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虞毫不留情地嗤笑,道:“拓跋寿要诬陷诽谤他?他有什么地方值得拓跋寿诬陷诽谤?他是杀了北凉的皇子?还是打赢了拓跋寿?那拓跋寿有必要诬陷诽谤他吗?你们是太看重卢淮了吧?要不是卢渊,他能当上扬州刺史吗?不会他尸位素餐久了,你也以为他是个能吏了吧?”
“再说了,就算那拓跋寿是想打击报复卢渊以泄私愤又怎样?敌人的敌人,我们就可以暂时做个朋友。”
“这天下又不是没有卢渊就要大乱。”
“我不知道舅父在顾忌什么?”
“朝廷和北凉对立这么多年,卢家还不是照样和北凉的商贾做羊肉生意?”
“我倒是想和他礼义廉耻,可他卢渊和我讲吗?”
“你去问问舅母。阿弟活着的时候,那卢淮就敢当着众臣子的面逼我将阿妹许配给他那个早逝的儿子。”
“我不管舅父是怎么想的,谢家是怎么想的,反正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那卢淮死。”
“谁要是拦着我,谁就是要与我为敌!”
夏侯虞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生硬。
这样的夏侯虞,是郑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他在为她心痛的同时,又觉得头痛。
“晋陵啊!”他劝道,“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我们也没有准备放过卢家,可我们也不能被拓跋寿那小子当刀使啊!我答应你,这件事完了,一定让卢家补偿你,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怎么补偿?”夏侯虞冷笑,“我若是舅父,就想办法抄了卢家,什么样的东西不是自家的,还要和卢家讲条件?”说到这里,她腾地站了起来,冷冷地道,“既然舅父这里什么都是有价的,卢淮是什么价钱,舅父说个数吧?卢家给得起的,我也给得起!您和谢家若是执意要放过卢淮,也行,我去跟天子说。这‘私通敌国’的罪名都能放过了,那抄家谋逆的罪过也应该能放过才是。”
郑芬脸色微变。
夏侯虞对夏侯有义的影响是整个朝廷都有目共睹的。
说不定夏侯有义为了讨夏侯虞的喜欢,真的就按照夏侯虞的意思定了卢淮“私通敌国”的罪名,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没办法挽救卢淮的仕途了!
郑芬思忖了片刻,道:“这件事我得和谢家商量,我一个人肯定是不成的!”
既没有答应帮夏侯虞,也没有拒绝。
这就是那些权臣们常玩的手段。
不愿意选择的时候就拖着,拖到不可拖的时候,自然也就有了结果。
偏偏这是夏侯虞最痛恨的。
她前辈子受够了这种等候与忍耐。
“那好,舅父去和谢家的人商量商量。”她毫不留情面地道,“我进宫去看看天子。说起来我也几天没进宫了。”
夏侯虞分明是在威胁郑芬。
郑芬勃然大怒,道:“你这是要站在萧桓身边?”
“不错!”夏侯虞直面回击,“这不是舅父您逼得吗?谁帮我除了卢淮,谁就是我的座上宾。舅父不稀罕,自有人稀罕!”
说完,她拂袖就要走。
在外面听到动静崔氏急急地走了进来,一把就拽往了夏侯虞的手,道:“一家人哪有说两家话的时候。都是气头上,可别为了外个人伤了自家人的和气。”说着,又朝着郑芬使眼色,让他退一步。
第二百一十章 五年
郑芬生平也就这样受过武宗皇帝的气,如今又受了夏侯虞的气。
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欠了夏侯家的。
老的训完了他,小的还来和他置气。
他哪里还管崔氏是什么眼色,不悦地喝斥崔氏:“这不是你能管的事。这是我退一步就行的事吗?我看她这是要站在萧桓那边才是!”最后一句,却是对夏侯虞说的。
夏侯虞也毫不示弱,板着脸道:“舅父这话说得好奇怪?我和萧桓是夫妻,我不站在他那边站在哪一边?我倒是想站在舅父这边,可舅父又是怎么待我的呢?我敢站在舅父这一边吗?”
郑芬和谢丹阳勾结,准备给萧桓一个下马威的事的确没有告诉夏侯虞。
夏侯虞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道:“我知道舅父担心什么?不过就是怕萧桓成为第二个卢渊吗?”
“可舅父您耳根子也太软了些,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萧桓如今虽然手握重兵,能征善战。可他任刺史,最少要在扬呆个三、五年。若是能趁现在拿下卢淮,等同剁了卢渊的一只胳臂。卢家就是不伤筋动骨,也没有往日的嚣张。舅父又有天子做依靠,正好可以一展所长才是。”
“怎么就对谢家的话偏听偏信吗呢?”
“要知道,您这个时候和卢渊结盟,帮着卢家度过了难关,等同于养虎为患。等到卢家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萧桓。”
“可收拾完萧桓呢?”
“恐怕就轮到您和谢家了!”
“谢家家大业家,子弟众多。”
“郑家呢?除了郑多和郑少,还有谁?”
“而没有了萧桓的郑家,还有什么优势可言?凭什么谢家就一定要和郑家结盟?”
夏侯虞咄咄逼人,就差没直说谢家之所以还认同当年和郑家的约定,是因为有了萧桓这个能打胜仗的女婿,这个时候他若是放过了卢家,等到卢家缓过气来,萧桓固然得不到好,郑家也因为和萧桓反目而失去了与谢家并肩而立的实力。
郑芬愕然。
崔氏更是想一把将郑芬从泥沼里拉出来,没等郑芬开口,她已急急地道:“郎君,长公主说得有道理。您想想,长公主嫁给大都督之前,谢家和我们家虽然走得近,却没有现在这样的敬重,说来说去,不过是看在大都督是我们家的姑爷。您可不能关键的时候犯糊涂啊!”
郑芬的脸色顿时很难看。
他很想喝斥夏侯虞几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且他越仔细地想着夏侯虞的话,越觉得她有道理。
自父亲郑璨和文宣皇后相继去世,他远走荆州,虽说大家对他还是非常客气敬重,却没有了从前的恭敬,他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所以才更迫切地希望能重振家业,才会和谢家越走越近。
崔氏和郑芬是多年的夫妻,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又是后悔又不愿意承认,忙拉了拉夏侯虞的衣袖,道:“长公主,你舅父不是那糊涂人。你先坐下来喝口茶,有什么事大家好商量。”
夏侯虞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自然也就顺着这台阶下来。
郑芬倚在大隐枕上半闭着眼睛不作声。
夏侯虞也不想让郑芬恼羞成怒之下固执地与谢家绑在一块儿。
她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指地温声对崔氏道:“我这不是着急吗?卢渊是什么人?你若是能和他一战,他倒把你放在眼里。你若是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他就更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我站在萧桓这边,也是因为萧桓脊背够硬,从来不曾对他低过头。”
“可您再看萧桓,卢渊可曾怠慢过他?”
两人一边说话,一面打量着郑芬。
郑芬脸色更为冷峻。
夏侯虞和崔氏地松了一口气。
郑芬这样,十之八九是想通了。
她们开始说些家庭琐事。
等到夏侯虞起身告辞的时候,郑芬虽然没有出来送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次日,夏侯虞就得到了消息,郑芬亲自上书,要求治卢淮叛国之罪。
谢家没有想到郑芬会亲自上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没有应和,却也不好反对。
夏侯有义兴奋得都有点掩饰不住眼底的喜悦了,看郑芬的目光不知道有多欣赏,不仅收下了郑芬的折子,还语重心长地教训了卢渊一顿,说什么除了约束自己也要教训好家中的子弟才是,不要被家中的子弟连累,在历史上留下污名。
说得好像卢淮有今天,全都是卢渊怂恿的。
卢渊大怒,指责萧桓不顾国家社稷,诬陷贤臣。
但大家都保持着沉默,颇有些欲加之罪的意思。
卢渊没有办法,只好重新坐下来和夏侯有义谈。
这个时候,夏侯虞真心觉得夏侯有义比她阿弟更适合做皇帝。
需要隐忍的时候能一直隐忍,需要坚持的时候却能一直坚持。
夏侯有义心如磐石,不管卢渊怎么说,只是一味的劝卢渊不要因为手足之情而辜负朝臣们的信任,让卢渊的辩解都如同无物。
就是萧桓,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颇为感慨和推崇,道:“我们都没有想到,天子这么会说话,说不定天子还真是中兴之君呢!”
夏侯虞却在心里为夏侯有义叹气。
萧桓告诉她:“最终还是判了卢淮私通敌国的罪名,天子已命谢丹阳亲自去抄家了。”
虽然家族对立,可这些门阀世家毕竟都是从北方过来的,说起来都曾是患难之交。抄家这种事,太直接,也太得罪人了。
夏侯有义竟然交给了谢丹阳去做。
萧桓含蓄地笑道:“天子把舅父留在了宫里,说是好久都没有好好和舅父说说话了,想和舅父一起聊聊天。”
这是要把郑芬摘出去的意思。
谢丹阳和郑家的这结盟,恐怕要有罅隙了。
夏侯虞并不想让萧桓知道她劝过郑芬,寻思着怎么让萧桓给郑芬一个机会,谁知道萧桓已道:“晋陵,你说得不错,我在扬州最少待五年。若是舅父能与谢家、卢家一争高低,我肯定是站在舅父这一边的。”
夏侯虞讶然。
萧桓不由笑道:“舅母怕我心里还有疙瘩,特意去找过我。”他说完,目光含笑的注视着她,真诚地道:“谢谢你晋陵。舅父也是为了郑家。”
言下之意,他五年之内都不会和郑芬争什么,但若是五年之后郑芬没有能力抵抗谢家和卢家,他也不会心慈手软,会争取自己的利益。
夏侯虞长吁了口气。
这样很好。
可她心底隐隐却有个感觉。
就算萧桓给郑芬五年的时间,郑芬恐怕也没有办法能掌握建康城里的局势。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启程
夏侯虞觉得她能做的都做了,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有心情见萧家的亲戚们了。
萧韩家教很好,姜氏又是个心地善良之人,年余不见,过继到萧韩家的萧玫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阴郁,不仅人长高了,而且面色红润,目光明亮,笑容灿烂,如同没有经过任何阴霾的花,明媚而阳光。
这样很好。
而萧佩还是长姐风范,端庄娴静,倒是萧珊,好像比从前更喜欢说话了。
夏侯虞端着茶盅,笑盈盈地听着萧珊说着话:“…余姚大长公主就非拉着我不可,我没有办法,只好跟她一起去了。结果她到了那里挑三拣四的,这也不如她家的好,那也不如她家的好。柳夫人看她不惯,就刺了她两句。她不说自家的东西好了,改说别人家的东西好。反正吧,就是谁也没她有见识,谁也没她知道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