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用完了晚膳,整个府邸都知道吴桥要护送洪怜回老家。
众人不免奇怪。
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萧桓是看着长公主来了长安城,这几日才在家里歇着的,怎么洪怜要回老家,还要吴桥护送?
夏侯虞只好道:“路上不太平,有吴桥护送,彼此有个照应,也安全些。”
众人恍然。
洪怜却嚷着要见夏侯虞。
夏侯虞不免奇怪,问过萧桓的意思后,在秦王府的地牢里见了洪怜。
相比之前的意气风发,此时的洪怜衣衫虽然整洁,人却没有了精神,年纪轻轻面色憔悴不说,眼神也显得很晦涩,像是在红尘中受过搓磨的中年人。
她暗暗吃惊。
洪怜已长揖跪下,喊了声:“长公主!”
夏侯虞冷漠地点了点头。
洪怜已经触动了萧桓的底线,她来见洪怜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不管洪怜说什么,她都只会听听。她不想坏了萧桓的规矩,该怎样的,还是得怎样。
夏侯虞示意洪怜起身。
洪怜低声道了谢,低头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说话。
夏侯虞也没有说话。
她还是第一次到地牢里来,不免有些好奇,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这地牢并没有书上说得那样阴森恐怖,虽然没有看见刑具,但却阴暗潮湿,不过进来一刻钟的功夫,她就感觉到不舒服了。
夏侯虞也就懒得和洪怜在这里惺惺作态。
她道:“若你只是想见见我,你已经见过了,我就先走了…”
“不!”洪怜听着猛地抬头,眼睛里面有血丝。
他急急地道:“长公主,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祖父素来欣赏长公主坚毅果断,还请长公主为我美言几句。”
夏侯虞想到得是洪怜若是请她给洪赋带遗言她应该怎么办,想过洪怜把萧桓大骂一顿撞死在她面前她怎么应对,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洪怜请她帮他向洪赋求情。
难怪前世这个洪怜名声不显。
这样一个没有骨气的东西,怎么可能在留下名声。
夏侯虞似笑非笑地望了洪怜一眼,感慨道:“若是老神仙知道了你说的这几句话,不知道该怎么想?”
或许会后悔把洪家嫡长孙的名义给了洪怜吧?
夏侯虞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身后是洪怜的咆哮声。
却难以让她回头。
正院厢房的台阶上,萧桓穿着一身素净的竹叶青长袖袍,静静地站在廊庑下赏花。看见夏侯虞,他不由笑了起来,道:“见过洪怜了!”
夏侯虞冷笑,道:“你不用担心他了。他也就只能这样了。”
萧桓和洪怜接触过,显然知道洪怜是个什么样的货色,闻言他笑道:“就怕老神仙养得时间长了,宁愿继续养在身边没事的时候逗一逗。”
到时候也会很麻烦的。
夏侯虞道:“你放心。老神仙若是这么糊涂,自然有人会收拾洪怜的。”
萧桓不解。
夏侯虞冷着脸道:“我已经决定给洪家的几位郎君都送封道歉的信,免得他们以为是我们不要洪怜的。”
萧桓很是意外,想了想,道:“你和洪家的人有来往?”
“没有!”夏侯虞嘴抿成了一条缝,咬着牙道,“从前不认识,并不是说以后也不认识。我就不信了,洪家的人都愿意把印家的子弟捧成家主。”
这样一来,就算是洪赋糊涂了要保着洪怜,他的几个儿子都不会答应的。
虽然说各家家主都是能者居上,可洪怜占着洪家的嫡长子位置,洪家又是出了名的人丁不兴旺,洪怜会比别人更有优势。
萧桓想着夏侯虞的手段多半都会涉及到后院的纷争,他不好插手,也不开口寻问,而是做了一个让步的样子,示意夏侯虞先行进屋,并道:“为这件事你也跟着受了拖累。厨房里给你炖了鸡汤,你好好喝两碗,补补气血。送走洪怜之后,我就回营开拔了。”
这就是要打仗的意思了?
夏侯虞想到之前萧桓答应顾夏的话,她见旁边还有服侍的,不禁低压了嗓子道:“你这是要去洛阳吗?”
“不用去那么远!”萧桓答着,眉宇间出奇的温和,让他显得儒雅而又洒脱,气质卓越,“他们都在城外扎营。据说这是顾大人的意思,他要护着继位的四皇子,还要护着自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的女儿。”
这样一来,北凉几位皇子就无处可藏身,夜袭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夏侯虞很是惋惜。
若是朝廷上下一心,这个时候派了重兵出击,说不定能灭了北凉。
可惜,朝廷也多是酒囊饭袋的人居多,自己的事还搞不定,就更不会想远征的事了。
难怪前世在第一次北伐之后萧桓休整了六年。
“那你小心点。”夏侯虞担心地叮嘱着,想了想,又道,“你是一军统帅,只需决胜千里,打仗的事,还是交给下面的将卒去做吧?你不是说一将难求吗?你也要给别人机会才是。”
这是在委婉地劝自己不要亲自上阵吗?
萧桓觉得很新鲜。
他故做沉思地道:“我也知道。但此次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的差池。我不放心啊!”
第一百九十章 跑马
萧桓这么说的时候,是很想看看夏侯虞会怎么回答。
他有时候觉得夏侯虞伶牙俐齿,很会说话。
有时候明明是抱怨,可说出来的话却温柔体贴,让人压根感觉不到半丝的烦躁。
有时候明明是劝阻,可说出来的话却风趣大方,让人心生好感。
他有时候不免会想,夏侯虞是怎么处理这些关系呢?她难道就不怕别人听不懂?
可不管是哪一种说法,他都觉得有趣。
这一次,夏侯虞也没有让他失望。
听了萧桓的话,夏侯虞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坐在那里想了想,突然起身,对萧桓道:“你等我一会儿。”然后去了内室。
萧桓不解。
等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夏侯虞还没有出来。
他有些不耐烦了。
这种情绪绕上心头,他暗暗一惊。
他从小就跟随名师学字,第一件事就是要静心。
不要说两盏茶功夫,就是两柱香的功夫,两个时辰,他都应该不会心急才是。
难道他这是关心则乱?
是因为太想知道夏侯虞去做什么了?
这么一想,萧桓的心又平静下来。
肯定是这样!
虽然说他应该保持心态的平和,可也架不住人有好奇之心。
他和夏侯虞又不是敌人,他对她没有戒心,因而情绪比较放松,不再约束自己,这也是人之常情。
萧桓的心静了下来,又等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却看见夏侯虞满脸失望地从内室走了出来。
“怎么了?”萧桓忍不住问,还欠了欠身,示意坐下来说话。
夏侯虞的心情的确有点失落,她不好意思地望着萧桓,道:“我记得我陪嫁里有一件软甲的,出门的时候阿良还执意要我带着傍身。有些事既然没有办法避免,就只能更周全一些。我想把那软甲拿给你用的,只是刚才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只能让阿良看看东西放哪里了,到时候给你送过去。”
萧桓望着夏侯虞,眼底情绪翻滚,好像有东西要破茧而出,却又被死死的拽住,充满了挣扎。
夏侯虞诧异道:“怎么了?”
“没事。”萧桓微微地笑,眼眸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与和煦,“我只是有点意外。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长公主了。”
夏侯虞松了口气。
前世的萧桓总是很强势,这世的萧桓也很强势,不过这种强势还很青涩,被压在骨子里,只是偶尔冒冒头。她想送他软甲的时候没有多想,等回过神来却有点怕萧桓拒绝,怕现在萧桓太年轻,觉得被冒犯。
她不想他和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和气氛被打破。
“那我让阿良找给你。”夏侯虞笑着,去叫了阿良进来。
阿良管着夏侯虞身边大大小小的事,她当然知道那件软甲在哪里。
此时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伏在地上懊恼地道:“走得太急,放在了兰田。”
夏侯虞还怕丢在了襄阳。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萧桓,“我派尹平走趟兰田好了。”
“还有两、三天。”萧桓突然间觉得有些怅然,不禁道,“你不是买了好几匹马回来吗?训得怎么样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骑马?这边府邸还是小了一点,城外有小山,我这几天都在那里骑马。”
夏侯虞也有些日子没动弹,最多不过是和郑多掷掷壶,结果郑多还不如她这个女郎,玩着也没什么意思。
“好啊!”她高兴地应了,陡然间想起一件事,对萧桓道,“你认不认识比较好的师傅,我的弓要调弦。”
萧桓知道夏侯虞随身带了把弓,他以为她只是随意玩玩,没想到居然还需要调弦,可见那把弓是能把人射个窟窿的凶器,并不是个玩具。
“行!”他想也没想地应下,并道,“原来准备九月份的时候进山打猎,顺便看看那些部曲里有没有新人冒出来的,到时候你不如和我一起去打猎吧!”
在夏侯虞的记忆里,她还是七年前打过一场猎。
“好啊!”她欣然应允,想到那些关于萧桓小气的传言,不由笑道:“你还真的准备收了夏麦再回襄阳啊!”
“当然!”萧桓不以为然地道,“不管是多是少,好歹能填两餐肚子,不捡白不捡。”
现在的人都以不谈庶务为荣,像萧桓这样又是让郑多学习看帐目,又是毫不隐晦地谈钱财的人真很少。
她还记得她小时候,有一个度支尚书来跟武宗皇帝说国库存银的事,武宗皇帝一个上午也没有弄清楚当时的赋税到底是多少。
因而她还是颇为欣赏萧桓的务实的。
两人第二天一大早去城外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