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篱哈哈大笑。
就是一直板着脸的李谦,也露出些许的笑意来。
谢元希看气氛还好,索性引入正题,道:“柳兄的意思我们家王爷已经都知道了。不过,离皇上南下还有一年的时间,不用这么着急,先看看情况再做打算也不迟。我们家老爷在太原,齐大人又在大同,不管谁镇守京城,也越不过这两处去,我们王爷总归是不会吃亏的。”
这是想避开姜家吗?
如果最终镇守京城的是高岭,李谦从高岭手中夺下京城,那是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的。比起和姜镇元直接争夺京城守备的权力,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要简单多了!
柳篱望着五官分明,面孔越来越锐利的李谦,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谦这个样子一看就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他的只言片语未必能打动得了李谦。
与其让李谦不喜,不如静观其变好了。反正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而且就像谢元希所说的那样,只要不是姜镇元镇守京城,李谦就能想办法把人给挤兑走,还可以和姜家继续保持着亲密的关系,这大概是李谦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了。
他笑着喝了一杯茶,高声地赞扬了谢元希泡茶的手艺,这才慢慢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见了大人,就说王爷这边还要观望一些时日。毕竟李家今非昔比,内阁对李家也颇为忌惮,若真的有心镇守京城,要做的事还很多,让大人耐心等候,王爷看如何?”
“就这样跟我爹说吧!”李谦觉得他爹未必会喜欢这个说法,可目前为止,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的父亲了。
后院,姜宪正在看阿吉送上来的戏单子。听说柳篱和李谦、谢元希在外院小书房里喝茶,她神情恍惚,好半天都没有说话。要不是杜慧君还在外面等着定下来的戏单子,阿吉轻轻地喊了她一声,她恐怕一时半会儿的还回不了神。
“到时候就照着这单子点戏好了!”姜宪有些烦躁地把戏单子递给了阿吉,道,“让杜班主就照着这个单子准备吧!他年纪也不小了,武生什么的就让小徒弟去唱好了,让他唱个旦角或是青衣就好。”
阿吉笑盈盈地应“是”,退了下去。临出门前回头瞥了姜宪一眼,眼中满是担忧。
姜宪闭着眼睛歪在临窗的大炕上发着呆。
她身边服侍的全都知道,她心情不太好。
大家走路都蹑手蹑脚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慎哥儿从郑先生那里回来了,吵着要吃龙井虾仁,还说郑先生家里就有这道菜,闹得灶上的师傅急匆匆地用河虾的肉想办法做成了龙井虾仁的样子,家里才有了些热闹的气氛。
下午通常是慎哥儿练字做功课的时间。
这个时候姜宪都是陪着儿子的。或是做点做了几年还没做完的针线活,或是在旁边看些杂书。
今天她却一改常态,让人去李谦那里讨了副舆图来,说是要看看。
有什么事需要动用到舆图呢?!
可绣儿也好,阿吉也好,都是半路上才跟得姜宪,不敢像情客、百结或刘冬月那样,委婉地问上一句。
姜宪拿着舆图不由地叹气。
她突然间很想念白愫。
只有白愫,才会直接质问她吧?
她在摊开的舆图旁看了良久。
慎哥儿很少见母亲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好奇。写字也写得不专心,不时地抬头偷窥母亲。
姜宪的注意力却全在那副舆图上。
慎哥儿三下两下把字练完了,立刻蹭到了母亲的身边,表功似的大声道:“娘,我写完了!比昨天要早半个时辰呢!”
姜宪这才发现慎哥儿正睁大了双乌黝黝的大眼睛望着她。
她不禁失笑,想抱了慎哥儿到膝上,然后就发现儿子好像又重了几分,抱起来比从前更吃力了。
“你昨天是因为写字写到一半嚷着肚子饿了!”姜宪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儿子的把戏,笑道,“你看,你中途不分心,就可以早点把功课做完,早点出去玩了!”
郑先生规定,只要慎哥儿写完了功课,就能出去玩了!
姜宪让丫鬟端了茶点进来,给儿子填肚子——或者是因为动得多,消耗就大,慎哥儿每餐之间都要加点心,不过也没有看见慎哥儿长胖,小身板很结实。
慎哥儿嘻嘻笑,好奇地看着面前的舆图。
姜宪想了想,就告诉他认哪些是河流,哪些是山川。
慎哥儿倒是很感兴趣,不仅很快就举一反三地认出那些山脉河道,而且在姜宪告诉了他哪里是东边,哪里是西边之后,他立刻就知道哪里是北边,哪里是南边了。
姜宪非常的惊讶。
慎哥儿得意洋洋地告诉她:“先生教过我!”
姜宪忍俊不禁。
慎哥儿看着母亲高兴,更想表现了。
他把那舆图拖到了地上,屁颠屁颠地摆了半天,对姜宪道:“娘,你快过来看!这边是北边,这边是南边。我们在这里!”说完,他抬脚就要踏上去。
第908章 不让
姜宪一把将慎哥儿抱开!
开什么玩笑,这副舆图不要说在西安了,就是在整王朝,也是屈指可数的详实,是李谦花了很大的力气弄来的,比她从兵部弄到的还要清楚,辽阔。
要是被慎哥儿弄坏了,可能就没有了。
到时候想哭都没地方哭了!
慎哥儿却不以为然。
姜宪一放下他,他立刻就跑到了舆图旁边,指着北方道:“那里是甘州!二叔父在那里!”
“慎哥儿说得很对!”姜宪生怕他又要踏上去,忙用手牵了慎哥儿,表扬完他又细细地跟他说:“这图是爹爹的,很珍贵,可不能随便踩上去,也不能滴了水上去,更不能用手揉搓,知道了吗?要像藏你的小金豆豆似的好好藏起来。”
慎哥儿每天都会得到很金豆豆或是金锞子做压钱岁,姜宪都专门给他收起来。
他懂事地点头,笑嘻嘻地道:“我知道!要像郑先生说的对待书本一样,不能弄坏了。弄坏了,就再也没有人了。那是别人写出来的。以后虽人也再不知道有这个人了。”
郑缄是个非常好的先生。
不仅教慎哥儿读书写字,还教做人的道理。
姜宪非常的满意,把儿子抱怀里,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道:“正是我们慎哥儿说的这个道理。”
慎哥儿就非常开心捂着嘴巴笑。一双像姜宪似的大眼睛波光闪闪,透着聪慧。
姜宪就忍不住蹲下来恨恨地亲了儿子两口。
慎哥儿羞得往姜宪怀里直躲。
正好被走进来的李谦看见了。
他笑道:“这是怎么了?娘在告诉你认舆图吗?”
姜宪笑着站了起来,道,“我在看舆图,慎哥儿好奇,就告诉他认了认方位。”
以后慎哥儿是要继承李谦事业的,怎样识舆图,是必须掌握的学问之一。
说话间,慎哥儿已开心地扑到了李谦的怀里。
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姜宪怀的时候好东西吃得多,力气比较又,李谦一个不察,居然被他撞得身形动了动,这才把慎哥儿搂住,抱在了怀里。
相比姜宪,慎哥儿更喜欢粘着李谦,因为李谦不怕被他撞,而且李谦高,被他抱在怀里看得远,又可随便提要求。不像他娘,李谦总是告诫他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他也觉得他娘特别娇弱,不能用力。
“爹爹,爹爹!”慎哥儿自从会说长句子之后,就像个百灵鸟似的,话特别的多,他指着舆图道,“我想去甘州看二叔父。他说给我买了匹马,等过些日子就给我送过来!”
李谦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笑道:“你祖父专程让人去了趟龙泉,给你定制了三把符合你身高的小宝剑。这次你娘生辰,托柳先生带了过来。就放在你屋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以慎哥儿的年纪,估计更喜欢拥有一匹自己的马。
他“嗯”了一声,眼睛却朝姜宪望过去,好像在问姜宪能不能要。
李麟每年都和他们一块儿过年,有公务回西安的时候必定来看望慎哥儿,相比远在太原的祖父,慎哥儿更亲我李麟。
姜宪笑着温声问他:“想不想去看宝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在这里陪陪爹爹。等会一起有晚膳!”
慎哥儿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宝剑,再回来用晚膳。
姜宪笑着送他出了门。
坐在临窗大炕上的李谦就叹了口气,道:“保宁,你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李谦有些开不了口。
知道他要和姜镇争夺京城备守的权力?
还是知道李家走到了今天,终于开始和姜家正面较量了?
他神色间有些不安。
姜宪坐在了他对面的大炕,示意屋里服侍的丫鬟把那舆图收起来之后,这才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一个个都把我当傻瓜是不是?!朝廷南迁,京城就成了一块肥肉,人人得而啖之。我难就看不出来!”
李谦把横在两人之间的炕桌挪到了一旁,坐到了姜宪的身边,拉了姜宪的手,肃然地望着她,沉声道:“保宁,我想要那个位置!”
姜宪冷笑道:“怎么?跟柳篱商量了好几天,终于下决心了!”
李谦看她这样子,不由急起来,忙道:“不是不想跟你说。是怕你心里不舒服。想着怎么也等你生辰过了再做打算。”
“那你现在怎么就不怕我生气了?”姜宪挑了挑眉,不依不饶地道。
那舆图摆在地上,李谦还有哪里不明白?!
他要是再装糊涂,那就是小瞧姜宪了。
“现在还是怕你生气!”李谦从没有和其他女子打交道的经验,他只能用真心,凭着直觉行事,他坦然道,“可我更怕你误会我,认为我没有把你的心情和体面放在心上。相比之下,我宁愿你生气,也不愿意你伤心。”
原本一直憋着口气,准备找机会收拾李谦一顿的姜宪因为这句话,突然之间心一软,那股堵在胸口的怒气就像被针戳破了沙包,地落了下去。
她正如李谦所说的,一向要面子。
李谦不告诉她可以,可背着她和柳篱等人商量这件事也不告诉她,她心里就不舒服。
她语气不由就有了些许柔软,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整装待发的时候才会回来知会我一声呢!”
“怎么会!”李谦忙道,“之前我心里只是在悄悄地琢磨着这件事,柳篱过来,把这件事点破了,我才和他说这件事的。”
而且,这恐怕是李长青的意思。
李长青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野心勃勃,一直致力于提高李家遥门楣。
做京城守备,对李家来说,才算是真正进入要朝豪门世家的序列。
姜宪能理解,可也不会被李谦给糊弄去李谦要不是同样野心勃勃,前世怎么会冲进紫禁城,冲进慈宁宫。
她忍不住试探李谦:“那你呢?你就不想吗?”
“我想!”李谦赤裸裸地道,“我要不是想,我就不会这样进退两难了!保宁,我想和大伯父堂堂正正地都是一场。如果我输了,我以后会做姜家的先锋,以姜家马首是瞻。如果我赢了,请大伯父镇守辽东,不再南下。你,你能不管这件事吗?”
姜宪望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骤然间顿悟。
她怕李谦为了家族抛弃自己,李谦又何况不怕她为了家族抛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