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立刻心生警觉。
前世,卢淮就是这么突兀的走了过来,结果她正在和崔氏说着话,压根没注意。知道卢淮的来意时,夏侯有道已经开始大声的喝斥卢淮,以至于夏侯虞每每想起这件事,都怀疑这是卢渊的计策,卢淮不是真心要让弘农和他的长子冥婚,而是为了让他们那个侄女能嫁给她的阿弟。
她支肘坐在案几前,看似随意地朝着座下那些贵妇举杯示好,心神却全放在离她有十来步距离的夏侯有道那边。
卢淮如前世般端着酒杯走到了夏侯有道的面前,微微躬身,状似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说起了他长子的事:“…小小的一团,不知道有多可爱。可我这个做父亲的却没有尽到责任。如今想起,都悲痛难忍,夜不能寐,想为他定门好亲事。弘农公主出身显赫,与我儿年龄相当,臣请陛下开恩,让小儿能尚弘农公主。”
“你!”夏侯有道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中的玉如意就要朝卢淮砸过去。
听到他们对话大臣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而没有听清楚他们对话的大臣都不明所以,众人望着卢淮和夏侯有道,看上去就像是卢淮一句话惹怒了夏侯有道,夏侯有道孩子气的暴跳如雷,没有君主的沉稳不说,也没有君主的宽厚。
难怪前世她家阿弟没能得到臣子的支持。
夏侯虞在心里感叹,站了起来沉声道:“婚姻大事,除了父母之言,还要看生庚宣皇后去世后还能拱卫夏侯有道登基,他就应该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而不应该被她委曲求全似的婉转所迷惑的。”
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会误事。
卢渊想着,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喝斥了卢淮几句,然后恭谦地给夏侯有道姐弟行礼,道:“还请天子和长公主原谅。这几日是他家大郎君的祭日,他被我弟妇唠叨烦了,恰遇上巳日,多喝了几杯,说话失了分寸,我代我阿弟给天子和长公主陪个不是。”
这件事就想这样揭过不成?
夏侯有道愤愤然。
夏侯虞却知道,他们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顺势下坡,道:“还请大将军约束好令弟。他可是扬州刺史,责任重大。若是连家事都拎不清,又何以领军御敌?这样的话在我们姐妹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传出去了,是会有人质疑卢刺史的能力的。”
卢渊看了卢淮一眼。
卢淮只得唯唯低头认错。
夏侯有道心花怒放,眼角眉梢都掩饰不住喜悦。
夏侯虞叹叹气。
她这个阿弟,怎么才能长大啊!
卢渊有备而来,当然不会就这样无功而返。
第十章 娘子
卢渊又喝斥了卢淮几句,然后生气地把卢淮赶回自己的几边坐了,他这才转身,诚意十足地再次向夏侯有道道歉。
夏侯有道扬眉吐气。
他好久都没能这样挺直腰杆做人了,心也就变得软柔起来。想到武宗皇帝教训他时,每每都有卢渊帮着他说好话,如今卢渊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赔了不是,他若是还抓着卢淮的事不放,非君子所为。
夏侯有道的神色缓和下来,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从前的和煦,道:“卢刺史也是喝多了!您得跟他说说,以后切不可再拿这样的事说笑,我母亲在世时,最最忌讳别人提起我们这个小妹的。”
夭折的幼女,当然是想一回痛彻心扉一回。
卢渊是知道的。
他感慨道:“卢淮也是糊涂,还好天子和长公主为人宽厚。说起来,文宣皇后都去了宣皇后的祭日是三月二十日。”
前世,她就是考虑到这些,才决定在上巳节前后把阿弟的婚事定下来。甚至还在想,阿弟今年成亲,明年生下孩子,等到母亲十年大祭的时候,就可以抱着阿弟的孩子去给母亲上香了。
可事实上,她的这个决定却害了阿弟!
夏侯虞眼眶有些湿润,她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笑着对卢渊道:“大将军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这次上巳节,我正准备看看各家的小娘子呢!”
卢渊有些意外的样子,沉吟道:“之前倒没有听长公主提起。”
夏侯虞不以为意地道:“婚姻大事,哪能这样仓促地决定?今天也不过是看看。”说着,她瞥了夏侯有道一眼。好像在告诉卢渊,她之所以决定在华林园设宴,就是为了让那些小娘子在给她行礼的时候,让夏侯有道也见见。
卢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夏侯虞得意地笑,喊了崔氏一声,道:“我和天子也到池边走走,还烦请舅母为我引荐引荐,一些年纪尚幼的小娘子我都不怎么认得了。”
崔氏笑着应诺。
夏侯有道羞怯地道:“我,我也要去吗?”
“当然!”夏侯虞没有多说,但大家都明白,这是让夏侯有道趁着这机会相看各家的女郎。
卢渊的面色更难看了。他道:“这是否不妥?”
夏侯虞笑道:“这有什么不妥的?今天可是上巳节。”
上巳节,又称女儿节。是女郎们出门踏青游玩的节日,也是郎君们相看女郎的日子。
崔氏掩了嘴笑。
夏侯有道羞赧低了头,面色绯红地跟在夏侯虞的身后。
夏侯虞等人由宫女内侍簇拥着往太液池边的水榭去。
聚在那里游玩的女郎你推搡着我,我推搡着你,嘻嘻哈哈地都朝着夏侯有道望过来。
夏侯有道连头都不敢抬。
夏侯虞看见穿着茜红色襦裙的崔家七娘子站在那群女郎旁绞着帕子窥视着夏侯有道。
她不由微微地笑,和阿弟慢慢走进了水榭。
众位小娘子顿时恢复了一派大家闺秀的雅静,个个姿态端庄地给夏侯有道和夏侯虞行礼。
夏侯有道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夏侯虞只好上前笑着请小娘子们起身,亲切地问起她们都是谁家的女郎,和谁一起来的,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
崔七娘子站在最后。
只是还没有等夏侯虞问到她,范氏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并带了个又黑又胖的小娘子上前行礼,道:“这是我家三叔的嫡长女,卢家四娘子。早应该来给长公主请安了,只因她从前在老家服侍太夫人,没有机会进宫。这次太夫人来建康城小住,我就带了她来觐见长公主了。”
卢四娘虽然长得不好看,一双眼睛却黑溜溜看着十分的机敏。
她立刻上前跪在了夏侯虞和夏侯有道的面前。
夏侯虞只要一想到她是卢渊的侄女就没办法喜欢她。
夏侯有道却不谙世事般好奇地打量着卢四娘。
卢四娘就朝着夏侯有道笑。
夏侯有道素来尊重女子,就是身边的宫人也都和善以待,见那卢四娘和他打招呼,他善意地朝卢四娘笑了笑。
夏侯虞看着不悦,淡淡地对卢四娘道:“起来说话吧!”
卢四娘恭敬应是,退到了范氏的身后。
夏侯虞像之前对待水榭里的小娘子们一般地问着卢四娘:“什么时候来的建康?可还曾住得习惯?家中的太夫人可还安康?”
卢四娘一一答了。
夏侯虞就笑着对范氏道:“四娘子看着应该也有十四、五岁了吧?说人家了没有?”
范氏摇头,正要说什么,夏侯虞已抢在她前面开口道:“要不怎么说事情凑巧呢?我前几天和舅母说起建康城里的这些小娘子、小郎君,舅母就和我提起了余姚大长公主家的郎君,今年都十八岁了还没有说门合意的亲事,托了舅母帮着相看。我瞧着四娘子是个机灵的,余姚大长公主肯定满意。不如请我舅母给你们家四娘子保个媒如何?”
第十一章 搅和
范氏愕然。
夏侯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余姚大长公主是武宗皇帝的胞妹,夏侯虞和夏侯有道的姑母。因性格刁钻尖刻,很不受武宗皇帝的喜欢。早早就选了一户人家把她草草嫁了。夫家门第不显,唯一的儿子相貌平常不说,性格还格外的乖张,不习文武,整天只知道惹事闯祸的,偏偏余姚大长公主还把这个儿子捧在手心里当成是个宝,纵容溺爱不说,到了说亲的年纪,寻常人家根本看不上,定要在簪缨之家里找一个儿媳妇。这一来二去的,她儿子到十八岁了还没有说亲。
范氏气得不行。
卢渊把四娘子叫到建康城,是要把她嫁给夏侯有道的。
夏侯虞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卢四娘子只能配得上余姚大长公主家的那个浪荡子吗?
她想申辩,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拒绝了夏侯虞的提议,不仅泼了夏侯虞的面子,还得罪了那个无理都要闹一闹的余姚大长公主。她若是委婉地拒绝了夏侯虞,却又怕人多口杂,落到有心人眼里,传出卢四娘子和余姚大长公主家郎君有意议亲的谣言,坏了卢四娘的声誉,让夏侯虞借口把卢四娘排除在了皇后人选之外。
范氏想着,心中发慌。
夏侯虞并不是个喜欢拉纤保媒之人,她初见卢四娘,怎么就突然说出要给卢四娘保媒的话,对方还是余姚大长公主儿子这样不靠谱的人。
难道夏侯虞早已洞察到大将军的用意,是在用这种方式反击大将军吗?
可夏侯虞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他们身边有夏侯虞的人?
范氏背脊发寒。
不管是怎么一回事,她都得赶快告诉大将军才是。
这已经不是她有能力判断、解决的事了!
范氏寻着卢渊的身影。
卢渊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女其貌不扬,乍见之下很难讨人喜欢。可这个侄女聪明伶俐,深明大义,是家中唯一和夏侯有道适龄的小娘子,他非常看好,觉得若是不争取让她进宫,太可惜了。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因而范氏带着卢四娘去拜见夏侯虞的时候,他状似站在池边的树林旁和几个奉承他的官员在说话,实则一直注意着水榭那边的动静。
看见范氏朝他张望,他立刻知道事情不好,可做为当朝重臣,却不好闯到一群妇孺里去。
他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
那内侍立刻不动声响地赶了过去,却听见晋陵长公主颇有些不悦地正跟范氏道:“莫非范夫人不满意我姑母的门第?或者是觉得四娘子还小,还不到适婚的年纪?”
范氏若是顺水推舟的应下,惹怒了余姚大长公主没什么,承认“四娘子还不到适婚的年纪”却能让夏侯虞堂而皇之把四娘子拒绝在皇室之外。
那大将军费心把卢四娘子带到夏侯有道面前还有什么意义?
范氏急得不行。可她越急就越没有主意。急得鼻尖都冒出汗来。
那内侍见了忙道:“天子,长公主,大将军有请!”
范氏松了口气。
夏侯虞却眼角都没有瞥一下那内侍。
宫里到处都是卢渊的人,她清了一批又来一批,弄得她早已没有了和卢渊计较的力气。
她继续和范氏说着话:“既然夫人不是对我那表兄不满意,不如我做主,明天一早就请了大长公主进宫和她说这件事。她听了肯定会很高兴的。至于范夫人和四娘子,不如今天晚上就在宫里住下,大长公主正好见见四娘子。”
这是非要给两家做媒的意思!
范氏面色铁青,脾气再也压不住了,她语气生硬地道:“儿女姻缘是大事,怎可如此草率?何况我们家四娘子深得我们家太夫人喜欢,她的婚事,定然是要经过我们家太夫人的。”
夏侯虞笑,还想继续恶心范氏几句,夏侯有道却拉了拉她的衣袖,耳语道:“阿姐,你别这样勉强别人。表兄的事我们还是别管…”
他反感这位表兄,不愿意阿姐为了表兄去为难一个小娘子。
夏侯虞在心里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