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二次提到永平侯是国舅爷了。
罗振兴心里有些肯定了。
他笑道:“姐夫喜欢吃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三婶却最喜欢吃春熙楼的烤乳猪…”说到这里,他“哎呀”一声,“我怎么忘了,应该到春熙楼订一只带去,让三婶也高兴高兴的。”
钱公子忙道:“你说的三婶,是柳阁老家的千金吧?”
罗振兴点头:“柳阁老已经致仕归乡了。”
钱公子却笑道:“就算这样,我却听说李阁老的新茶税困难颇多啊!”
罗振兴呵呵笑:“今天走亲戚,不谈这些,不谈这些!”
钱公子笑道:“也是!”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空着手去打秋风。这样,我快马加鞭,这就去春熙楼订一只乳猪送到三叔家。”
从罗大人变成了“三叔”…
罗振兴笑望着他:“不用,不用。哪能让你破费。”
“再说下去就不是兄弟了。”钱公子很是爽朗,不待罗振兴回答,已扬鞭而去。
…
钱公子在罗家众人到达钱唐胡同之前已置办好了烤乳猪,正带着春熙楼的两个伙计在罗华义门口等。
罗振兴怔住,然后发现钱公子一直挂在腰间的那块雕着步步高升的羊脂玉玉佩不见了。
他暗暗点头,叩了三叔家的门。
三太太看见他们,喜出望外,忙叫了三老爷出来待客,又亲自张罗着准备晚饭。
大太太拦了她:“外面还有个烤乳猪,是兴哥买的。你让厨房随便做几样小菜就行了。我们妯娌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儿。”
三太太听了更是欢喜,叫了妈妈们把烤乳猪拿去厨房,挽了大太太手去了正屋的堂屋。
大家坐下,大太太就问起了五爷、六爷。
“去学堂了。”三太太笑容有些勉强,“老爷被困在燕京,总不能耽搁了孩子们的学业吧!正好中山侯府的家学离这只隔一个胡同,我就把孩子放那里了。”
大太太颇有些意外:“你和中山侯府唐家很熟吗?”
第五十八章
“和他们家倒不熟。”三太太道。“不过他们家请的西席是家父一位门生的侄儿,姓赵,学问很好,是因为这个才去的。说起来,唐家为人跋扈,并不好相与。赵先生原也是碍着朋友的面子才去的。准备教完了今年就辞馆的。我听着一年的束修十五两银子,四季衣裳各一套,配一个小厮。还准备商量老爷,这样的费用我们也承担的起,不如请到家里专教开哥和誉哥。”
大太太很是吃惊:“束修十五两银子,四季衣裳各一套,配个小厮。这也太…”说着,沉吟道,“三弟妹这个主意好。如果真是这样,还不如请来家里。什么东西都可以马虎,孩子们的学业可马虎不得。说起来,我们又没有分家,这钱就从公中出了吧!”
三太太一怔,忙道:“这怎么能行…”
大太太已携了三太太的手:“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又道,“既然赵先生想辞馆,想来是不满意东家了。我看。不如将束修提到每年二十两,四季衣裳各两套,配个小厮。我看倒座还有个小院,不如把那小院专拔给先生用。”
三太太还欲推辞,大太太已笑道:“我是大嫂,你得听我的。”
柳家这个时候倒下,对于人情世事,三太太比平常更敏感。大太太许承的东西并不贵重,三老爷也不是负担不起,但大太太的这番话却让三太太很是感激。
她握了大太太的手,眼角有点湿润,重重地点头。
大太太就望着静静围坐在她们面前的五娘、十娘和十一娘笑道:“我们大人说些家长里短的,你们听着也无趣。你们三婶屋后有两株梨树,这个时候应该开花了。让妈妈们领你们院子里转转去。免得难受。”
三太太听出音来,知道大太太是要支了几个女儿和她说体己话。笑帮腔道:“到梨花树下坐着喝茶更惬意!”又叫了贴身的妈妈带几个人去后院转转。
三个人明白过来,曲膝给大太太和三太太行礼,然后跟着妈妈去了院子里。
大太太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着望着三太太:“三个一般长短了。真有操不完的心。”
三太太朝着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们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她笑道:“等她们做了母亲,自然就明白您的一番苦心了。”
“但愿有那日。”大太太语气怏怏地应了一句。然后坐直了身子,问三太太:“对了,你可认识哪家适龄的公子?说起来,五娘和十娘年纪也不小了。你也知道,她们都是庶出的。我们看得上人家,人家未必看得上我们。真是让我愁死了。”
原来是为这事!
三太太想到在余杭守孝时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不由笑道:“如果是从前,问问我娘,总能找到几个合适的。可现在却…”满脸的歉意。
“看我。说着说着,又说到你的伤心处了。”大太太自责地道。
“不关大嫂的事。”三太太眼角一红,“是我自己想不开罢了。”
大太太安慰了三太太几句,然后叹了口气,把话题又绕了回来:“其他的我也不敢想,只求人品端正,家世清白就行啊!”
三太太见她念念不忘,只好道:“大嫂放心,我会帮着看着点的。”
大太太点了点头,还欲说什么,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两位爷下学回来了!”
三太太满脸是笑:“快进来,他们大伯母来了。”
大太太见状,知道自己所求之事泡汤了。
…
从三太太那里出来,大太太的神色有些恍惚。
罗振兴看在眼里。
回到家里,他和母亲说体己话:“…您今天怎么突然想到去护国寺?又不辞辛苦地去了三叔家里?”
大老爷一早出去还没有回来,加上今天去三太太那里没有得偿所愿,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她也想和人说说话,就把这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儿子:“…要是十一娘的事成了,五娘和十娘就得赶快嫁出去。我瞧着姜夫人的意思挺满意的,这还有一个没着落呢?”
罗振兴之前隐隐听妻子提起过,当时只觉得是妇人的荒唐言。现在亲耳听母亲一说,不由沉了脸:“娘,大姐还好好的,您怎么能…岂不让人伤心!”
“你懂什么?”大太太见一向孝顺的儿子竟然出言顶撞她,想到万一女儿走了,外孙还有这个舅舅撑腰,如果儿子因此对这件事生出罅隙来就不好了,又想到,说不定因为这件事,能让儿子感受到世事的艰难,她索性道,“人走茶凉,人死灯灭。侯爷再念旧情,可天天看着新人笑,任是那铁打的也要变绕指柔。到时候,谁知道会出什么妖蛾子。现在不早做打算,难道等谆哥有事的时候再去谋划不成?你可别忘了,他上有祖母、下有父亲,我们再怎么亲,也是外家。就是有心,只怕到时候也鞭长莫及。”
“侯爷不是这样的人!”罗振兴把徐令宜暗中去拜访国子监祭酒的事告诉了母亲,“他完全可以在我面前夸耀一番。可他却什么也没有告诉我!要不是祭酒在我面前提及,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
“侯爷是什么人?有谁比你大姐更清楚!”大太太不以为然,“我这段日子忙前忙后,也没有顾得上和你说话。我看着你比在余杭大不相同,可是出了什么事?”
罗振兴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母亲会问他这个,更不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进了国子监以后,突然发现以前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大太太没等儿子回答,冷冷一笑。“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侯爷到国子监给你打招呼,你要是那祭酒,只怕也会卖弄这人情吧?”
罗振兴脸色微白。想到自己刚进国子监时谦虚谨行,有人问起他家中之事,他常常含糊以词,结果被人调侃嗤笑。后来他无意间透露了与永平侯府的关系,大家对他一下子亲昵起来…让他深刻地体会了世态炎凉。
大太太见儿子不作声,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遂放低了声音,缓缓地道:“侯爷这个人,虽有不世之才,却耳根子软,遇事胆小懦弱,优柔寡断。别的不说。当初你大姐刚嫁过去的时候,想开府单独过日子。侯爷当着她的面答应的好好的,可到了太夫人面前,又立刻变了卦,你大姐一怨,他又变了卦,说过几天就跟太夫人说。反反复复的,没有个主意。后来承了爵,更是让你姐姐受累。
侯爷是皇后的兄弟,按律令,本应封爵。结果侯爷怕皇上猜疑。硬是上奏请辞了。你说,这有什么好怕的?难道本朝就他一个国舅爷?还是那些受了爵位的国舅爷没一个寿终正寝的了?哦,赶情别人都不怕,就他怕!你大姐为这件事,没有少和他呕气。”
大太太有些激动起来。
“后来平了北乱,皇上又提起给侯爷封爵的事。
那时候,谕哥已经启了蒙,人人都夸聪明。偏生谆哥年纪小,又有不足之症,亲戚间就有‘以后这家里全靠谕哥撑着了’,还有些糊涂人。竟然凑到秦姨娘那里献殷勤。你大姐就想把谕哥过继到二房的名下。可一来这事得太夫人和二夫人同意,二来得族里同意,颇有些为难,正愁着。知道侯爷又得了一个爵位,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想着,这个爵位就给谕哥承了。一来解了谆哥之危,二来说出去你大姐也有面子。谁知道,又让侯爷请辞了。请辞不说,还没跟你大姐商量,你大姐还是事后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这下子,把你大姐气得…从此就落下了个咳血的毛病。”
说着,大太太不由眼泪涟涟。
“侯爷可是一点也没有为你大姐着想。那外戚的爵位只封本人,没了就没有。可这战功得来的爵位可是功封,是世袭的。你想想,你大姐在的时候他都这样。如果要是不在了,谆哥儿还能有个活路啊!你可别忘了,徐家叫你舅爷的孩子再多,可只有谆哥是你大姐的骨血,只有他和你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
罗振兴听着很是狐惑:“可我听人说,侯爷在平苗蛮的时候,苗人假意投诚,还献上锦帛美女,侯爷毫不动心,杀伐果断,当即斩下苗人头领的头,让苗人弄假成真,这才有了之后七战七捷,平苗蛮之功…怎又‘耳根子软,遇事胆小懦弱,优柔寡断’?您会不会是听错了?”
“你知道些什么?”大太太冷冷地一笑,“当初,老侯爷为了助皇上登基,可谓是散尽家财。要不然,扬州文家又怎么会和侯府搭上关系呢?后来皇上登基,一心一意想给皇后长脸。顶着几位大学士的反对,硬让从来没有领过兵、打过仗的侯爷做了平蛮大将军。兵部的人都看出了皇上的意思,知道这仗打起来是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只要得胜,拜相封侯是跑也跑不了的。所以当时很多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都在侯爷麾下做了参将或是把总。这样的仗他还打不赢,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了!”
罗振兴语塞。
这么多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在麾下,想让他们听从指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吧?
可这话说了,母亲又不懂…
第五十九章
大太太和儿子说了半天的话,也有些倦了,道:“今天你跑前跑后忙了一天,也早点歇下吧!”
罗振兴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他忙道:“娘,我有件事想商量您!”
大太太一听,立刻正色道:“有什么事,你直管说。”
罗振兴就笑道:“您觉得钱明这个人怎样?”
大太太一怔。
罗振兴道:“他今年二十七岁,还没有娶妻。”然后把买烤乳猪的事说了,“…我看他处事极灵活,以后只怕非池中之物…您看…要不要我找个人暗示他一下?”
大太太立刻来了兴趣:“你可要问清楚了。别家里有一个,然后又在外面说自己没成亲,到时候,我们罗家可就成了大笑柄了!”
“您放心吧!”罗振兴笑道,“我会好好查查的。”
大太太想着就觉得兴奋:“这个钱明的确不错。光那份机灵劲就没人比得上。要是真能成,这可是桩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好姻缘。”
她想到了二房的四姑爷。
罗家出钱出力,好容易才中了个举人…
罗振兴见母亲应了,笑着起了身:“那您歇着吧!我得了准信就来回您。”
大太太点头,让落翘送罗振兴出了门,歇下不提。
…
十一娘辗转反复不得入眠,第二天起来照镜子,脸蛋像新剥的鸡蛋,没有一点点痕迹。
这就是年轻的优势啊!
她在心里叹着,然后吃了早饭和五娘、十娘一起去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和以前一样,笑容亲切,语气和蔼。和她们略说了几句,许妈妈就拿了日常的帐目来,大太太就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
既没有问十娘为什么会来,也没有问家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就好像时光不曾流逝,到燕京,见元娘,都只是一场梦似的。
不说别的,仅这份沉得住气,就足以让人敬佩了!
十一娘暗暗叹气,有些恍惚地出了门。
五娘过来挽了她的胳膊,亲切地道:“十一妹,你等会做什么?要不,我们下棋玩吧?我让你十子如何?”
“我等会要做针线。”十一娘笑着应付五娘,“要不,五姐和十姐下棋吧?我坐在一旁做针线。”
五娘却笑意亲切地望着十娘:“好啊!”
十娘扬着下颌看了五娘一眼,不屑地转身回了屋。
五娘在她身后喃喃地道:“唉,也不知道百枝和九红怎样了?外院采买上的初五老娘相中了百枝,大太太原应了今年秋天就放她出去的…”
十一娘就看见十娘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挺直了背脊进了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