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分开行事,一前一后地进了大殿。
卢渊正在和卢淮低声地说着什么,见两人进来,忙打住了话题,卢渊看着披麻戴孝却亭立如莲般干净的夏侯虞,难得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温声道:“长公主祭拜过先帝之后就先回凤阳殿歇会吧!来祭拜的臣子下午酉时才能到齐。”
夏侯虞摇了摇头,道:“我就在后面的右殿。我想给阿弟抄几页经书。”
此时的妇人多信佛,夏侯虞也不例外,她及笄之后,可以调配自己名下俸禄,曾捐了三十万贯钱给当年文宣皇后停灵的万乘寺,是迄今为止南北禅寺中收到的最大一笔捐赠因而名噪一时。
卢渊觉得这样的要求也合情合理。
等到夏侯虞给阿弟上了香,他吩咐打点丧事的内侍服侍夏侯虞在后面的右侧歇下。
夏侯虞跪在案几前,整整齐齐地写着簪花小楷,为阿弟祈福。
大殿不时传来几句或高或低的争辩,她没有费心去听。
如果谢丹阳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也就不配做她的盟友。
过了午时,来祭拜夏侯有道的臣子陆陆续续的来了,大殿的争辩告一段落。夏侯虞出去答了礼,那些臣子又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卢渊始终没有留那些臣子说话。
夏侯虞知道,谢丹阳成功了。
日子就在这守灵中慢慢地过去了。
天气一如既往的明媚,没有下一滴的雨,春花开得如火如荼,绿树长得枝叶繁茂。
坐在屋檐下用小木碗捣着杏仁的阿良在心里叹气。
天子驾崩了,老天爷居然没下一场雨,这也太不公平了。
天子是多好的人啊!
遇到她们这样在凤阳殿里当差的小宫女都会笑一笑。
她伸长了脖子朝内殿望去。
长公主还跪坐在案几前抄经书。
她又叹了一口气。
长公主也是个好人,面冷心善。
这样已经连续抄了三天的经书了,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天子头七之后,长公主应该会歇歇吧!
阿良在心里嘀咕着,就看见田全领了个身材十分高大威猛,头扎一块青色布巾,穿着一身褐色武士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她忙领着几个小宫女回避到了旁边。
那男子直接跟着田全进了长公主所在的偏殿。
“长公主!”男子恭敬地伏地,给夏侯虞行了个大礼。
夏侯虞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看样子让你办的事你都办成了!”
“幸不辱命!”男子恭声道,丝毫不敢抬起头来。
田全满脸懵然。
四天前,夏侯虞写了一封信让他送去郑家,给了郑芬留在郑家的客卿。今天一大早,那位客卿带着这个叫尹平的来找他,让他直接带尹平进宫,还说,这是长公主在信里吩咐的。
尹平比田全更懵然。
四天前,他还只是郑家一个不起眼的部曲,突然却被晋陵长公主重用。
他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自己怎么就会平步青云得了晋陵长公主的青睐。
只有夏侯虞知道,前世她要离开萧家,她舅舅很担心,送了一千部曲给她。她出行前去祭拜文宣皇后和阿弟,回来的路上遇到土匪,尹平以一当十,一直护在她的牛车前没有挪动半分。后来她让他做了她部曲的首领。捡到了阿褐之后,还是尹平发现阿褐天生神力。她索性让尹平做了阿褐的师傅。又过了几年,尹平自觉能力不如阿褐,把部曲首领的位置让给了阿褐,他则一直从旁协助阿褐。
是个忠义谦和,很有能力的人。
正巧她有些事要借郑家之手,就跟她舅舅的客卿说了一声,把他要到了自己的身边。
“很好!”夏侯虞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誉,道,“今天让田全安排你歇下,明天一大早换上内侍的服饰跟着我去听政殿。”
尹平什么也没有问,恭顺地应诺。倒是田全,睁大了眼睛看着夏侯虞,好像一下子傻了。
不过,夏侯虞倒没有责怪他。
宫里是不允许留宿的,何况尹平还是个部曲。
田全想到明天是夏侯有道的头七,夏侯虞又这样的安排,他左眼皮就跳个不停,总觉得会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二十四章 争斗
田全不敢在夏侯虞面前多嘴,就私底下去找杜慧,想让杜慧帮着劝劝夏侯虞:“…我看那尹平孔武有力,想必也是个武艺高强的。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万一冲撞了大将军,我们死不足惜,怎么对得起文宣皇后临终前的托付?”
言下之意是担心夏侯虞意气用事,要刺杀卢渊。
杜慧嘴角微抽,觉得田全想多了。
夏侯虞有勇有谋,就算是要刺杀卢渊,也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办法。
但夏侯虞到底有什么打算,她也猜不透。
杜慧安抚了田全几句,去见了夏侯虞。
夏侯虞没有理会杜慧等人的担忧。
夏侯有道头七的那天,她白衣素颜,去听政殿。
按照夏侯虞的意思,卢渊请了万乘寺的高僧进宫,连着为夏侯有道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逢七的时候会更隆重。香烛袅袅,佛诵声声,一片端庄肃穆之色。
可在场的这些人里又有多少人真心为阿弟的病逝而伤心难过呢?
夏侯虞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穿过法事的会场,像往常那样给夏侯有道上了三炷香。
新君还没有登基,卢渊不敢出宫,他已经连着几天都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眉宇间皆是疲惫。
看见夏侯虞上前,他上前和夏侯虞打招呼:“长公主!”
态度比平时还要温和。
这是因为马上要心想事成了吗?
夏侯虞在心里冷笑。
她冷漠地朝着卢渊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准备继续给夏侯有道抄写经文。
卢渊欲言又止,随后不免松了口气。
夏侯虞自夏侯有道病逝后就给人种阴阳怪气的感觉,她能遵守承诺不参与到立储之事里去就行了,其他的,等新君登基了再说。
卢渊出了大殿。
谢丹阳看着却暗中直皱眉。
他派了人守在城门口,萧桓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夏侯虞的舅舅郑芬倒是得了信正往京城赶,但最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花黄菜都凉了…夏侯虞到底靠不靠谱啊?
谢丹阳挠了挠脑袋。
两个时辰之后,文武大臣都到齐了。夏侯虞被请了出去,众臣在卢渊的带领之下祭拜了夏侯有道。随后卢渊请众臣到偏殿说话:“天子驾崩已经七天了,新君却还没有确立。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得尽快把新君确定下来才是。”
他站在龙椅旁,居高临下的望着满殿的大臣,目光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谢丹阳不同意天子刚刚大殓就宣布新君的人选,他就如谢丹阳之意推迟了四天。可这四天他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和来祭拜的臣子们说话,确定这些人的立场。他已经很肯定,今天他的提议会很顺利地被大家认可并通过。
正如卢渊所料,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附和。
卢渊微微地笑。
有人朝谢丹阳望去。
谢丹阳垂着眼睑,看不出忧喜。
没有萧桓支援,他和夏侯虞是不可能得逞的,而他也按照夏侯虞的要求,把拥立新君的决定推迟了四天,接下来,就看夏侯虞的了。
他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和卢渊一较高下的。
那些望向谢丹阳的人不免面露失望。
卢渊踌躇志满,笑道:“若是诸君没有其他的话说,那就请礼部公布新君待选名单好了。”
皇位的传承是有规矩的。
父亡子继,兄终弟及。是两条最基本的守则。
现在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东海王夏侯有义和琅玡王夏侯有福。
众臣们议论纷纷,有人推举夏侯有义,有人推举夏侯有福。
受了卢渊叮嘱的两位大臣对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就走了出来,高声道:“我反对立东海王和琅玡王。”
闻者一震,俱都愕然地望着那位大臣。
大殿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那位大臣高声道:“虽说兄终弟及,可不管是东海王还是琅玡王都年纪太小,能不能立得住还两说。”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夏侯有道的棺椁,暗示众臣夏侯有道当了四年的皇帝,最终还是没能活过十四岁,“诸君可别忘了北凉文帝时发生的事。”
北凉文帝在继承皇位之前,曾经死了两位兄长,而且这两位兄长都只做了短短的两、三年皇帝就病逝了,若不是有顾炎撑着,差点就被北齐灭了国。
有臣子表示赞同,并说起顾炎被北凉文帝任命为大司马之事。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话题从立帝偏到了怎么抵抗北方的入侵。
卢渊朝着另一个臣子使了个眼色。
这个臣子站了出来,道:“我觉得应该立西海王。”
西海王既不在年龄也不在血统上占什么优势,立马就有人反对。
那臣子就和反对的人争辩起来。
最后还是卢淮一声喝斥让两人都安静下来。
卢淮道:“我也觉得应该立西海王。”
很多人都朝谢丹阳望去。
卢淮可是卢渊的胞弟,很多时候他说出来的话就代表了卢渊的意思。
萧桓怎么还没有到?
谢丹阳心急如焚,神色间却不可以流露半分。他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示赞同——在这种场合,他说出来的话是要掷地有声,不能反悔的。就算是等会萧桓赶了过来,他也不能临阵反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