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话音还没有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半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自在。
姜宪向来觉得韩同心想得太多,也没在意,朝她不冷不淡地说了句“这些日子辛苦皇后了”,然后上前去给赵翌上香。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上香的时候她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她的背影看,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却感觉不到了。
这么大胆子,肯定不是宫里的内侍和宫女。
姜宪想找到那道目光,房夫人等却陆陆续续过来了,她只好叮嘱了七姑一句,上前和来祭拜的众位夫人问好。
第767章 粗暴
一时间大殿里全是低低的应酬声,姜宪找了个机会交待了七姑一声,也就无心再去寻找那道目光了。
等到大家从停灵的景山回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年幼的小皇帝满脸倦意地窝在闵州的怀里,早已沉沉睡去,闵州则望着闭着眼睛在养神却端坐如山的姜宪,心情十分的复杂。
现在宫里都在传,说嘉南郡主一直以来都想嫁给皇上,可皇上对嘉南郡主却只有兄妹之情,曹太后又为着得到镇国公府的势力执意想让姜宪嫁给曹宣,最后太皇太后没办法,就亲自操持帮嘉南郡主主持了选婿之事。结果嘉南郡主一气之下,索性嫁给了现在的夫婿李谦。
他之前还半信半疑的。
可今天大行皇帝停灵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了嘉南郡主眼眶里含着的泪水。
难道嘉南郡主真的喜欢皇上不成?
真是可惜!
若是皇上有这样一位嫡母,只要想着怎样哄嫡母十三年之后还政就行了,其他的全都不用愁了!
他在心里暗暗地叹气。
大家都说嘉南郡主国丧之后就会回西安了。
到时候皇上是会留在慈宁宫呢还是会被抱去坤宁宫?
他有点担心自己以后在宫里的处境。
姜宪却像完全不担心她自己在宫里的处境一样,她大张旗鼓地送走了李长青,之后就在慈宁宫住了下来。
赵翌是亲政之后就开始修缮自己的陵宫了,可毕竟时间还短,他死得又突然,陵宫还没有修好,此时没办法下葬,又不能总是停放在斋宫,依礼,二十七日之后,他的棺椁会移到适宜的地方停放,直到陵宫修好,再正式下葬。
曹太后则不同。
先帝殡天有十几年了,她的葬穴早就修好了,只等她和先帝合葬之后就可以把先帝的陵宫中预留的通道填满,正式封陵了,所以还有一系列的事需要礼部去处理,这件事就交给了曹宣。
姜宪则每天早起晚睡地看奏折,直到快过年了,才松口册封韩同心为皇太后。
韩同心气得咬牙切齿,连庆封宴上命妇们恭敬的恭维也没能让她心情有所好转。
她低声问采盈:“姜宪没有来,这次又用的是什么借口?”
采盈忙道:“嘉南郡主在御书房和内阁的几位阁老商量着过年的事。”
一提到这个,韩同心就没有了底气继续追问。
就是她这个不问政事的人也感觉到了,如今的世道是越发的不好了。
从前三大殿至少还能保持眼前的花团锦簇,可自从京城被鞑子洗劫之后,宫里就放了一半的宫女、女官出去,还有一半的内侍被调去了景山或是皇陵,偌大一个皇宫,突然间就冷清下来,在宫中走动常常半天才遇到个人影。
她曾幸灾乐祸地把简王请进宫来,暗示简王指责姜宪无能,可以用这件事压着姜宪交出监国的权柄,却被简王呵斥了一句,说什么“至少现在还有姜宪帮着周转着,若是姜宪这个时候撒手不干了,谁来接手?何况此时正是你两个阿兄进入京卫的关键时候,你不要找事”,她唯有讪讪然地收手。
因为这件事,她之前还担心姜宪会驳了礼部给她办个庆封宴的提议,没想到姜宪不仅立刻就答应了,而且还办得颇为奢侈,让来的人都赞不绝口。
可韩同心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感觉自己吃的是嗟来之食,是姜宪的施舍。
这种感觉是很糟糕的!
而在御书房议事的几个人心情也不比韩同心好到哪里去。
姜宪的意思,是要在江南推行新的赋税。
也就是说,人口超过百人的大户人家,加二成的赋税。
朝廷大部分的田地在乡绅手里,而这些乡绅里又有很多家族中出了秀才、举人、进士的,这些有功名的人不用缴税,所以乡绅们或是不分家,或是把家中的田产记在这些有功名之人的名下,以逃避税赋。
姜宪这么做,是拿他们这些当官开府的人开刀!
谁愿意!?
就是左以明,也缩着脑袋当鹌鹑,更不要说别人了。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姜宪却像从前一样强势地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我会派御史去各州府催缴,若有不服的,直接抄没家产,正好新皇登基,按理说要开恩科,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选拔一批官吏,整顿吏治。”
几个阁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若说姜宪鲁莽是蛮干,她却连退路都想好了。若说她这主意好…到时候朝廷上下一致抵御,圣旨就成了一纸空文,朝廷的颜面尽失,威严尽损,所谓的郡主监国阁老顾命也就成了笑话,甚至有可能在青史上留下满满的恶名。
姜宪是个女子,她不怕。
可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士子怎么办?
江南的父老乡亲会把他们给骂死的!
不过,如果他们任由姜宪胡来,姜宪肯定坐不稳这监国的位置。到时候…
汪几道不由心中一动,继续没有出声。
和姜宪在一根绳子上的左以明此时却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
他忙道:“郡主,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件事我看还是要从长计议…”
姜宪闻言打断了左以明的话,道:“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了。不管有没有功名,都以人口增加赋税,那些大户人家肯定不愿意。可我也没有准备一口气就吃成个胖子。我早盘算好了,先从扬州等地的大户人家开始试行,等他们那边稳妥了,再慢慢推广到江南的其他地方执行…”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汪几道等人已是一身的冷汗。
江南的泾阳书院就在扬州,而泾阳书院之所以能有今天,扬州富商赞助不少。若是这条政令从扬州开始实施,泾阳书院会翻天的!
他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着安生!
“郡主,”汪几道也沉不住气了被迫出头反对,“老臣觉得这件事不妥当。民以食为天。江南等地又是产粮之地,您这样加赋,只会激起民变。如今朝廷又有半年没有发军饷了…”
言下之意会很危险。
谁知道姜宪根本不在乎这些,听说了之后反而有些兴奋地道:“那朝廷就可以派人去剿匪!还可以省一部分军饷。”
所谓的剿匪,就是纵容那些卫所去打劫。
那会更糟糕。
汪几道此时才深深地体会到了姜宪那种养在深闺里不知世事艰难的冷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体恤民情,知道民间疾苦?
而且这样的人越是有谋略,做出来的事就会越无情。
汪几道看了李瑶一眼。
第768章 交换
自姜宪摄政以来,李瑶第一次和汪几道站在了一起。
他上前两步道:“郡主,这样不成!士族之家多为群居,市井陋民反而不足三代即分家,若是按人头来加赋,只会让士族之家受损,大家大族只能被迫分家分居,未必能收多少赋税上来,反而会引起礼乐崩坏,让士族不满…”
姜宪也打断了李瑶的话,道:“李大人所虑极是。不过只收一次税,暂解燃眉之急,应该没有李大人所说的这般严重吧?何况如今朝廷有难,人人有责。让那些扬州的大户人家多纳点银子,应该算不得什么!他们若是因此对朝廷不满,对皇上不满,那也太不把朝廷、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四海之滨,莫非王土。他们都是读书人,应该很清楚才是。”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是很明显的不满了。
李瑶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左以明暗中拉了拉衣袖,并抢在了李瑶之前笑道:“郡主说的也是!不过,税赋向来是大事,而且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郡主也不必如此着急,不如先让我们几个商量个章程出来,再派人去扬州也不迟。这样冒冒然就下决定,总是容易出错。”
姜宪不悦道:“可如今朝廷到处都要用钱,国库空虚,就连太后娘娘的册封大典,也办得十分简陋。几位大人也是为朝廷好,想先商量个章程也行,不过最好是这两三天就把事情敲定,免得工部总是来向我要银子,头都是疼的。”
左以明忙点头应“是”。
姜宪遂叫了梅城上前说话,两人就过年的事嘀嘀咕咕了半晌,李瑶等人就在旁边不言不语听了半晌,直到太皇太后差了人来问姜宪,是在乾清宫用午膳还是回慈宁宫用午膳?并说小皇帝不肯用膳,非要等着姜宪一起,姜宪就决定回慈宁宫陪小皇帝用膳,这件事才暂时打住,明天再议,李瑶等人才出了御书房。
只是他们刚刚走出乾清宫,御书房那里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汪几道就阴阳怪气地干笑了一声,对左以明道:“左大人,听说你们左家已经有六代没有分家了!你在外为官,左家要做榜样,又颇有家资,想必不怕朝廷加赋。只是不知道左大人会和我们商量出个怎样的章程来?我倒是颇为期待的!”
如今是汪几道和苏佩文一路,李瑶和左以明一路。李瑶当然不会拆左以明的台,闻言不由冷冷地道:“我倒忘了,汪大人是江西人。”
言下之意,汪几道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话要是传出去了,江南籍和江西籍的官员能打起来。
“你…”汪几道气得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汪几道祖籍江南,只是汪几道参加科举之时,他父亲正好在江西为官,加之南北分卷,北卷比南卷好考,汪几道的父亲就做了些手脚,让汪几道在江西考的举人。
这件事朝廷里的人都知道。
和他有同样经历的人也很多。
大家一般都不会去点对方的死穴。
李瑶这话就说的有些过了。
左以明忙打圆场,道:“我是真心要拖住郡主的。郡主虽然聪慧过人,可到底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不懂稼穑之事,若是由着她胡来,我等只有辞官归乡才能以谢乡邻了。李大人不要说负气话了,汪大人也听我几句劝。这件事我们若不好生生地坐下来商量出个章程,真的会出大事的。要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姜宪因有卫所的支持,他们才不得不让步,由她监国的,几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点。
汪几道不说话了。
苏佩文这才冒了出来,忙道:“要不几位大人去我那里用午膳吧?正好有人送了我几两新上市的岩茶,大家去尝个新。”
几个人心烦意乱,去了苏佩文家。
结果当然是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商量出个好办法来。
李瑶看着这不是个事,率先告辞了。
左以明以他马首是瞻,自然也跟着走了。
汪几道气得差点就摔了杯子。
苏佩文则一改之前的怯懦,强势地道:“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任郡主胡来。否则我们真如左以明说的,只能辞官以谢乡邻了。”
他比汪几道等人还要尴尬。
顾家和苏家是世交。泾阳书院的顾勋小的时候曾经跟着苏佩文的父亲读过书,若是论起渊源来,苏佩文要称顾勋一声师兄。
汪几道无奈地道:“你有什么办法?”
苏佩文目光幽幽地瞥了汪几道一眼,低声道:“牝鸡司晨,总不是大道。应该换个人监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