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她没有用前世萧桓的计策算计了萧桓,萧桓得了大将军的位置,堂堂正正的正一品,萧家敢不隆重地祭祀萧炎吗?
前世萧家到底举没有举办大型的祭祀呢?
夏侯虞有点记不清楚了。
她那个时候正和萧桓置气,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景。
夏侯虞也朝萧桓望去。
萧桓面色如常,嘴角显然像刚才一样挂着淡淡的笑意,面容也非常的和善,可莫名的,夏侯虞就觉得萧桓不太高兴。
他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温声道:“若是平常也无妨。只是今年是父亲的五周年,又逢我要去襄阳荆州上任,身边还需些得力的臂膀相助。我看这祭祀礼还是用大三牲吧?”
大三牲是指牛、羊、猪。
萧桓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绵里藏针,看萧浠的目光显得有些犀利。
萧浠却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朝中诸事纷繁,我觉得你此时还是低调些的好。”
萧桓丝毫不退让,道:“朝事不管如何的纷繁,若是我连父亲都不敢祭拜,做官有何意义?”
萧浠冷笑道:“大兄有何功绩?你这样行事,就不怕外人耻笑吗?”
夏侯虞听着觉得脖子发凉。
前世,萧桓被封为大司马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夏侯有福追封他的父亲。
萧桓笑容渐渐淡了下来,额头的青筋却冒了出来。
他看夏侯虞一眼,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他的表情就变得冷峻而又坚毅起来,冷声道:“妻以夫荣,父以子贵。父亲有我,难道就不值得大祭?”
萧桓这是觉得他在她面前丢脸了吗?
夏侯虞猜测。
萧浠讥笑道:“当今以大将军卢氏为尊吧?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把吴中搅和成这个样子的。”
萧桓面色发青,道:“萧家与卢家不可两立,二叔父就是再隐忍退让,只怕卢家也不会生出什么恻隐之心。”
言下之意,是指萧浠这么做是要讨好卢家。
这话就说得有点扎心了。
夏侯虞讶然地望萧桓。
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气极败坏,甚至语出无礼的萧桓。
原来,萧桓也有犯错的时候。
他也是个平常普通的人!
这算不算一种新体验呢?
夏侯虞在心里嘀咕着。
萧浠“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原本就阴郁样子此时更是森然,道:“你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请了我来做什么?我是你的叔父,也是家中次子,无官无爵,你大可随心所欲!”
萧桓毫不理会萧浠的怒意,咄咄逼人地道:“叔父不想理会家中庶务吗?不如请了几位长辈来看看这祭祀应该怎么办好?”
这矛盾都要摆到桌面上了。
夏侯虞忙朝吴氏看去。
只见吴氏两眼发红,死死地攥着拳头,一副勃然大怒却又只能强忍着的模样。
夏侯虞大吃一惊。
正想着要不要劝萧浠和萧桓两句。
前世萧浠还算是给她面子,每次她回萧家参加红白喜事的时候,他都会带了妻子前来问候她。
念头闪过,萧韩已拉住了萧浠,道:“仲和,别发脾气,别发脾气。阿嫂和长公主都在。你们是亲叔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你这样,可不是做叔父的样子。”
仲和,是萧浠的字。
夏侯虞看萧浠的样子,生气是生气,但应该是等着台阶下。萧韩劝了几句,拉了几下,他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萧醒不安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表情有点伤心。
萧韩就亲自给萧桓和萧浠沏了杯茶,劝道:“家和万事兴。你们各退一步好了。阿桓呢,你也要理解你二叔父的一片苦心,他是务实的人,怕你大肆祭祖,会引来大将军的不满,于你的前程不好。并不是怕了卢家。你想想,自你父亲病逝,这个家里是谁在忙里忙外的?又是谁在支持你在外为官?”
“仲和你也收收脾气。我知道这几年你不容易,但你是做长辈的,有做长辈的一言不发就和晚辈拍桌子的吗?”
“阿桓若是不对,你耐心和他说就是了。”
劝完了萧桓劝萧浠,之后他又商量吴氏:“阿嫂,您看这样行不行?大兄的祭祀,一帛三爵五箸,请了家中的姻亲来观礼,其他的,就不必那么张扬了。长公主既然回来了,主要还是敬告萧氏的祖先,大兄的祭日反而可以缓一缓。”
吴氏攥着的手慢慢放松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夏侯虞一眼,开始劝萧桓:“你七叔父言之有理。你父亲的祭祀什么时候都可以举行。长公主却难得回趟姑苏。还是先把你们成亲的好消息敬告祖宗才是。”
萧桓皱眉,看了夏侯虞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睑,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夏侯虞看出萧桓很为难。
他压根就不想对萧浠妥协,可萧韩的说辞却又让他无法反驳。
萧韩不亏是继萧炎之后萧家第二个有商贾才能的人。
若是前世,夏侯虞就不吭声了。可今生,她既然是萧桓的盟友,就要一致对外,不管萧桓此时说的是对是错,她就得表示支持。就像前世萧桓误导她会立夏侯有义为帝,最终结果出来,却是立了夏侯有福为帝。就像今生她误导他她不会参与立帝之事,最终却拱卫夏侯有义上位,萧桓明明吃了闷亏,当着外人的面却始终要和她站在一起一样。
有一种结果,只要他们还是夫妻,只要他们还是盟友,他们都必须去维护的。
夏侯虞笑道:“都督请我回来,不就是要告慰我们家大人公的吗?这两件事应该不相冲突吧?”
第七十四章 决定
偏厅里的人都没有想到夏侯虞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而且听那语气,还是向着萧桓的,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愕然。
愕然之后,萧韩是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好没有说错话。
萧浠的目光却是更阴沉了。
萧桓和晋陵长公主是联姻,在成亲之前只见过一面,而且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因为在答应这门亲事之前,彼此都仔细考量过双方的利益和得失,下定了决心成亲。相看,不过是走过场,免得对面不相识而已。
没想到萧桓这么有本事,成亲月余就去了徐州,之后又调任襄阳,就算这样,也能哄着晋陵长公主站在他这一边。
他不由瞥了一眼萧桓。
萧桓心里却是酸甜苦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他悄悄地将夏侯有福带到建康城,就已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打算,有些事,他们虽然不说,但应该彼此心中有数的。不过是机缘巧合,夏侯虞算无遗漏得逞了,他失败了而已。要说夏侯虞心里没有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包括她这次先是拒绝了他回姑苏,后来又改变了主意,他猜测着,这都是夏侯虞犹豫的结果。
他现在陷入家族矛盾,夏侯虞不在事后出言讽刺已是厚道,更不要说会帮着他说话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萧桓看了夏侯虞一眼。
吴氏则是又惊又喜。
长公主和儿子站在一条道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人要成亲,不就是想找个伴吗?平日里嘘寒问暖的,有事的时候互相帮衬,不用什么事都顶着,累人。
萧桓此去建康,擢了襄荆节持都督,骠骑将军,以后会越走越远,她迟迟早早会跟不上儿子的步伐,把位置让给媳妇。如今媳妇愿意和儿子携手并进,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
吴氏拉起夏侯虞的手就笑道:“不相冲突,不相冲突。我觉得长公主说得对,这次祭祀不仅仅是为了阿桓的父亲,还因为阿桓升了官,需要昭告天下,让大家都知道我们萧家这几年的变化,说不定阿桓走的时候,还能带几个吴中的青年才子过去给他帮忙呢!”
这也是夏侯虞为什么又误会了萧桓,以为萧桓是想借此机会壮大萧家的声威,从中选拔可用之才为己所用。
萧韩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吴氏此时已立场坚定地站到了夏侯虞那边,自己若是还不改口,只能让萧桓嫌弃。可他若是改口…
他朝韩浠望去。
两人虽是从兄弟,却自幼一起长大,说话行事都对胃口,又娶了一族的女郎,从兄弟间,他们走得最亲近,甚至比同胞兄弟还要亲。一直以来,他都是站在萧浠这边的。
萧浠看到萧韩的目光就知道萧韩是在劝他息事宁人。
他知道自己看在晋陵长公主第一次来姑苏的份上,也应该就这样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算了,可他只要一看到萧桓那张冷冰冰和萧炎七、八份相似的面孔,他就止不住怒火攻心,宁愿玉损也不愿意让萧桓得偿所愿。
萧浠冷冷地道:“长公主想必也有所耳闻。萧家自‘四姓乱吴’之后,就一直遵循老祖宗的话韬光养晦,从不随意乱出风头。阿桓尚公主,北上为官,又受挫于卢渊,就更不应该招摇张扬。这才是我反对他在阿兄五周年祭大肆宣扬的缘由。萧家祖训,真心实作,勤勉持家。这样的喧哗嚣争,不要也罢。”
喧哗嚣争?!
如果没有萧炎的激进奋发,哪有萧家吴中巨贾的称号?
前世,没有萧桓的争强好胜,又哪有萧家的威形煊赫?
夏侯虞强忍着,才没有撇嘴。
吴氏听着却坐不住了,厉声反驳道:“二叔此言差矣!祖宗家训,是为了告诉子孙不要有歪心思,走旁门左道,怎能拿来和祭祀你大兄相比!这件事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祭拜你大兄时,大三牲、一帛、三爵、七箸。”
也就是说,要大祭。
萧浠知道会这样。
他冷笑着起身,道:“那天只怕我有事,不能主祭了。还是请别的族中兄弟来主持祭祀典礼吧。”说完,他大步朝门外走去。
“仲和!”萧韩再次追了出去。
只是这次萧韩没能拦住萧浠,他顺势跟着萧浠追了出去。
这样的变故让萧醒满脸的惶恐。
在这个以家族为依靠的时代,失去了家族的支持,就意味着你要单打独斗。可再厉害的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的。特别是在他的阿兄萧桓刚刚升官进爵了之后,今天的争执若是传了出去,别人只会以为萧桓富贵之后不尊长辈,一意孤行,还有谁会真心帮衬萧桓,那些有才能的人又怎么会来投靠萧桓,甘心为萧桓所用呢?
萧桓显然也想到了这些。
他勉强地朝夏侯虞笑了笑,声音显得有些虚弱,低声道:“长公主,让您看笑话了!”
只是没等夏侯虞开口,吴氏已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们夫妻原来就是一体,何来看笑话之说。不过,你二叔父也太固执了些,你不如过去看看!”说着,她皱起了眉头,颇有些为难地道,“若是实在不行,我去找你二婶婶劝劝你二叔!”
萧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夏侯虞的身上,哑声道:“父亲和二叔父有矛盾,二叔父不愿意看到父亲受人景仰,说再多也没有用的。母亲,您和长公主先回去歇了吧!二叔父不愿意做主祭,我去请十三叔父好了。十三叔父和父亲私交甚好,应该愿意来做这主祭的。”
可惜夏侯虞是个不信邪的人。
她看到萧桓这样去求人,心里觉得非常不舒服。
她道:“要不你自己做主祭好了。凭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也不辱没大人公。”
萧桓母子三个俱是一愣。
萧桓知道夏侯虞有些桀骜不驯,但是他想不到夏侯虞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谁家的主祭是自己的儿子?通常都是请族内德高望重之人。
除非他做了大将军、大司马,像夏侯虞的外祖父郑璨那样,能让皇帝说出“夏侯与郑共天下”的话来。
夏侯虞当然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