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以崔家为首的北地门阀一直在卢渊和天子之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而从前这些中立的门阀若是倒向天子,天子通常就可以挟持权臣,若是倒向权臣,天子的日子就不太好过。只是自夏侯虞的外祖父郑璨开始,这些中立的门阀就从未曾倒向天子而已。
当初夏侯虞选了崔七娘子做夏侯有道的皇后,也有拉拢这些人的意思。
至于夏侯有义是真的怕她误会还是在试探众人的态度,只能是拭目以待。
这样的说词并不能打动夏侯虞半分。
她打了赏,让杜慧将章含的小徒弟送出了门,和吴氏说起这件事来。
吴氏气愤得不行,道:“虽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阿兄去世了阿弟继续联姻的也不是少数,可先帝这还没有上山,没有入土,崔家也翻脸翻的太快了吧?这样的人家我们以后不要和他们来往了!”
夏侯虞看着吴氏半晌都没有说话。
吴氏不是应该问崔家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不保持中立而是要掺合到立后的事里来吗?怎么一副要和崔家断绝关系的态度?
还有,世家之间错综复杂,不是姻亲就是故旧,谁家有说断就断的?
偏偏吴氏见她看着自己不说话,还不解地道:“怎么了?是不是很为难?”说着,她赧然地笑了笑,又道,“你大人公在的时候就喜欢这么说,人生苦短,不必太为难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我觉得你大人公说得很有道理…”
夏侯虞觉得自己败下阵来。
她只得笑道:“我在想刚才阿家说的话,一时有些出神。”
吴氏闻言高兴地道:“想不通就别想了,等会你给阿桓写封信,让他帮你出个主意就行了。”
她好像和萧桓还没有这样的交情!
夏侯虞在心里嘀咕着,面上却一派欢喜地应着“好”。
吴氏就拉着她去茶房,道:“我去年的这个时候听说你们要成亲,亲手做了桂花茶,此时正是拿出来喝的时候。你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若是喜欢,就让人送些去建康城,让亲家舅母也尝尝。”
夏侯虞陪着吴氏在茶房里消磨了一下午,用过晚膳回去的时候带了好几罐桂花茶。
杜慧在夏侯虞梳洗完了之后却来向她诉苦:“…那些帐目,乱得一塌糊涂。”
夏侯虞并不奇怪,笑道:“是计氏从中做手脚了。”
“那倒不是!”杜慧苦笑,“就是乱七、八糟的,要想看得清楚,非得重新做一遍不可。”
计氏居然没有贪墨!
夏侯虞很是意外,道:“你敢肯定那些帐目没问题,只是帐做得乱七、八糟?”
杜慧很肯定地答“是”。
这就有点意思了。
从前萧氏的人很是夸耀计氏,说她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她若是连帐目都做不清楚,那谁在给她管帐呢?
计氏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呢?
夏侯虞道:“明天我去跟阿家说一声,让她把从前的帐目也拿出来给你看看,你看能不能重新把帐做一遍。我写封信给都督,看家里有没有人擅长此道的。”
照着杜慧的意思,是夏侯虞可以把这件事管起来——她身边有好几个识字的侍女,可以选一人出来给她做学生。
她就劝了劝夏侯虞:“…只是些数目的增减,大帐由管事们管着,很简单的。师傅领进了门,很快就能上手。”
到底还是受了前世的影响,夏侯虞逍遥惯了,不太有耐心管这些事。
若是从前,就是不关她的事她也要弄清楚,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
“暂且先这样。”夏侯虞笑道,“看看阿家怎么说吧!”
也是,现在还是吴氏当家,夏侯虞这么积极也不好。
杜慧觉得自己揣测到了夏侯虞的心思,不再说什么。
次日,夏侯虞向吴氏说了这件事。
吴氏不仅没有觉得夏侯虞这是在冒犯她的管家权,置疑她管家的能力,反而大松了口气,欢天喜地道:“那可太好了!从前这些事都是你三婶婶在帮我,如今你三婶婶改了嫁,我也不好意思再请她帮忙。”
第九十五章 三婶
三婶婶?
严氏吗?
夏侯虞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她道:“二婶知道您的帐目平时都是三婶帮着在管吗?”
“知道啊!”吴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家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你大人公提议的。”
所以严氏和吴氏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
夏侯虞在心里猜测着。
下午杜慧过来告诉她:“还好只是一年的帐目,不然我可不敢担保我能把内院的帐目整理好。”
吴氏嫁进萧家二十几年了。
二十几年的帐目,一个人整理,会把人弄疯的。
夏侯虞笑道:“从前的帐目清晰明了吗?”
“清晰明了!”杜慧赞道,“少有人能做得这样好。”她奇怪,“这样的人,夫人怎么不留着?”
不管是谁家,有这样的人才,都会想办法留下来的。
夏侯虞道:“管帐的是严氏。”
杜慧目瞪口呆。
夏侯虞的指头轻轻地描绘着案几上的水仙花图案,道:“帐目是从什么时候换了人?”
杜慧道:“十八个月前。”
也就是说,萧淙和萧炎死后,严氏依旧在帮着吴氏管家,而且还一如从前,账上丝毫没有差错。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夏侯虞低声道:“按理说,能做出这样严谨的帐目的人,平时应该很小心仔细才是。若萧淙真是大人公杀的,她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
杜慧也不相信。
她睁大了眼睛道:“长公主,会不会,严氏就是那个知情人!”
夏侯虞也是这么想的。
她心里顿时像猫抓似的。
这件事到底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呢?
如果萧家好不容易把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却因为她的介入弄得尽人皆知,她岂不是又给萧桓惹了麻烦了!
夏侯虞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了半个时辰步子也没有做出最终决定。
杜慧不敢打扰,带着阿良帮着吴氏整理帐目。
到了晚上,尹平来见她,将那个白瓷佩饰放在了她的长案前,沉声道:“那边的事都处理干净了,只有这个,不知道如何是好?”
实际上砸碎也就无人认识了,但这毕竟是萧炎的东西,就是要砸,也只能交由夏侯虞来处置。
夏侯虞望着那洁白润泽,如同久在手中把玩有了一层包浆的白瓷佩饰,还真不忍心将它砸碎了。
“那就收起来吧!”夏侯虞道。
就当是她的另一个秘密好了。
尹平磕头退下。
夏侯虞将东西用个小小的香檀木匣子装着,压在了箱底。
尽管如此,她还是纠结了好几天才再次决定放弃去查证这件事,可偏偏让她遇到了一件事,让她不想去查也只能去查。
那天她去给吴氏问安,正巧阿余在和吴氏说事,听那口气,姜氏的父亲有些不好了,姜氏要回娘家看看,阿余的意思,他们这边是不是也派人过去看看。
萧桓不在,自然是萧醒代表。
吴氏想也没想地吩咐阿余,让她把这件事告诉萧醒就行了。
谁知道阿余却在那里跪了好一会都没出门。
吴氏恍然大悟般,忙道:“那我就和阿醒一起过去看看好了。”
阿余这才退下去。
夏侯虞不免有些奇怪,却也不会乱问,倒是吴氏,想了想,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实际上是你三婶约了我在外面见个面。”然后又解释道,“也不是要瞒着你,是你三婶如今毕竟是别人家的新妇了,你二婶又因为改嫁的事对你三婶有所罅隙,我也就能不说就不说了。”
“不是说三婶不和我们家来往了吗?”夏侯虞愕然道。
“怎么可能不来往?!”吴氏怅然道,少见的抱怨起来,“说来说去,都怪你二婶太多话了。我看她就是看不得严氏好。当初严氏要改嫁,他们明里是同意了,暗中却怂恿着两个孩子留在家里。以为这样严氏就会留下来。谁知道严氏下定了决心要走,拖了两、三年,严氏还是改嫁了。临走的时候想着郎君要支应门庭,就想把女郎带走的。也不知道计氏在两个孩子面前说了些什么,两个孩子不仅不理解母亲,还把严氏当仇人似的,连带着把我们也恨上了。”
“严氏担心得不得了。几次派了人来看孩子,都被计氏想着法子拦在门外。”
“这些事我们家里的人都压着不好意思让外人知道,就怕两个孩子说亲的时候被人拿出来当话题。”
“我回来之后,严氏就派了人来见我,说想和我见一面。我一直忙这忙那的,到了这两天才得空。又不能让家里人知道了。就和她约了到外面的一个庵堂里见见。”
“我想,她多半是想打听孩子的事。”
还有这样的事?!
想到前世计氏在她面前的嘴脸,还有那一堆让杜慧忙了好几天的烂账,夏侯虞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她笑道:“我陪您一起去吧!我还没见过三婶呢!”
吴氏只当她是无聊,犯了孩子气,笑道:“这有什么好瞧的?她已经不是你三婶了。”
言下之意是别让严氏尴尬。
但吴氏说是这么说,还是带了夏侯虞一起去。
她们约见的地方是个离萧家不过隔着几条街的庵堂。叫梅影庵。小小的,不过两、三亩地,五六个尼姑。供着普贤菩萨。香火冷清。因庵堂有两株百年的梅树而闻名。
据说梅影庵从前是旧吴顾家的家庙,顾家一位大归的女郎在此清修。后来顾家落魄了,这庵堂也渐渐开始对外供奉香火。
吴氏显然常来梅影庵。
住持亲自来迎了吴氏进去,知道夏侯虞的身份之后,给夏侯虞行了礼,就带着她们去给菩萨上了香,领着她们去了后院的厢房奉了茶点,就含笑退了下去。
走的时候还很体贴地把门给带上了。
吴氏想跟夏侯虞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说的样子。
夏侯虞却知道。
吴家和顾家从前世代为姻,顾家从前的旧庵堂,说不定一直接受吴氏的救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