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时间有限,既不能跟夏侯虞多说,也容不得他多想。他直言道:“让舅父回建康城任尚书仆射如何?”
尚书仆射,掌握朝中政务。
萧桓想由他在军事上和卢家抗衡,由她舅父牵制卢渊。
从表面看来,这个主意很不错,也不怪前世萧桓能做到大司马的位置,权倾朝野,夏侯有福和冯氏连她这个空有其名的萧桓夫人都要忌惮几分。
可惜萧桓进入权贵中心的时间太短,对她的舅父估计了解不多。
夏侯虞的外祖父郑璨曾官拜大将军、江州牧、封汉安侯。三十年前,是个堪比卢渊的人物。文宣皇后进宫,都与此有关。
若是她舅父争气,有个这样有本事的父亲,他怎么会到如今还只是个荆州刺史?
但夏侯虞也不想说自己的舅父不好。
她委婉地道:“都督与其为舅父争取尚书仆射之职,不如为谢侠争取这个职务。”
萧桓惊讶地看了夏侯虞一眼。
夏侯虞神色悠然,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茶。
萧桓明白过来。
他想了想,道:“长公主和谢大人很熟吗?”
他们现在要抱团对付卢渊,不仅要求家族利益相同,还需要人品过硬。不然半路在后面捅刀子,再有本事的人也搁不住,再好的局面也保不了。
夏侯虞道:“只要想做,总是能做成的,就看你敢不敢做?怎么做了?”
萧桓看着夏侯虞的眼睛一亮,觉得夏侯虞这句话简直说到他心坎上了。
当初吴中着姓被清理,却只留下了奄奄一息的萧家。如果不是有这样的信念,萧家又怎么可能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间又重回建康!
“长公主说的是!”萧桓道,语气中流露出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平和与郑重,好像他面对的并不是个女子,而是他的一个合作伙伴,一个同盟者,“长公主久居建康,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提点我的?”
这就是问夏侯虞是否站在他这一边了。
夏侯虞沉默了片刻。
按着她的计划,月余之后她就会离开建康。但她和萧桓的关系不理顺,她就是离开建康,依旧顶着萧桓发妻的名头,一样不得清静。
那又和前世有什么分别?
“当然!”她徐徐道,“谢家和郑家境遇相似,因而谢丹阳的长兄和我舅父的关系非常好。我算着日子,我舅父这几日应该就会赶回来了。你若有什么事,可托我舅父出面说项。我舅父虽然不擅兵事,却擅交际。他从前在建康城的时候,建康城中的郎君没有一个不和他交好的。这样的事,你大可托付我舅父。”
萧桓道谢。
他的随从在外面踮着脚张望。
萧桓知道这是听政殿那边的争辩告一段落了,他的随从催着他赶紧过去。
萧桓起身告辞,夏侯虞让杜慧代她送客。
送走了萧桓的杜慧回来不禁说她:“都督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长公主也该温和些,就这样让都督走了不说,还让我代为送客。我看听政殿那边的事一时半会散不了,我做点羹汤让人送过去吧?都督这可是在宫里。”
第三十二章 渊源
夏侯虞不以为然。
她母亲文宣皇后在世的时候,对武宗皇帝可谓是柔情似水,温婉恭顺,可她母亲因难产垮掉了身体,失去了容貌之后,武宗皇帝甚至没有耐心安慰失去幼女的文宣皇后就很快宠信起淑妃来。要不是郑家足够显赫,她又时不时地在武宗皇帝面前欢言趣语,武宗皇帝哪里还记得凤阳殿里的三个人?
不过,杜慧这主意倒也不算离谱。
既然她已经决定帮萧桓这个忙了,让外人觉得他们夫妻和美,关系牢固还是很重要的。
她道:“不仅要给都督送些羹汤去,就是谢丹阳等人,也要送些过去。”
杜慧是文宣皇后入宫后的第一个女史,朝堂见识不知道深浅,但内宫争斗她的经验却十分的丰富,听夏侯虞这么一说她心里就隐隐有了个猜测,她不禁压低了声音道:“长公主想要给都督和谢大人牵线搭桥吗?”
夏侯虞点了点头。
杜慧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任性地和卢渊撕破了脸,如今能与萧桓相敬如宾,以后也有了依靠!
她微笑着应“是”,不仅给听政殿的众人送了羹汤过去,还告诉谢丹阳,这是晋陵长公主的意思。
谢丹阳并不意外。
他微微地朝着萧桓点头示好。
萧桓则朝他举了举杯。
夏侯虞这边,田全正满脸是泪地伏在她的脚前:“长公主就是看在我曾经服侍过文宣皇后的份上让我活着,我都没有脸再留在这世上…还是请长公主成全我!”
像他们这样曾经近身服侍过帝后的内侍,自缢都是对贵人的不满。
如今宫里的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田全来请求“辞别”。
夏侯虞想到前世他对自己的照顾和维护,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让身边服侍的扶了田全起来。
夏侯有道刚刚殡天的时候,她的确怨恨过田全。但这几天她平静下来一想,她重生一回都没能救回她阿弟,难道田全就能够?何况她阿弟贵为天子,身边多的是巴结奉承之人,想瞒过田全容易的很。
她不就被瞒得死死的吗?
可她也不想再看见田全。
每当看到田全,就会想起阿弟的死。
“你既然诚心悔过,那就去给阿弟守皇陵吧!”夏侯虞怅然地道,“人死如灯灭。这世上能记得阿弟的,也不过是他身边服侍的那些人。”
田全无声的哭得不能自已,不停地给夏侯虞磕头,哽咽地道着“多谢长公主,我会好好照顾天子陵寝”之类的话。
夏侯虞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她用帕子捂着眼睛,朝田全挥了挥手。
田全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夏侯虞吩咐阿良:“让田全把他屋里的东西都带走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他手里有些银子总比两袖空空的好。
长公主的心肠真好!
阿良想着,含泪应诺,退了下去。
听政殿那边到半夜都没有争论出个令众人都满意的结果来,卢渊等人累了几天,也没有精力再继续,索性借口要给夏侯有道守灵,都在听政殿后殿歇下。
有面生的内侍跑来求见夏侯虞。
杜慧拦着不让见,披着衣衫低声地训斥那内侍。
那内侍恭谦地听着,听完了悄声道:“是天子让我来见长公主的。说有要事禀告。”
杜慧没有办法,亲自去通禀夏侯虞。
夏侯虞压根就没有睡着。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就是难以入眠。
听说夏侯有义的人要见她,她随便披了件外衫就去了偏殿。
那内侍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见夏侯虞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给她行了大礼,然后眼眶微湿地道:“长公主,小的是章含。从前在凤阳殿当值,后来皇二子打破了天子的头,文宣皇后就把小的拨到了天子身边服侍。天子去封地的时候,小的也跟着一起去了。如今在天子身边近身服侍了!”
夏侯虞恍恍惚惚地想起这件事来。
当时皇子们都还小,她母亲卧病在床,连他们姐弟都管不了,更不要说照顾其他庶出的皇子了。淑妃当宠,皇二子不免有些嚣张。夏侯有义生母卑微,又很早就病逝了。皇二子常拿夏侯有义开刀,借机欺负他。有一次夏侯虞看见,悄悄地告诉了文宣皇后。文宣皇后正是失去幼女的时候,不免对夏侯有义心生怜意,就去求了武宗皇帝,封了夏侯有义为东海王,还是个幼童就让他去了封地。
没想到当初被文宣皇后派去照顾夏侯有义的人如今还活着,还愿意承认这份恩情。
夏侯虞道:“你这些年来可好?”
“托长公主的福,小的很好。”章含忙道,“因有文宣皇后的庇护,地方的官员和世族都不敢为难东海王府的人,天子也因为长公主才得以登基为帝,天子感激涕零,一刻也不敢忘记。”
有些话,听听就算了。
夏侯虞道:“祖宗法度,原本就应是天子继位,天子不必如此谦逊。”
章含听着,只觉得心痛不已。
谁不愿有从龙之功,晋陵长公主却避之不及。显然是失去了武宗皇帝和先帝的庇佑,行事言辞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想当初,天底下还有谁能比晋陵长公主更尊贵?!
长公主,也是个可怜的人!
他恭声道:“天子是个长情之人,路遥知马力,以后长公主自会知晓。”说完,他不再去计较这些,而是和夏侯虞说起了来意:“天色太晚,本不应该打扰。可大将军咄咄逼人,谢大人寸步不让,驸马都督又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天子只好让我来问问长公主的意思。到底让不让卢淮持节、都督扬豫徐三州?萧都督愿不愿意去襄荆两州?郑大人如何安排?”
夏侯虞有些意外。
夏侯有义比她想象中的更聪明。
初来乍到,不懂的就不发表意见。发表意见,要先问问那些支持他上位的、和他利益一致的人。
也许,夏侯有义会是个中兴之君。
夏侯虞想了想,决定帮帮夏侯有义。
“卢淮不持节、都督扬豫徐三州大将军是不会罢休的,与其这样僵持不下,天子不如商量谢大人,看能不能把尚书仆射拿在手里。”她徐徐道,“外有萧都督,内有谢大人,才是稳妥之道。”
第三十三章 关心
半夜三更的,夏侯虞不仅见了夏侯有义的人,还给夏侯有义出了主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章含自然是喜出望外,感激不已。
他恭敬地给夏侯虞行了礼,退了下去。
夏侯虞却被吵得连闭眼假寐都做不到了。
她懒懒地倚在床头的大隐囊上,呆呆地望着墙角宫灯发着愣。
杜慧小心翼翼地陪坐在她旁边。
寝殿安静无语,只有风偶尔吹过窗外竹林的沙沙声,让寝殿显得更加静谧。
夏侯虞道:“你回去歇了吧!我这边没什么事。明天他们若是不吵了,我就过去给阿弟抄几页经书。”
如果他们还在为官员的调任争论不休,她就不过去了。
在凤阳殿里抄经书也是一样。
杜慧看着她白皙得有些透明的面孔,心疼得很。
她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温声地道:“我也睡不着,不如陪着长公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