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翘也笑:“哪天得了闲我们再去吵十一小姐也是一样。”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的大太太问身边的小丫鬟:“十一小姐已经走了吗?”
小丫鬟出去看了看,折回来回话:“没有,正和落翘姐姐说话呢!”
大太太点了点头,落翘就撩帘走了进来。
“和十一娘说什么呢?”大太太状似无意地问道。
落翘心中一紧,笑道:“十一小姐中午在屋里摆酒给琥珀接风,请我和连翘去热闹热闹。”
大太太没再追问,转移了话题:“吴孝全怎么说?”
落翘道:“吴总管说,这段时候朝廷传出皇上年后会再对北疆用兵,金价跌得厉害。您兑换的数目又大,一般的钱庄吃不下,有实力的钱庄见您急等着,价钱上更是不会让。这样一算,差价就在四、五千两之间。实在是不划算。”
大太太皱了皱眉:“你跟他说,四、五千就四、五千吧。想办法在明年二月中旬以前都给兑换出来。”
落翘应声而去。
…
十一娘回到绿筠楼,让滨菊给娇园、十娘和十一娘下了帖儿。冬青则去了许妈妈的住处。
许妈妈不在,她身边服侍的小丫鬟态度敷衍:“妈妈回来了我会说一声的。”
冬青本只是尽礼数,和小丫鬟寒暄了几句,转身去了吴孝全家。
吴孝全家的正在吃早饭,听说十一小姐屋里的冬青来了,趿了鞋子就迎了上去:“有什么事让小丫鬟来说一声就是。冬青姑娘何必亲自跑一趟!吃了早饭没有?进来添点。”
这样的客气,倒把冬青说得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多谢妈妈。已经吃过早饭了。”然后把来意说了。
吴孝全家的听说她还有事,也不留她,很爽快地应了:“跟十一小姐说一声,到时候一定去!”
冬青满腹狐惑地去了姚妈妈那里。
姚妈妈叉了腰站在西跨院的大门口,怕别人听不见似地高声道:“请我去吃酒啊?你们十一小姐倒有心,只是我哪有那空闲!大太太刚才还差了我派人把后花园的暖亭都打扫出来,再把地火升了,好过年的时候用。”说着,像赶蚊蝇似地挥了挥手,“到时候再说吧!”
冬青来时就有心里准备,知道她对自己肯定没有个好言语,可在一个院里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躲也是躲不过的。她只当不知道她的恶意,陪着笑脸:“到时候我再差了小丫鬟来请妈妈!”
伸手不打笑脸人。
姚妈妈欲言又止。然后冷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旁边却有人笑道:“以后你们是一家人了,她又是在主子跟前当着差事,你好歹给她几份颜面。等会去吃杯酒就是了!”
冬青身子一僵。
有这样的话说出来,肯定是那姚妈妈说了些什么的。
她又想到前些日子姚妈妈提了八色礼品在村里到处问“夏家什么走”、“她们家那个在罗府当差的闺女配给我侄儿了,我来走走亲家”,以至于她回去,来家里吃妹妹喜酒的那纛三姑六婆、左邻右舍都问她“什么时候出嫁”…
想到这些,冬青气得胸口发痛,转身去了厨房。
管厨房的曹妈妈看见她,面色不虞:“姑娘还是换换菜单子吧?十两银子,买八汤里的那只鸭子绰绰有余,可这入汤的人参、天麻、当归、枸杞…”说着,她眼底闪过不屑,“何况你还点了爆炒河鲜、鸡汤氽海蚌、糟银鱼、冬笋玉兰片…姑娘既然给十一小姐当家,也得斟酌斟酌,知道的,说姑娘心大了点,不知道的,还说我们这些人欺负十一小姐不懂厨房的事。”
冬青胀得满脸通红。
上次五小姐请客,也只拿了十两银子,还做了个佛跳墙。她可是照着份子减了量的,怎么到她手里就不够了?说来说去,不过是世态炎凉,瞧着十一小姐没五小姐在大太太面前有体面罢了!
“是我不懂事,还望妈妈不要放在心上。”她强笑着给曹妈妈陪不是,“妈妈看着添减添减吧!”
曹妈妈点点头,转身吩咐厨房的婆子去剁鸭,留下了背影给冬青。
…
冬青高一脚低一脚地回了绿筠楼。
被穿林冷风一吹,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今天是她们请客,还有好多事要做。怎么放着正事不管,和两位妈妈生起闲气来。
说起来,两位妈妈年纪比自己大,进府比自己早,位份比自己高,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本来就应该训导自己…想当初刚进府那会,规矩没学好,打骂是小,不给饭吃不让睡觉的时候也是有的,怎么跟了十一小姐几年,倒受不住这些了呢!
虽然这么开导自己,冬青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难受!
她望着冬雪中的粉墙灰瓦发了会呆,这才转身去了今天宴请的地方──绿筠楼前的一个暖阁。
白雪翠绿掩映中,红漆暖阁如一团火似的暖人。
撩开大红罗夹板帘子,热气迎面扑来。
滨菊带着秋菊和竺香刚收拾停当──黑漆坐椅擦得铠亮,小杌子上垫了银红色团花坐垫,茶几摆了茶皿,正中并排两个大方桌。
“冬青姐,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添减的地方?”滨菊笑着迎了上来。
没待冬青回答,秋菊已在一旁笑道:“我看要供几棵凤梨才好。”
滨菊却道:“供凤梨,不如插几枝梅花。”
“可插梅花要开了箱笼拿梅瓶。十一小姐统共三个梅瓶。一个旧窑五彩金泥的,一个汝窑天青釉的,一个官窑甜白瓷的,都是上好的东西。等会人多手杂,要是失了一个,那可就哭也哭不回来了。”秋菊有些不服气地辩道。
滨菊不由叹了口气:“凤梨、香橼都由管院子的妈妈收着,去拿,还要许妈妈的对牌…还不如开箱拿梅瓶。”
一时间,三人语塞。
刚才淡淡的伤悲突然间就化为了一阵波涛,冬青不由搂住了十二岁的秋菊:“要是有哪天,我们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好了!”
…
中午吃饭的时候,十一娘问冬青请客的情况。
“许妈妈不在家,丫鬟说会转达的。吴妈妈说到时候一定来…”她顿了顿,道,“姚妈妈还说不定,我许了等会派小丫鬟再去请。五小姐正在写字,没见到,紫薇说,要请了五小姐示下才知道能不能来。十小姐那里,也只见到了百枝。百枝也说看情景。十二小姐那里是刘妈妈回的话,说十二小姐睡的早,身边得有个人服侍。她来了,雨桐、雨槐就不能来了,雨桐、雨槐来了,她就不能来了。两相权衡,这样热闹的场面,还是让给少年人。她就不来了。让雨桐、雨槐带着白珠和金珠两个小丫鬟来。”
许妈妈没谋面,姚妈妈、娇园、十娘和十二娘的态度都一如从前。也就是说,只有吴孝全家的,突然变得非常热忱起来。
十一娘微微点头,没有做声。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
而站在她身后的琥珀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
下午申末,吴孝全家的就来了。还带了两坛金华酒:“…我是闲人,十一小姐看有没有用得着我的。”
听着这就是客气话,十一娘哪真的让她去帮忙。放了打了三分之二的络子起身招待她。
“别,别,别。”吴孝全家的连连摆手,“您给庥哥打吉祥络子,这是一等一的大事。我有琥珀陪着就行了。您忙您的。我到冬青姑娘那里唱个喏,听她差遣去。”执意要去暖阁。
十一娘也的确惦着这还没有打完的络子,吩咐琥珀陪着吴孝全家的去暖阁。
冬青去厨房里催菜去了,滨菊领着秋菊和竺香在屋里候着客人。
看见吴孝全家的进来了,大家都热情地给她行礼。她回了礼,妙语如珠地和滨菊几人聊起来,逗得几人呵呵地笑。
不一会,雨桐和雨槐领了白珠、金珠来。看见吴孝全家的,都露出吃惊的表情,吴孝全家的却神色自若地和几人打招呼。
雨桐几人忙收敛了异色和吴孝全家的行礼。
这时,五娘屋里的紫薇来了。
吴孝全家的主动上前打招呼。
紫薇满脸惊愕,半晌才回过神来和吴孝全家的行礼。
“妈妈也在这里,真是没有想到…”她喃喃地吐出两句,又惊觉自己失言,忙笑着补救,“我道妈妈是个忙人,却比我来的早。”
吴孝全家的不动声色,笑得一团和气:“我是闲人一个,不像你们,都有差事,丢不开。”
第十二章
闲人?
这人闲得可真是妙啊!
一会在大太太那里,一会在五小姐那里,一会又到了这绿筠楼的暖阁…只怕没有比她更闲的人了!
紫薇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一味的笑盈盈,和吴孝全家的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然后将手里提着的两包东西递给琥珀:“是信阳毛尖。小姐为绣屏的事忙着,让我来给琥珀姐姐见个礼。”
琥珀收了茶叶,客气地请她到一旁坐。
紫薇婉拒了她的邀请:“小姐面前离不开人,偏偏新来的小丫鬟又病了。我就不坐了,改日来和姊妹们聚聚。”
大家都是在主子面前当差的,主子的差事最要紧。
琥珀不好强留她,待她向吴孝全家的辞了行,送她出门。
两人走到屋檐下,遇到了被提着红灯笼的小丫鬟簇拥着的珊瑚、翡翠、玳瑁和杜薇、杜鹃几人。
大家少不得又寒暄几句。
知道紫薇是代表五娘送了茶叶,又因五娘面前没人服侍不能久留,大家说了客气话,复由琥珀代送,珊瑚几个则由小丫鬟服侍着撩帘进了暖阁。
主子分三六九等,丫鬟们也一样,而且还是随着主子分等级。珊瑚几个是大太太屋里的,自然就是贵客。她们到了,气氛又不一样了。
吴孝全家的主动上前来打招呼,雨桐和雨槐主动帮着滨菊待客,或帮着解披风,或帮着挪椅凳,还有的指导秋菊、竺香、白珠、金珠等小丫鬟帮着上茶上点心。一时间,铿锵叮当的玉佩摇曳之声、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之声、莺莺燕燕地问候之声交织成一片,虽然是人声嘈杂,但也热闹非常。
又有琥珀送完紫薇回来,珊瑚几个或拿了手帕,或拿了汗巾,或拿了翠花送她,又是一番笑语喧阗。待冬青领了粗使婆子提食盒来,大家又你推我让,分了主次坐下。
吴孝全家的自然是上座,琥珀是正主,陪在一旁坐了。又要推冬青坐吴孝全家的下首,冬青抬了抬手上正端着的一碗火薰肉,笑道:“众位姊妹准备由谁服侍呢?”
翡翠眼珠一转,立刻指了滨菊:“今天让你做回东道。”
滨菊笑吟吟地去接冬青手里的火薰肉:“姐姐今坐吧,我来服侍众位贵客。”
吴孝全家的也拉了她的手:“坐吧,坐吧。又没有外人。”
琥珀见了,站了起来:“姐姐今天为我忙里忙外,我不想拂了姐姐的好意,这才坐在这里的。姐姐要是不坐,我更是不安了。”
冬青执意不肯,珊瑚想着每次姊妹们聚聚,冬青都是那个坐在下座帮着捧汤捧羹、上茶上点心的人,何况这次是她自己屋里宴请,再这样争执下去,不免坏了气氛。又想到她以后要和自己的好姊妹琥珀一个屋里,琥珀又是被大太太突然拔过去的,不比她和十一小姐亲厚,如关键的时候能在十一小姐面前帮着琥珀说上一二句,琥珀的日子要好过多了。因此存了奉承之心。
她笑着拉了冬青的手:“既然如此,那姐姐就挨着我坐罢!”说着,坐到了吴家孝的下首。
这样一来,冬青虽然免了坐次头席的位置,但也坐到了次次席的位置上。
翡翠是最机敏的一个,看了看站着的琥珀,又看了看坐着的珊瑚,坐着到了琥珀的下首:“那我就不客气了,和珊瑚姐姐坐个对面。”
再推迟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冬青只好虚坐到了珊瑚的下首:“姊妹们也太客气了。”
能到大太太屋里的,都是伶俐人。
杜薇就推着玳瑁坐到了翡翠身边:“姐姐快坐了,我们腿都站酸了。”说着,坐到了吴孝全家对面的末席上。杜鹃也不客气,笑嘻嘻地挨着杜薇坐了。
滨菊看着松一口气,邀雨桐、雨槐、白珠、金珠另坐一桌。
就有人撩了帘子探头探脑的。
秋菊眼尖,喊道:“百枝姐姐怎么这个时候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