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应声而退。
夏侯虞喝了口茶。
她也只能这样帮帮他们了。
好在是他们后来都能继承家业,光耀门楣,少年的不快,就当是成功付出的代价吧。
夏侯虞和郑芬说起了这次的来意。
郑芬听得直皱眉,道:“印林的事,是你父皇亲自督办的,新君刚登基,他又是继承的先帝皇位,他这个时候给印林翻案,怕是不太好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夏侯虞在郑芬面前夸张的苦着个脸,道,“若是卢淮在北边打了胜仗,我们可就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现在好歹能借借卢淮的东风。”说完,她又睁大了眼睛惊呼道:“舅父,你说萧桓是百年罕见的用兵奇材,不会是骗我的吧?”
“你胡说什么啊?”郑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这种事我敢骗你吗?是驴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的,我难道就不怕他实力不行,到时候被卢渊一巴掌给拍死了!凡是和你年纪相当的郎君我都和阿成一个一个分析和相看过,这才选了萧桓。你舅父做事,你还不放心?”
她的确不放心。
两世为人,郑芬做得最牢靠的事大概就是推荐了萧桓。
夏侯虞道:“那您到底同不同意?卢渊想北伐,我们总不能什么事也不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建功立业吧?”
郑芬不以为意地道:“照我说,我们就应该把度支尚书的位置争取过来,然后断他的粮草,让他就算北上,也走不远…”
前世,萧桓第一次北伐就是这样失败的。
夏侯虞额头直冒汗,道:“舅父,若是战败,死的也是我们的人。国力大伤,万一北凉胡人南下,建康城未必就保得住。”
郑芬哼哼道:“所以我才没有给你们出这主意。不过,你既然要给萧桓造势,我帮你就是——等会我就去谢家,和谢丹阳的大兄商量商量事该怎么办。”
夏侯虞郑重地向郑芬道谢,起身告辞。
郑芬还是很喜欢这个外甥女的,不仅是因为长得漂亮,最主要的是会说话。就是劝阻,也说得委婉动听。
“你不见见你舅母再回去吗?”他亲自送夏侯虞出门。
“自然要见!”夏侯虞笑着,在书房门口和郑芬分手,去见了崔氏。
“我还怕你们的话没有说完呢!”崔氏正指使着几个侍女小厮在装桃李等果子,“阿多说你不能留下来用晚膳,我就让他们装了些果子让你带回去。”说完,她捏了捏夏侯虞的手,低声道,“七娘子的事,舅母就不说了,总之一句话,你是我们家七娘子的再生父母,她一定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夏侯虞回握了崔氏的手,道:“七娘子也是无妄之灾。说什么谢不谢的。这件事能圆满的解决,也算是幸运。舅母千万别这么说。”
崔氏不再说什么,只是又捏了捏夏侯虞的手。
等到夏侯虞从郑府出来的时候,她身后多了一辆装满果子点心、鸡鸭羊肉的牛车。
回到庄园,她更是得到了崔氏母女的真心感激。
崔七娘子的母亲一面抹着眼泪,一面道:“长公主,就让七娘子跟在你身边好了。回家观静修,还不知道会怎样呢!我出嫁的时候还有些陪嫁,等这风声过了,我再悄悄地给七娘子建个道观,把她送过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夏侯虞叹气,道:“您若是信得过我,就让她在我的庄园里住下好了。道观什么的,也不必着急,你留着给七娘子做陪嫁好了!”
崔七娘子的母亲谢了又谢,和崔七娘子给夏侯虞行着大礼。
杜慧忙将两人搀了起来。
崔氏母女说了很多感激的话,这才随着杜慧去了客房。
夏侯虞连着两天波奔,已经累得不行,在庄园里好好地歇了几天。
章含亲自送来了夏侯有道七七祭日的章程。
夏侯虞仔细地看了看,仪程比照武宗皇帝下葬时的规格。
她非常的满意。
章含道:“天子说了,若是长公主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让我带个话回去,照着长公主的意思再让尚书台改一改。”
夏侯虞请章含代她向夏侯有义道谢,道:“先帝七七的祭祀礼我再亲自向天子道谢。”
章含伏地叩首,笑道:“天子尊重长公主,特意嘱咐我过来看看长公主。长公主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可让小的带话,也可去显阳宫和天子说。天子已下旨禁卫军,长公主的车驾可直接驰进宫苑,如先帝在世时一样。”
又不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这样的尊重恐怕是要付出代价。
夏侯虞不以为意,送走了章含。
没两天,郑芬那边安排好了。
他以洪赋的名义在钟山举办一场酒会。到时候他会重提当年伐蜀之事,为萧桓造势,问夏侯虞去不去?
夏侯虞犹豫不决。
钟山曾经是她的伤心地,她十年不曾踏足钟山。
重生回来之后,这种感觉依旧根植于她的心中——她能住在庄园里,只要不去想挹翠亭,就不会感觉到伤心。可她只要想起钟山,就会本能的厌恶。
第四十九章 洪怜
钟山离城郊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
郑芬的酒宴就摆在钟山脚下的沧澜亭。
这沧澜亭原属于谢家庄园的一部分,谢貌在世时常在这里举办雅集,品评学子的学识、风仪,得到他青睐的士子常常会被他推荐入朝,渐渐地,沧澜亭名声大造,天下士子都以能参加沧澜亭的雅集而荣。
在谢貌当政的时候,甚至达到了一帖难求的地步。
谢貌过世之后,卢渊当政。
卢渊为人肃穆,不太喜欢这样的集会,有这样的事都会推给卢淮去做。可卢淮不论声望和才能都不足以和谢貌相提并论,卢家举办的雅集没能达到沧澜亭的效果,谢家的沧澜亭也因为谢貌的逝世渐渐没有了从前的声望。
谢丹阳的大兄索性把沧澜亭弄成了谢家集会的场所,只对少数人开放,算是勉强维系住了沧澜亭的名声。
郑芬能借到沧澜亭,除了郑、谢两家的交情,主要还是因为他今天打着招待洪赋的名义。
夏侯虞不想参加钟山的集会,却不能不顾忌到洪赋的声誉。
洪赋被人称为“活神仙”,在罗浮山修身养性,早已跳出红尘之外,在宴请洪赋的集会上提起伐蜀之事,不免有利用洪赋威望之嫌疑,这是最令人不齿的行为之一。
想到舅父做事不太让人放心,夏侯虞让人送了拜帖给洪赋,决定先去拜访了洪赋再说。
洪赋和夏侯虞外祖交情十分的深厚,看她就如看自家的小辈后人,听说她要来拜访,立刻就答应了。
她不敢耽搁,得到了回音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洪赋暂居的宅院,在一院子的芍药花中看见了身穿粗布葛衣,须发全白却面色红润的洪赋。
“老神仙!”夏侯虞上前给他请安。
他和蔼地摆了摆手,温声道:“一路从城郊赶过来,辛苦了!试试我炮制的苦丁茶。味道虽然一般,却能清热解暑。”
端午节快到了,正是毒物出没的季节,喝点清热解暑的饮品,正是时候。
夏侯虞笑着应了,随洪赋在院子的亭凉中坐下。
侍女们不仅端了苦丁茶,还上了由金银花做成的点心。
夏侯虞看那点心雪白如霜,点缀着的金色碎粉又灿烂明亮,十分的好看,不由试着尝了一口。
点心是用米糕做成的,甜而不腻,又透着金银花的香味,口感很好。
她不禁称赞起做点心的厨子来,并道:“这是老神仙的方子做出来的吧?比宫里的点心做得好吃多了。”
洪赋呵呵地笑,并没有否定,而是问起了她的来意。
夏侯虞没有隐瞒,把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准备用什么办法摆脱都一一告诉了洪赋。
洪赋含笑望着她,温声道:“我既然留在这里没走,就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如果这次能帮着你,我觉得也很好。何况印林和我也有些渊源,当初印林战败,将他废为庶人,也太过了些。若是能为他恢复名誉,倒也是件大善事!”
夏侯虞没想到印林和洪赋还有些渊源,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有些好奇。
洪赋却无意和她深谈,让她品尝另一种大红色的点心:“这也是米糕,用玫瑰花汁染的,你尝尝看!”
夏侯虞吃了半块。
香气很馥郁,却没有放金银花的点心暄软。
夏侯虞在洪赋面前不敢玩花招,讲了真实的感受,最后道:“可能是个人口胃的缘故,我喜欢吃甜糯软和的东西,还是之前的米糕更符合我的胃口。”
洪赋想了想笑道:“那就请长公主为这几样点心取个名字吧?”
夏侯虞非常的惊讶。
洪赋笑道:“我闲着没事,做了几样糕点。”
原来还真是洪赋的新方子。
两个人就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给那堆红红绿绿白白黄黄的点心取名字。
初夏的阳光中,有人虎着脸走了过来,给洪赋行礼,喊了一声“祖公”。
夏侯虞回头,看到一个和萧桓差不多年纪的男子,穿了件月白色绣青竹的长袖衫,眉目十分俊秀,却满脸冷漠,垂手立在一旁。
洪赋还有孙子?!
夏侯虞吓了一大跳。
前世她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她站了起来。
洪赋给她引荐:“这是我长孙洪怜。”又向洪怜引茬夏侯虞:“晋陵长公主!”
夏侯虞向洪怜行礼。
洪怜还礼,面无表情。
夏侯虞见他们祖孙俩像有话说的样子,忙道:“老神仙这边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洪赋点头,目光瞥过洪怜,起身要送夏侯虞出门。
夏侯虞哪里敢让洪赋送她,连称“不敢”,走到院门口就执意不让洪赋送了。
洪赋也没有让她为难,笑着朝她点了点头,道:“钟山的雅集,我一早就过去。”
夏侯虞自然迭声道谢,坐上牛车去了郑芬那里。
郑芬不在家。
郑多说她去了谢府:“正为请哪些人犯愁,说要去和谢家阿伯商量商量。”
但愿她舅父别再出什么纰漏了。
夏侯虞去了崔氏那里。
崔氏正在算帐。见夏侯虞来了,就合上了帐目,和她一起到偏厅喝茶。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她轻摇着扇子给红泥小炉加火,道,“七娘子可还好?”
“挺好的!”夏侯虞道,“不过是找个名头把人留下来,我难道还真的让她去念经不成?这几天让她帮着我屋里的阿良一起教庄园里的仆妇规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