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宪斜睇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还是前世李谦告诉她的。
她犹豫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他,可转念一想,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世了,这世道又被她改变了很多,以后的事她根本就不知道,全凭做人的经验了,告诉他也没有什么用了,何必再让他跟着自己不快。又想,她前世是什么时候没的?她不是应该很担心或是情绪很低落吗?怎么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呢?
姜宪算了算时间。好像就是太皇太后生病殡天的那段日子。
她只顾着伤心了,却把自己的死期抛到了脑后。
或者是,她更希望和李谦像现在这样走下去,怕现在的所有一切都是黄粱一梦,所以不敢去多想,不敢去多问,下意识里希望它慢慢地都消失在无情的岁月里。
姜宪有些走神。
李谦还以为她是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多——先有樊攀,后有衣带诏和杨俊之死,再之后他还会南下,这每一件事都与姜宪息息相关,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崩溃了,他的保宁,却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慌乱,可他却不能因此而认为她就不会伤心不会害怕。
他在她的额头重重地亲了一下,把姜宪亲回了神,这才温声对她道:“没事!不管是金陵的事还是南征的事,我都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地把这些事都交给我好了。京城还是很热,爹已经知道我们留了小妹在这边避暑的事,回信给我,问你有没有空?等天气凉一些了,能不能带了慎哥儿和小妹他们一起回趟太原?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慎哥儿了。我想,这段时间我好好安排安排,抽个空陪你和孩子一起回去,到时候叫上阿骥和阿驹,也算是我们家一起团个圆。”
战事一起,他的两个兄弟都会跟着他一起南征,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李冬至回来的正是时候。
李谦虽然没有把这番话说出来,姜宪却懂他的未尽之言,想着世事无常,相识的人以后也会各有各的命运,遂打起了精神,笑着应了一声“好”,声音非常的温和。
两口子又絮絮叨叨了很久,姜宪突然想起了慎哥儿和止哥儿,忙道:“两个孩子呢?”
李谦笑道:“我安排人先送他们回京了。”
那李谦南征,慎哥儿、止哥儿,白愫家的两个孩子,李冬至家的孩子,甚至还有谢元希家的姑爷白苗,是不是都会被拉上这辆战车,各有各的际遇呢?
姜宪一时间呆住了。
李谦看她情绪不稳,留下来陪了她一夜,轻声慢哄,才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送李谦回京的时候,姜宪暗自失笑。
以后这样的离别还会有很多,她不仅要送走丈夫,还会送走儿子,若是心志不坚,依旧像今天一样,恐怕不等战事结束,她就先拖垮了自己,甚至还会因此成为李谦或者儿子的拖累,消磨了他们的斗志。她从现在就要开始习惯这样的分别才是。为李谦和慎哥儿守好后方,成为他们的主心骨。
这么一想,姜宪又充满了斗志。
她想到了自己前世摄政时候的经验,打仗有时候拼的就是财力,她就悄悄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陪同她来避暑的白愫,想借着她和董珊瑚弄个什么捐赠,让那些官宦世家、北地巨贾捐些银子支持李谦南征。
白愫大吃一惊,半晌才道:“这件事念慈他爹还不知道吧?我得跟他报个信才是。”
这等要事,李谦肯定会和曹宣等人商量,不过,白愫给曹宣送信,那是人两口子之间的事,她还是别管为好。
姜宪抿了嘴笑,道:“那你快写封信告诉他,我这边养着飞鸽,可以帮你传信。”
白愫就瞪了姜宪一眼。
那飞鸽多难养啊,李谦和姜宪倒好,养在身边的飞鸽都成了两人鸿雁传书的工具了,现在还来祸害她。她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落人口实?当然是派了心腹的管事给国公爷传话。”又调侃姜宪两口子,“也不知道那些给王爷传信的鸽子有没有被顽童打下来过煮着吃了?”
那些绑在鸽子脚上的纸条就会落入别人的手中。
第1121章 檄文
“这你就不知道了,”姜宪不无得意地道,“邱晌很厉害。他被留在我身边养信鸽,事情很少,就利用闲暇的时间给信鸽配种,他现在已经培养出能从这里飞到甘州的鸽子了。宗权还因为这件事赏了邱晌一幢宅子呢!”
邱晌就是七姑好友邱梅娘家的侄子,那年邱梅把自己的儿子苗仁和侄子邱晌推荐给了李谦,这两个人就一直在帮李家养鸽子。苗仁养的鸽子方向感很强,不管被带到哪里总能飞回来,李谦手下那些卫所里养的,全都是苗仁的鸽子。邱晌养的鸽子则都能飞很远,渐渐成了李家家鸽。邱梅还曾担心自己把侄子带了出来,自己的儿子被李谦提拔成了总旗,邱晌却更像是李家的一个仆从,心中非常的不安,谁知道邱老爷子知道后把女儿叫去狠狠地说了一顿,说在李谦身边听候差遣,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邱晌跟着李谦一定会有大出息的,让邱梅以后少掺和这些事。
邱梅很委屈,私下里不免和七姑抱怨。
七姑笑着说邱梅傻:“你平时不是挺精明的吗?你看云林和卫属,两个人原来都曾是王爷身边近身服侍的,卫属外放,打了很多的胜仗,别人都说他是王爷的亲传弟子,百战不殆。你再看看云林,好像一天到底忙忙碌碌的大家也说不清楚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但他和卫属走在一块,有谁敢轻怠云林的吗?说到底,还是因为云林在王爷身边当差,帮着郡主和世子爷做事。”
可他们是江湖出身,讲究的是手艺立命,像邱晌这样服侍人还不如像苗仁那样在军中自食其力。
七姑也不好总是劝着,最后在邱梅又一次提出要想办法让邱晌去军营的时候,还是邱晌自己说喜欢现在的差事,邱梅这才作罢。
姜宪和白愫小声的说了半天的体己话,李谦这边却兴奋地拿着衣带诏和谢元希等幕僚商量后续的事。
慎哥儿和止哥儿被李谦当成小厮负责他书房的洒扫,真正负责李谦书房洒扫的小厮这两天战战兢兢的告诉慎哥儿和止哥儿书房里的规矩,两个小家伙学得有模有样,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坏点规矩。比如说,李谦很重要的公文或是谍报都放在书房里,书房里当值的人不仅要查三代,很多还都是从善堂里出来或是由李谦部下推荐过来的,忠心是最基本的条件,管得住嘴就是最必要的条件,而且彼此之间很少说话。
整个院落通常都是静悄悄的。
慎哥儿和止哥儿却一面扫着地,一面悄声地说着话:“…说白了,就是一封求救信,为什么一定要用血写?还好我爹是个大将军,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要是换了谢先生,乍眼一看,还不得吓一大跳啊!谁还有心思去救他?难怪我娘对那个皇上不怎么感兴趣的。换我,也会觉得他有点傻!”
还好李谦不在这里,要是让他听到了慎哥儿的这一番话恐怕会失声笑出来——慎哥儿的反应和姜宪好像!
旁边扫地的小厮听得目瞪口呆。
止哥儿则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
其他的小厮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正在扫地。
止哥儿就松了口气。
他们因为初来乍到,被安排了扫地,还没有资格进屋服侍。不过,谁也不敢拦着他们,李世伯半路被郡主叫回去了,慎哥儿很是担心,李世伯回来的时候慎哥儿就跑去问情况了,知道远在金陵的皇帝用血写了一份衣带诏,让忠心耿耿的侍卫带给了郡主,两个人就一直很好奇这件事。
止哥儿压低了声音,道:“你小点声音,被人听见了就不好了。我看世伯挺高兴的样子,肯定是要发大招了,你没看见幕僚室的人一个个都兴奋的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在摩拳擦掌吗?这件事一定不能被靖海侯的人知道。”
他们这些孩子,大人们总觉得他们还小,实际上他们早在大人的一言一行中潜移默化地知道了很多东西。
比如在京城的这些孩子心目中,靖海侯就是可以和李谦一争高下的枭雄,两个人总有一天会分个高下,而两虎相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有一个人非死即伤!而他们北边和南边也会随着两个人关系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如果李谦赢了,北方的人就会高于高方的人,他们就能到南方置业,染指南方的生意,获得巨大的利益。如果南方人赢了,等候他们的,就是被南方的人奴役和剥削。
没有人比他们更希望李谦能赢了!
慎哥儿闻言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我实际上是想看看那衣带诏是什么模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说得好像他能遇到很多次似的。
止哥儿却听得跃跃欲试,试探着出主意道:“要不等世伯他们忙完了,我们跟着那些收拾书房的人一起进去?反正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不行!”慎哥儿直觉地认为这样不对,道,“我爹屋里的东西都很重要,我们不能乱翻。不如等我爹和谢先生说完了话,我们去求求我爹。要是我爹不答应,我们就去求谢先生。万一谢先生也不答应,我们就去求我娘!”说到这里,慎哥儿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两声。
有他娘出面,他爹肯定会答应的。
止哥儿显然也明白,不无羡慕地道:“要是我娘也像你娘那样厉害就好了。我爹说什么,我娘就从不违逆,弄得我想干点什么都不成?”
慎哥儿得意地笑。
两人扫着地,有意无意地往书房那边凑,偶尔可以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诸如“此事要从长计议,至少要等我们准备好了”,“金陵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得让刘荧打听清楚了才好商量对策”,“还有皇上那里,怕就怕会在靖海侯的胁迫之下出尔反尔,说这诏书与他无关”,“这件事的确也要考虑,他能害了韩太后,就有可能谋害王爷”,“还有那个樊攀,要查清楚,别是靖海侯派来的人,那可就麻烦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李谦始终没有吭声,直到大家都说完了,他才道:“这件事我还要想想,不过衣带诏的事大家暂且不要议论,皇上那边肯定是等不得的,一旦决定出兵,就得又快又稳妥,你们先把檄文写出来。”
几个幕僚恭声应“是”,李谦端了茶,留了谢元希说话。
第1122章 邀请
谢元希比其他人更了解李谦,也就更明白李谦。
在他看来,事已至此,就算是李谦不起兵,日子也不会好过。何况以他和李谦的默契,他又怎么能不知道李谦留下他来想说些什么呢?
谢元希笑道:“不管那衣带诏是真是假,我们都可以起兵。若是皇上出尔反尔,我们就清君侧,若是皇上承认,我们就是奉诏行事,那就更没有什么顾忌了。”
这才像句话!
李谦非常满意谢元希再次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去,神色愉悦地道:“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还请谢先生盯着檄文,我去郑先生和康先生那里一趟。”
郑缄和康祥云虽然跟着李谦到了京城,有了自己的宅院,但还是选择了毗邻而居。早两年天津卫造船,就请了康祥云帮着做指导,郑缄把慎哥儿交给吴辅成之后,不是忙着给李谦做使者,就是忙着和一帮子工部的人种新稻,直到近一年,两人才清闲下来,加之慎哥儿很喜欢郑缄,郑缄见慎哥儿已是李谦唯一的继承人,也盼着慎哥儿能守得住李家的家业,为了影响慎哥儿以后的行事做派,或带慎哥儿去城郊踏青,或带慎哥儿去上林苑摘水果,想让慎哥儿知道农稼的重要性。
慎哥儿也没有辜负他所想,对农稼很感兴趣,还曾从上林苑带回一株桃树,结过两回果子,姜宪高兴地把慎哥儿种的果子送人,还逢人就问好吃不好吃。
李谦过去的时候,郑家正要用晚膳,见他过来,忙添了张椅子。
郑缄则让郑太太去拿了他去年酿的桂花酒,并笑眯眯地向他介绍:“去年的桂花开得最好,酒则是骥二爷从西安托人给我送来的,所以酿出来的酒特别的香,味道也不错!”
李谦闻了闻,果如郑缄所说的那样。
他放下茶盅,道:“康先生在不在家?要不也请他过来喝一杯?”
这两人这几年都醉心于自己感兴趣的事,对李谦衙门里的事反而知道的不太多,当然这也与他们都不是那种喜欢打听事的性格有关系。
郑缄寻思着李谦这是有话要对两人说,遂让人去请康祥云,吩咐李太太又添了一副碗筷,这才道:“我有几天没见到祥云了,也不知道他在不在?”
正说着,康祥云穿着件居家的半新不旧的袍子就过来了,远远地就笑道:“郑兄又在王爷面前编排我什么呢?”
这些年他偶尔半夜梦回,都很庆幸当初选择跟着姜宪去了西安,和郑缄一样,他也尽量地把自己地所知所识告诉慎哥儿。
李谦笑着站了起来,朝着康祥云很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道:“康世叔的精神越来越好了,难道是有什么好事我不知道?”
康祥云哈哈地笑,道:“有什么事是王爷不知道的?”他走过来坐下,郑缄笑着给他斟了酒,他继续道:“天津卫又出了三艘船,下水试行半个月之后就知道船怎么样了,我也跟着高兴啊!”
这样加起来李谦这边一共就有十五艘船了。
可如果渡江的话,可能还是有点不够。
李谦笑道:“能再抓紧时间多做几艘船吗?”
郑缄和康祥云的见识放在那里,两人闻言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李谦:“王爷需要多少艘船?”
李谦沉吟道:“再添五艘,能行吗?”
如果天津卫那边只是例行生产,有李驹就够了。可如果要一口气再添五艘船,那就得重新调配人手,这样的活,只有康祥云能行。
康祥云听了没有半息的犹豫,立刻道:“行!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需要?我后天一大早就启程来不来得及?明天还要整点书籍带过去。”
李谦虽然急,但这事却是急不来的。他笑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郑缄则和康祥云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正督促着给几人上菜的郑太太见了忙领着屋里服侍的丫鬟小厮鱼贯着走了出去,还贴心地为他们带上了门。郑缄顿时神色肃然,道:“王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谦过来就是想和郑缄商量一些事的,自然不会瞒着他,把衣带诏的事告诉了两人。
两人愕然,半天才回过神来。
郑缄含蓄地道:“王爷这是准备南下了?”
李谦点了点头,道:“不管那衣带诏是怎么来的,情势都已容不得我安居一方了。”
康祥云眉宇间还有些迟疑,郑缄已道:“我和王爷的看法一样,不知道王爷有哪里需要我和祥云的?”
李谦道:“我想请先生帮我负责幕僚室的事,天津卫那边,想交给康先生。”
郑缄之前虽然也常帮李谦,但都是由李谦出面一件事一件事拜托他的。像这样明确地提出让他管理幕僚室的事,还是第一次。他还是没有犹豫,道:“那成!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康祥云见状也道:“天津卫的事我一定尽全力而为,王爷放心。”
李谦笑着点头。
事情到此,他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三个人又小声地讨论到了大半夜李谦才带着醉意回到了衙门。
姜宪不在家,他多半都歇在衙门里,如今把慎哥儿也带着住在衙门里。
这么晚了,谁知道慎哥儿还没有休息,看见他回来,慎哥儿打着小哈欠欢快地奔了过来,还殷勤地去扶李谦。
李谦觉得很好笑,心里却依旧被儿子感动得暖暖的,只是面上不显,笑着调侃儿子:“你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怎么等我等到半夜三更不睡觉?让我猜猜!是失手把茶水泼在了我的公文上面?还是打碎了书案上的那一尊天青色的汝窑梅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