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也就是说,大太太接到大老爷来信后,生气到牵怒于撩帘的小丫鬟。

“接到大爷的信是在吃了晚饭。”冬青整理着自己听到的消息,“因为大太太下午发了一通脾气,大家都战战兢兢的。当时是翡翠在一旁服侍,接到信后,大太太捏着信什么话也没说。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然后就叫人去请了许妈妈来。两人单独在屋里说了大半宿的话。”

十一娘愕然。

难道大太太是那种越遇到大事越冷静的人?或者,是自己猜错了?不,就算是自己猜错了,大姨娘和二姨娘难道也猜错了?吴孝全家的,难道也猜错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起身在屋子里踱起步来。

这次宴请,本来就是个试金石。五娘、十娘、十二娘的态度都和平常一样。不寻常的是吴孝全家的和落翘──两人都太热忱,偏偏这两人又都是最能揣摩到大太太心思的人。特别是吴孝全家的,她自己在内院行走,与各房各屋都交好。丈夫又是罗家大总管,管着罗家对外的一切事务。有什么事,她的消息应该是最灵通的…

十一娘不由停下了脚步。

“吴妈妈呢?吴妈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或者,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冬青微怔,低头沉思半晌,迟疑道:“吴妈妈一直在听我们说话…”话说到这里,她突然一震,“对了,酒吃到一半,吴妈妈让我陪她去净房。她嘟着嘴和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十一娘不由走过去坐在了冬青的身边。

“说了什么话?”

见十一娘神色紧张,对吴孝全家说的话这样重视,冬青想了一会,把吴孝全家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她说:还是在这里快活。回到家里,常常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我们家那口子,每天忙着拆了东墙补西墙,看我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偏偏是讨好了这个,就得罪了那个。讨好了那个呢,又得罪了这个。里外不是人。这不,今一大早就被落翘传到大太太那里去了。回来就愁眉苦脸到现在。不像跟了大小姐去了燕京的卢永贵,几年不见,就在燕京买了宅子,过上了京里人的日子。这真是宰相的门房七品官啊!我呀,懒得看他那个嘴脸,借着这机会到外面乐呵乐呵。免得他以为我待在内宅就没地方玩去。”

拆了东墙补西墙…两头不好做人…被落翘传去见大太太…回来后就愁眉不展…不像跟了大小姐去了燕京的卢永贵…懒看她那个嘴脸…借着这机会到外面乐呵乐呵…

吴孝全家的,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

她们两口子,可是大太太的心腹!

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冒着得罪大太太的风险出头暗示她呢?

十一娘陷入了沉思。

“后来我们回到暖阁,落翘已经走了。翡翠正在排揎连翘。”

“哦!”十一娘回过神来,“她都说些什么?”

冬青笑道:“您也知道,她们两人一向不对。好像是连翘当差的时候出了什么错,被许妈妈扇了耳光,在脸上留了印迹,这段日子都不能在人前露脸了──翡翠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十一娘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第十四章

既然说了要抽出时间出打络子,十一娘早上就照着昨天的时辰去了大太太处。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披着猩猩红锦缎披风的五娘──她正在屋檐下和柯姨娘说话。

柯姨娘穿了件石榴红十样锦妆花褙子,蓝绿色梅竹兰襕边综裙,秀丽的五官在檐下大红灯笼的照射下比平常显得更为柔美。两人不知道说道了些什么,突然间都掩袖而笑。场面十分的温馨。

十一娘正寻思着要不要过去,站在台阶旁那株修剪成了大圆球般冬青树旁的紫薇已经看到了她。

她笑着朝十一娘迎了过去:“十一小姐,您今天可真是早!”声音比平常高,在这安静的院子里就显得有些尖锐。

屋檐下的小丫鬟们都望了过来。当然也惊动了五娘和柯姨娘。

就是想躲也躲不了了!

十一娘笑着走了过去:“因为要打络子,所以早点来。”

“难怪我昨天来给母亲请安没有碰到十一妹。”五娘笑道,“我是昨天写了大半夜的字,躺下怎么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翻了大半夜。索性早点起来,到母亲这里来和母亲说说话。没想到竟然碰到了妹妹,等会一起走吧!”

有必要这样详细地向她解释吗?

“好啊!”十一娘笑着上前给她行了礼,很关心地道:“姐姐现在好些了没有?我有时候绣花绣到半夜,明明倦得很,躺下后却睡不着。要几天功夫才能复原。姐姐还是要多多注意才是,免得伤了身体。”

五娘回了礼,笑道:“也就是这两天为了寿礼的事太操心了。”

“外面冷,你们姊妹屋里说话去。”柯姨娘走了过来。

十一娘笑着喊了一声“姨娘”,和五娘鱼贯着进了屋。

大太太还没有起来,而且不准备起来,知道她们来请安,只派了个小丫鬟说了句“知道了”,就让她们散了。

五娘和十一娘面面相觑,五娘更是焦急地望向了柯姨娘。

柯姨娘也是满脸困惑:“昨天晚上是许妈妈在值夜…”

“怎么是许妈妈值夜?”五娘脸色微变,看了看周围的小丫鬟,欲言又止。

十一娘目光微闪,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回去吧!晚上再来看母亲。”

这种情况下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五娘只得收敛了心绪,笑着点头,和十一娘出了正屋。

路上,五娘和十一娘闲话。

“听紫薇说,昨天晚上,吴妈妈也去了?”

“嗯。”十一娘笑道,“还送了两坛金华酒。”说着,又笑着向她道谢,“还劳姐姐送了上好的茶叶来。”

“姊妹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五娘笑着,还欲问什么,有小丫鬟气喘喘地赶过来:“五小姐,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去大太太那里了?让我好一通找。要不是遇到了珊瑚姐姐,只怕就要错过了。”

十一娘看着那小丫鬟面生。

五娘就笑着解释道:“这是四弟屋里的小丫鬟倚柳。”

四爷罗振声住在外院,难怪她不认识。既然派了小丫鬟来找,肯定是有什么事。

十一娘闻音知雅,笑道:“姐姐也别送我了,我上了回廊就到绿筠楼了。”

五娘想了想,笑道:“那我不就送妹妹了。”

“姐姐请留步!”十一娘笑着和她寒暄几句,然后转身朝绿筠楼去。

一旁跟着的琥珀频频回头,看见小丫鬟在五娘身边耳语数句,两人转身去了正屋。

既然是四爷屋里的丫鬟,怎么又带着五小姐去了正屋?

念头闪过,琥珀脸色微变。

那小丫鬟只是说来找五娘,而五娘也只是说那小丫鬟是四爷屋里的,却只字没提这小丫鬟是奉了四爷之命来找她的…只不过,这样一番说词,任谁也会误会。以为这小丫鬟是奉了四爷之命来找五小姐的,给无心人一个误解。

她又想到十一娘到来之前五娘和柯姨娘站在屋檐下说话,那紫薇却像在提防什么似地站在台阶旁…她再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不由有些惶恐起来。

琥珀看眼前步履轻盈却带着几分优雅的十一娘,欲言又止。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好。

回到绿筠楼,十一娘笑着对琥珀道:“我这里人多事少,大家闲着的时候本来就多,你来了,大家就更清闲了些。我今天一天都关在家里打络子。你有什么事,自去办去。过几天,我开始绣屏风了,冬青要在一旁帮忙,这屋里的事就全交给你了。再要走动,就不如现在这样方便了。”

意思是说,你有什么事快去办,等我开始绣花了,你最好哪也别走。保证这屋里的一切事务运转自如。

本来,未及笄的小姐,屋里能有什么事。何况因为进了腊月,夫子辞馆回家了。除了晨昏定省,像十小姐那样天天关在家里读书的,可以哪里也不去。

十一小姐这样说,是在告诫她吧!

告诉她和以前的一些事都断了,告诫她以后别乱跑…

琥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蹲下去行了个福礼:“十一小姐放心,我来这之前,已经把事都办好了。您开始绣屏风了,我自然什么地方也不能走。虽然小姐屋里的事少,可吃饭浆洗、各房之间的应酬也是一样少不了的。要是因为我的缘故耽搁了您绣屏风,那我可是万死犹轻!”

十一娘微怔。

不亏是大太太屋里出来的,真是聪明伶俐,一点就透…说起话来不用费功夫,伤脑筋。

她点了点头,坐到火盆旁的锦杌上开始打络子。

琥珀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叫了冬青进来服侍,自己带着滨菊开始打扫屋子。

滨菊轻声笑道:“二十六才开始扫尘呢!”

琥珀笑道:“那几天小姐已经开始绣屏风了吧!也免得吵到她。”

滨菊笑道:“我们小姐看着不说话,却是个喜欢活泼热闹的,脾气又好,你不用担心。”

琥珀目光一亮,笑道:“哦,我看小姐举止沉稳,还以为是个爱静的。”

“我们家小姐是举止沉稳啊。”滨菊不以为然,“她只是喜欢身边热闹热闹罢了!”

“怎么个喜欢热闹法?”琥珀笑道。

“喜欢养花养草啊,喜欢听身边的人在她面前有说有笑的,还喜欢大家穿鲜亮的衣裳…”

琥珀认真地听着,一一的记在心里。

卧房里,冬青也在和十一娘说话。

“滨菊说,五小姐那里没什么异样,和以前一样。”

“应该是这样的。”十一娘手指非常的灵活,左弯右绕的,一下子就把一个小蝙蝠的身子打好了。“看那天紫薇的态度就知道了,她之前应该还没有什么查觉。”

“之前?”冬青愕然。

十一娘眼不离手中的络子,点了点头:“之前不知道。不过,刚才和去给大太太请安的时候,遇到个面生的小丫鬟,说到处找她,她又向我解释,说是四爷屋里的。这个时候,内宅还没有除钥,她从什么地方来的?说谎,也要编得合情合理些嘛!”她手略停,抬睑望着冬青,“昨天吴孝全家的来了,肯定让五娘察觉了什么,所以一大早去了柯姨娘那里,看能不能得到些消息──走了又被柯姨娘叫回去,肯定是发现了些什么?你让滨菊继续到五小姐屋里走动。有什么事,也就是这两天的时间了。”

冬青恭敬地应了“是”,又道:“今天一大早,大姨娘来了。”

十一娘手一顿:“她来干什么?人呢?”

“在楼上!”冬青指了指头顶的承尘,“说是来找十小姐帮着抄本经书。”

两位姨娘信佛。五娘虽然字写的好,却不是谁都请得动的。姊妹里,十娘的学问最好,常得夫子夸奖,可她性情急躁,又喜怒无常,并不是好相与的人。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大姨娘的这番举动不免让十一娘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您也别担心。”十一娘曾经对她说“反常既为妖”,今天大姨娘的到来,让冬青觉得很反常,她就留了一个心眼,“百枝和九香和我们屋里的人交情不错…有什么事,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十一娘笑着点头,打趣道:“冬青越来越有管事派头了。”

冬青听着掩嘴而笑,没等笑容到达眼底,目光已是一黯。

十一娘只得安慰她:“我还有两年及笄,你也还有两年。”

在罗府待的时候越久,就越能体会到主子那种予生予死的强大。

冬青没有十一娘这么乐观,却不想让虽然言语不多却从不曾对她失言的小姑娘心中不快。

“嗯!”她笑着点头,“我们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十一娘不想和冬青讨论这个话题。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手段,都变得没有意义。

古时的人早婚,她虽然想用手段为自己找个老实的人嫁了,可一来是潜意识里对这种做法是有些鄙视的,二来没有机会,行事就有些拖拉。

没想到,这个时空的生活节奏虽然慢,但事情的变化却一样的快…掉以轻心,活该变得这样被动。

想到这里,她转移了话题:“秋菊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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