望姜宪最终会跟她一块儿去。但姜宪已转过头去和王瓒说起话来:“阿瓒表哥一直在宫里,石家那边可曾派人去看顾?”
王瓒已经和石家大小姐订了亲,如今国丧,他的婚事恐怕要拖一拖了。
王瓒听着愣了一下。
这样和姜宪讨论他未来的妻子,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通知了石家。”他低低地道,“只是之前京城被围,外面全是鞑子,他们就是想出城也不能行,何况我岳父还在翰林院任职。后来破了城,我和他们家也断了消息。昨天已经让人去寻了,还没有结果…”
王瓒越说语气越自然,心情越发平和。
他自己无能,早就放弃了姜宪,现在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后悔深情的样子有什么用?
只会显得他卑鄙龌龊而已。
他已经负了姜宪,不能再让她瞧不起了。
从今以后,不管石家大小姐是死是活,他和姜宪都只是最好的表兄妹了。
他会在姜宪需要他的时候照顾她,可他更要担负起一个丈夫、父亲的责任。
王瓒想着,突然间豁然开朗,如久雨的晴空,心情都跟着舒畅起来。
这是自她娘亲拒绝了他求娶姜宪之后他再也没有过的心情。
这样也挺好。
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陡然间甚至有了打趣姜宪的心情,笑着道:“我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成亲了,你到时候就又有借口回趟京城了。或者是你就住在京城别回去了,反正你不点头李谦也不敢纳妾,让他在西北跳脚去。”
姜宪暗暗惊愕,随后差点哭了起来。
她又见到了前世的那个阿瓒表哥,没有别扭黯然,只有风轻云淡般的关怀。
是什么让他骤然间想通了?
姜宪不想去思量。
她觉得这样就挺好。
人生中除了花前月下的浓情蜜意,还有很多需要承担的。
阿瓒能想通,她觉得很好。
“有你这样打趣妹夫的吗?”姜宪像前世一样,不再害怕在他面前坦露真实的情绪,嗔怪道,“我们俩口子就是好好的,也要被你给搅成一团浑水。你的婚礼我就不参加了。我怕到时候你送我一堆美女让我带回家。”
“哈哈哈…”旁边听着的姜律笑出声来。
曹宣则长长透了口气。
王瓒的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不过是不想伤人面皮装做不知道罢了。如今王瓒能想通,就再好不过了。他还指望着和姜、李两家合作呢——他姑母去世了,他就成了无根的浮萍,这个时候不想办法靠过去,以后可就真的成了个只能被人任意欺凌的人了。
屋里的气氛因姜律一通大笑而变得更加轻松了。
曹宣对王瓒道:“你还是让个人守在宫门口更好,这样一有消息你就知道了。”
紫禁城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特别是在赵翌死后这么多天才发丧的敏感时期。
王瓒向曹宣道谢。
姜律却已经和姜宪说起话来:“看你这个样子,我还挺佩服我这个妹夫的,娶了你不说,还任由着你胡来,他的心可真够大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带着皇上的遗诏跑来京城,那时候京城乱糟糟的,我那妹夫就没有说点什么?”
姜宪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她给李谦写了封信说她要来京城之后,李谦好像直到现在也没有给她回信,更不要说像从前那样关心溺爱殷勤地频频给她写信了。
是西北的战事太忙还是…生她的气了!
从前他上战场的时候也是三五天就给她写封信的。
那就肯定不是战事太忙。
生她的气?
前世她不管怎么作他都没有生过她的气…
难道他又在弄什么“惊喜”吗?
也不太像…
或者是李谦那里出了什么事?
受了伤?
昏迷不醒?
姜宪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西北的战事了。
她顿时如坐针毡,隐隐不安。
如果不是姜律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坐在她面前,她恐怕立刻就要跳起来喊了刘冬月过来问话了。
可堂兄的嗤笑比得上李谦的安然吗?
当然比不上。
就在姜宪准备叫刘冬月的时候,白愫神色古怪地走了进来,道:“保宁,皇后娘娘请你过去。说有话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