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可七月七除了晒书,还要晒冬衣。

夏侯虞的衣物首饰也不少。

进入六月,阿良等人就开始收拾她的箱笼。

阿好趴在比她人还要高的箱笼旁,看着阿良等人小心翼翼地把夏侯虞的衣饰一件件的娶出来,她两眼冒着星星,不停地在哪里赞着“好漂亮啊”,“这也是长公主的吗”,“那个蟋蟀就和我们家瓜棚里的一样,像真的”,甚至垂涎三尺地对着夏侯虞的一支雕着仙桃的簪子道:“长公主不要了,能不能赏了我?”惹得阿良等人止不住地笑。

夏侯虞听到笑声问是怎么一回事,几个仆从忙七嘴八舌地学给她听。

她听了也不由好笑,想到前世阿好看到好吃的就走不动,她笑道:“你把那支簪子拿来我看看——她多半是觉得那簪子上的仙桃能吃!”

几个仆妇都掩了嘴笑。其中一个快手快脚地拿了簪子过来。

是支金簪,镶了个鸭蛋大小的仙桃,碧绿的叶子,红红的两颗桃子并排立在簪子上。

她就知道那仙桃应该不小。

“那就赏了她!”夏侯虞笑道,“只是别让她真的把那两颗仙桃吞了进去。”

仆妇们都露出羡慕的表情,纷纷喊着阿好来谢恩。

阿好懵懵懂懂地来给夏侯虞磕头,萧桓派了人来探望她。

夏侯虞不免有些诧异。

自她阿弟的七七祭祀之后,她和萧桓见过两次。

一次给洪赋送行。

他回罗浮山修行,和他一起走的,还有洪怜。

另一次是萧桓出城不知道去拜访了谁,回来的时候说是路过庄园,进来讨了杯茶喝。

这算是他第三次和她接触了。

她让阿良把人请了进来。

来送东西的是吴桥。

天气非常的炎热,他穿着了身白色细布襦裤,宽大的裤脚用黑色的布带整整齐齐的绑着,应该是在来见她之前已经梳洗过一番了,额上不见半点汗滴,看上去干净利落,十分的干练。

夏侯虞有片刻的走神。

夏日的阳光照在她庭院前的葡萄架上,青色的葡萄一串串地垂落其间,吴桥衣饰整洁的站在那里,身姿笔挺,向他说着萧家庄园里的收成,或是报着送来的东西的礼单。

这样的场景,在她前世已经发生过好几幕了。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她不禁对吴桥道:“都督都给我送了些什么来?”

吴桥低头,恭敬地道:“前些天南康郡太守来拜访都督,带了些荔枝、龙眼过来,都督让送一半到庄园来。”

荔枝、龙眼都产自闽南,非常的难得。当年朝廷的都城还在洛阳的时候,赏赐给那些胡人时都会将其列入其中。如今都城在建康城,荔枝、龙眼虽不如从前名贵,但也颇为稀少。

夏侯虞让吴桥代她向萧桓道谢,吴桥连称不敢,起身告辞。

她有些意外,问吴桥:“你专程来送瓜果的?”

吴桥愣愣地道:“都督这么吩咐我的,没说还有其他事。”

夏侯虞神色不明的点了点头,让阿良送了吴桥出门。

杜慧见了就有意在旁边小声地嘀咕:“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过来,也不稍上一两句话。真是不解风情。”

夏侯虞无意和杜慧多说,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回房午歇去了。

睡熟了,她又做起了那个梦。

周围全是逼仄的空气,萧桓把她护在怀里,她拉着萧桓的衣袖,喃喃地问他“你救我做什么”,“你救我做什么”,萧桓静沉如山,始终一言不发。

泪水自她的下颌落在他的衣衫上…

她骤然醒过来。

满脸是泪。

当值的仆妇战战兢兢地望着她,颤抖地道:“长,长公主,您梦魇了。”

夏侯虞若无其事地吩咐仆妇去拧了温热的湿帕子过来,擦了脸,重新梳洗妆扮,准备去看看阿良等人的箱笼收拾得怎样了。

杜慧神情欢快地走了进来,道:“舅夫人带着郑大娘子过来了!”

夏侯虞有些意外。

自她舅父郑芬回到建康城,她舅母崔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空出来走动了。

她和杜慧一起去了偏厅。

崔氏穿了件月白色绣玉簪花的襦裙,外面罩了件素色单纱的禅衣,大手髻上并插了几朵石榴花。郑宜穿了件翠绿色的素面襦裙,外面罩了绣水绿色绣粉色桃花的单纱衣,戴了小小的南珠首饰。母女俩看上去清爽宜人。

或许是和夏侯虞并不是很熟悉,郑宜看到她的时候腼腆地笑了笑,轻轻地喊了声“长公主”。倒是崔氏,把夏侯虞当半个女儿看待,见过礼后就爽快地对夏侯虞道:“你舅父新收了个女郎,这几天带着那女郎去拜访寒山居士去了,我正好趁着这两天到你这里来避避暑。临时做的决定,没有提前告诉你。”

夏侯虞自然是十分欢迎。

她道:“寒山居士,是那个在栖霞山修道的寒山居士吗?”

“正是!”崔氏笑道,“谢丹阳也想和你舅父一道去的,可惜案牍繁忙,走不开。”

夏侯虞挑了挑眉。

崔氏笑道:“去年收成不好,市面上没有那么多粮食,大户人家又不愿意卖粮。卢泱这个度支尚书只知道向谢丹阳伸手,谢丹阳没有办法,帮着卢泱筹粮呢!”崔氏也是北方门阀之一,她又嫁入了郑家为宗妇,就算是不参与,也会关心政局,自然知道现在郑家和卢家的分歧,她不无幸灾乐祸地道,“你也知道,谢丹阳这个人是不会吃亏的。卢泱要他筹粮,他就把这件宣扬的无人不知。现在建康城里的人都觉得卢泱此人只会夸夸其谈,不会做事。”

卢泱的口才了得,有张仪再世之称,是建康城里的名士。

前世是萧桓主持的北伐,这个人并没能得到重用,一直徘徊在四、五品之间,没有什么政绩,倒是著作等身,编撰了不少书籍。

没想到他做官却不行。

经过谢丹阳这样的一宣扬,他的名声也就完了。

以后估计做什么事都会非常的艰难了。

第六十章 划船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想到前世的卢泱,再看看现在的卢泱,夏侯虞心情微妙。

她请了崔七娘子来见崔氏。

崔七娘子和崔氏的关系非常的亲厚,否则当初崔七娘子的母亲也不会请了崔氏领她来求助夏侯虞了。姑侄俩见面,都高兴得不得了,郑宜更是红着脸不停地喊着“七姐姐”。

夏侯虞索性让七娘子一起陪着崔氏和郑宜去了给他们收拾好的客房,晚上又为崔氏母女接风洗尘,让人上了用冰镇了的龙眼和荔枝给崔氏和郑宜消暑。

崔氏奇怪道:“这是哪里来的?前几天阿宜想吃荔枝,我让那些南北商行的帮着买了好几天都没有买到。”

崔七娘子在旁边抿着嘴笑,悄悄地和崔氏耳语:“是都督让人送来的。”

崔氏又惊又喜。

在她看来,若是新婚的头几年夫妻俩的关系都相敬如宾,怎么生得出孩子来?怎么能在夫家站得住脚?那女人的一辈子才是真正的毁了!

她笑咪咪地望着夏侯虞,道:“等孝期满了,你就回萧家住去。”

夏侯虞觉得她这个舅母是个典型的贵妇人。只要生下嫡子女,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夫妻之间只要不做出有损颜面的事,各自安好就行了。

“您放心。”她安抚着崔氏,“我心里有数的。”

崔氏只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不再啰嗦,问起消暑的事来:“我上次来的时候发现后山有条河,旁边种满了高大的樟树。这个季节,树荫正好能遮住一半的河面,明天我们去划船吧!”

夏侯虞自住进庄园还没有去过后山。

她每每想起后山的挹翠亭就觉得呼吸困难,两腿发软。

偏偏挹翠亭就在河边的峭壁上。

她笑道:“舅母若是无事,就让七娘子和郑宜陪您去吧!我还在孝期,实在无心玩乐。只是有一点,别往挹翠亭去,那里太不安全。”

崔氏是怕夏侯虞整天想东想西的沉迷在失去阿弟的悲痛之中,才这想着法子拉夏侯虞出去走动的。她闻言笑道:“也不一定非要划船,出去坐坐也行。或者在河边走走也好。”

夏侯虞还是拒绝了:“我明天要抄经书。听都督说,十月前后先帝的陵宫就修好了。我想在此之前把供奉给菩萨的经书抄好。”

崔氏不好坚持,笑道:“那好。我们也不出去了。就在家里陪着你抄经书好了。”

“不用,不用!”夏侯虞忙道,“您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让七娘子陪着你到处走才是。你们杵在我面前,我反而沉不下心来抄经书。”她最后开了个玩笑。

崔氏也不勉强,笑着和夏侯虞说了几句闲话,各自歇下了。

次日清晨,崔氏带着七娘子和郑宜去了河边划船,夏侯虞继续在庭院的葡萄架下抄经书。

阿好跪坐在书案旁,胖乎乎的小手使劲地拿着个墨条帮她磨着墨。

夏侯虞就逗她:“累不累啊?要不要歇一会啊?”

“不要,不要!”阿好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咧了嘴笑道,“我得了长公主的仙桃,要好好的服侍长公主。”

夏侯虞忍不住笑。

阿好一直都是这样的可爱。

阿良却白着张脸冲了进来。

“长,长公主!”她说话都说不清楚了,“您,您快去看看,崔七娘子和郑大娘子都掉到河里了…”

她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夏侯虞也吓了一大跳,站起来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询问两人的情况。

阿良急匆匆地跟在她的身后,后怕地道:“帮着舅夫人划船的庄园里的船娘,行事最稳妥不过了。可船划到拐弯的时候,郑大娘子看到岸边有一片花海,想去摘几朵。舅夫人不让,崔七娘子就去拉郑大娘子,谁知道船一晃,她和郑大娘子都掉到水里去了。船娘当时就跳到河里把人捞起来了,只是这山间的水凉得刺骨,两位又都是女郎…杜女史已差了人去请医工。”

夏侯虞心中微安,和阿良往河边去,半路却遇到陪着崔氏去划船的几个仆妇,说是两位小娘子已送到了客房。夏侯虞又和阿良赶往崔氏等人歇息的客房。

崔七娘子和郑宜头发湿漉漉的,两人各裹着床被子,垂头丧气地缩在床角瑟瑟发着抖。

崔氏则一副恨得不行的样子站在床前训斥着两人。

夏侯虞忙劝道:“人没事就好!虽说是夏天,也不能受了寒气。舅母还是让侍女们快点把她们俩人的头发绞干才是。”

崔氏也顾不得和她们生气了,吩咐了侍女给两人擦头发,又不好意思地向夏侯虞道歉:“是我没有照看好她们俩人,倒让你担心了。”

“舅母哪里的话?”夏侯虞客气道,“这是谁也不愿意的事。还好两人没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们也吓坏了,舅母就别再教训她们了。”

崔氏听着心里妥帖,但还是狠狠地教训了两人一顿才罢休。

这原本不过是个意外,两个小娘子没等医工赶过来,晚了两碗姜汤就活蹦乱跳的像个没事人了。谁知没有两天,崔家的人知道崔七娘子落水的事,居然派了个老成的嬷嬷过来,说崔七娘子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庄园,打扰了夏侯虞,给夏侯虞送了很多的礼品过来,见到崔七娘子后却细细地问起了崔七娘子落水的事,还给崔七娘子把了脉。

懂中医的女子可没有几个,何况是崔家的一个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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