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丽景轩,繁花似锦。
大太太面如白纸地躺在临窗的大炕上,和风徐徐,有柳絮落在她的被褥上。
“大嫂,您要节哀。”二太太坐在床头安慰大太太,“逝者已逝!”
三太太也符合:“是啊,大嫂。你千万要保重!”
大太太嘴角微翕,泪珠又滚落下来。
一旁的许妈妈也含着眼泪:“大太太,您从昨天夜里一直哭到现在…可要仔细眼睛。”
其他人也都纷纷安慰大太太。
大太太的情绪终于好了些,挣扎着坐起来,和二太太、三太太客气道:“把你们都惊动了!”
“大嫂这可是说了句见外的话。”二太太笑道,“我们也是元娘的娘家人啊!”
大太太听着提起元娘,眼神又是一暗。
三太太正欲说两句话岔过去,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姑奶奶来了。”
二太太就笑道:“我说怎么还没有来…让人去给她报了信的。”
话音未落,四娘穿着一身月华色的褙子走了进来。
她未语先垂泪:“大姐怎么就这么去了呢?丢下了侯爷和谆哥,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说着,拿了帕子拭泪。
三太太就笑道:“我们刚把大嫂劝好,这又要来劝你了。”
四娘听了,就收了泪,和大家见礼。
二太太就道:“既然人都来齐了,大家去给太夫人问个安吧?”
大太太点头,道:“我精神不济,就不陪你们去了。”
二太太和三太太又说了些让大太太宽心之类的话,然后叫了引客的媳妇子进来,去了太夫人处。
太夫人听说是元娘娘家的人来了,亲自迎了出来。
大家给太夫人行了礼,太夫人就睃了十一娘一眼。
看见她眼睛、鼻头红红的,神色间也略见郁色,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进了屋,大家这才发现太夫人这边还有四位女客。
十一娘认识其中的两位──忠勤伯府的甘夫人和威北侯府林夫人。
那林夫人正和身边的一位四十来岁的美妇说话:“…听见云板敲了四下,知道这边出了事,立刻就差了人来问。这才知道侯爷夫人没了!”说着,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那美妇就叹了一口气:“只可怜了孩子少了照顾。”
“谁说不是!”林夫人应合着,看见是罗府的人进来,就笑着收了音,端起茶来啜了一口。
太夫人给她们引荐众人。
那和林夫人说话的美妇竟然是陈阁老的夫人。
陈阁老现在是大周的首辅,没想到,陈夫人这么年轻…她微微有些惊讶。
另一位面生的妇人是姜柏的夫人。
十一娘不由仔细打量她。
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很平常,可举止温柔,笑容亲切,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而三夫人知道那美妇是陈夫人后就有些不自然起来,陈夫人却落落大方地和三太太行了个礼。
十一娘开始还以为这是胜利者的宽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位陈夫人却是事事处处都既不在人前,也不落人后,守着中庸之道的人。而姜夫人却有些不同,什么事情都把自己摆在最后。加之甘夫人一向不出风头,那林夫人就成了那个领头的人。十一娘就听着这位林夫人说话了。
好在林夫人说话也不粗俗,又有二太太时不时的符合一下,也算得上气氛融融了。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人,二夫人来了。
她拿了钦天监阴阳司择好的日子来给太夫人过目:“…您看看。还可以不?”
太夫人却没有接,道:“你做主就行了。”
二夫人听着就将那帖子重新放到了衣袖里,道:“原没有想到客人这样多,只怕外花厅那边要用屏风隔出来摆流水席。想借您库里的那三架黑漆云母石的屏风用一用。”
太夫人就叫了魏紫来:“去把黑漆云母石的屏风给二夫人。”
魏紫应“是”,二夫人和众人客气了一番,然后带着魏紫去取那屏风。
十一娘不由暗暗吃惊。
没想到,元娘的丧礼是由二夫人主持的。她以为会是三夫人…
念头闪过,她就听见林夫人叹了口气:“这样能干的一个,可惜…”
可惜没能成为永平侯府的女主人?
十一娘在心里暗忖着,就看见太夫人望了自己一眼。
有陈夫人在,三太太到底是不自在,二太太虽然没有走的意思,可三太太站起来说要去看看大太太,二太太不好多坐,只好起身向太夫人告辞。
太夫人那边正好又有几位尚书夫人来了,见留她们不住,就亲自送她们到了院门口。
十一娘就和七娘附耳说了几句,七娘目光微转,和正与太夫人道别的二太太低声说了两句,二太太目光微闪,略略颌首,就笑着问太夫人:“不知道二夫人在哪里起坐,我想问问大姑奶奶停几天灵?哪天发丧?我们回去说与大伯听,也好让他放心。”
太夫人看了十一娘一眼,笑道:“就在点春堂旁的花厅,二太太可能不知道,但几位小姐是知道去处的。”
二太太听了,和太夫人客气了几句,就去了点春堂旁的花厅。
一溜的媳妇子都站在檐下等着回事。
看见二太太,忙去禀了二夫人。
二夫人由丫鬟媳妇子簇拥着迎了过来:“亲家太太可是稀客,快到屋里奉茶。”
大家见了礼,二太太就把来意说了。
二夫人立刻道:“择了停灵五七三十五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由护国寺的高僧念大悲忏,白云观的高道打醮。五月初六辰正发丧,未正下葬。”
二太太就笑道:“我回去也好说与大老爷说。”
两人寒暄了几句,二太太就向二夫人告辞:“…还要去看看大嫂,您这边也忙着!”
二夫人客气了几句,然后送二太太到了夹道才回去。
一路上,七娘不住地和十一娘低语:“大姐家里真漂亮。我上次来给大姐请安的时候,正下大雪,后花园没来成!”
十一娘却想着自己的心思。
刚才和七娘低语,她就感觉到太夫人在看自己,后来七娘向二太太进言,太夫人眼底就闪过一丝不愉。
太夫人为什么不愉呢?
是因为问了七娘葬礼的安排,太夫人认为罗家做为娘家人太失礼了呢?还是太夫人不喜欢自己这样绕着弯子行事的作派呢?
她就想到二夫人、三夫人和五夫人…
很显然,沉默的二夫人和活泼的五夫人都很讨太夫人的喜欢,而伶牙俐齿的三夫人太夫人却不大喜欢…是因为嫡庶之别呢?还是仅仅是个人喜好呢?
还有二夫人,见礼的时候她盯着自己看了半天…加上之前谆哥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徐府的人都知道了元娘想自己成为徐令宜继室的事呢?
这样一来,自己到徐府来却有尴尬…
胡思乱想着,她们很快回了丽景轩。
大太太正拥被而坐,由许妈妈服侍着吃粥。
看见大家回来了,许妈妈忙解释道:“大太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才吃了这碗粥──太夫人特意嘱咐厨房用黄梁米小火慢慢熬得。大家也尝尝吧!”
谁又好意思吃徐家特意为大太太开的小灶,纷纷婉拒了。
二太太就把徐家对葬礼的安排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听着道:“既然是钦天监阴阳司择的日子,那就这样吧!”好像还有所不满似的。
请了钦天监择日子,和尚、道士做三十五天水陆道场…这样还不满意?或者,这只是个借口?
十一娘不由暗暗思忖着。
晚上,他们回到家中,大老爷忙出来问情况。
大太太就按照二太太的话把什么时候发丧,什么时候下葬说了。又想起还在考场参加考试的罗振兴,她不由双手合十喃喃祈褥:“元娘,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你弟弟高中,还有你妹夫…”
大老爷听着沉默了半晌,才黯然地道:“你也累了,早点歇了吧!这几日还有得忙。”
大家应声,各自散了。
第早一起来,大太太怏怏的,感觉不太舒服,以为是这几天伤心气郁于心,吃了一粒柏子仁丸,略好了些了,也没有在意。过了晌午派了吴孝全去考场接罗振兴,两人到了酉初才回来。
大太太拉着儿子上下打量:“…可瘦了不少。”
罗振兴笑道:“我在里面吃的好睡得好,没有瘦。”又问来迎他的罗振声,“你什么时候来的?”
罗振声忙上前答话:“昨天刚来!”
罗振兴这才发现大家都穿着白色的衣裳,自己妻子头上还戴了两朵小白花。
“这…”
大太太抽泣起来:“你大姐,她,她…”
罗振兴的表情从喜悦愕然:“怎么会这样…”眼角已有了泪光,“我要去看看大姐!”
他抬脚就要去荷花里。
大太太心痛女儿,也心痛儿子。拦着罗振兴:“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明天一早再去也不迟!”
罗振兴却不依,叫了小厮套车,回房去换了件素色的衣裳。
大太太只得让罗振声陪着罗振兴一起去。
两兄弟很晚才回来,刚躺下,有人叩门。
值夜的提着灯笼问是谁,没想到来人是钱明。
罗振兴让人开了门,钱明就嗔怪他:“大姐去了,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有同窗的父辈去给大姐吊丧,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今天太晚了。”罗振兴迎了钱明进来,“准备明天通知你的。”又见钱明一身露水,道:“今天你就睡这里吧?明天我们一起去徐府。”
钱明应了,眼里不禁闪过喜悦之色。
罗振兴此刻不由怀疑,自己撮合了五娘和钱明,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第六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