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颇有些意外。
不是说有足痹之症吗?
还以为徐令宜会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在没有完全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选择性的说话。徐令宜对自己是这样,自己对琥珀、冬青何尝不是这样。
她笑着应“是”,叫了春未和夏依进来,自己去了东次间,让滨菊帮自己把头上的钗簪卸下来:“…全是太夫人赏的,可别弄坏了!”
到徐家之前,她重新把几个丫鬟的差事分配了一番。
琥珀正式做了领头的,冬青负责管她屋里的丫鬟媳妇婆子的值夜当差,滨菊负责管首饰、衣裳、月例、陪嫁的器皿等物,竺香负责吃食和浆洗──这两样都是要和徐府的人打交道的,竺香话少,心里明白,最适合了。
滨菊望着那些钗簪就满脸是笑──太夫人对夫人真是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十一娘头上插的钗簪卸下来。
新婚第二天去拜见太夫人的时候,太夫人曾经给了她一个雕红漆花鸟的匣子,落手十分的沉,她当时就感觉里面的东西很贵重,因三夫人在场,她立刻转手让滨菊收了。回门那天特意打开看,发现全是一些很罕见的嵌宝石首饰。在婆家要给娘家挣气,在娘家要给婆家挣气,好比是在上司面前要照顾下属,在下属面前要维护上司的尊严一样。她当即换上了太夫人赏的首饰。
徐令宜的目光中就有了几分满意。
十一娘低声地吩咐滨菊:“仔细收好了,一件东西也别丢了。”
说是赏给她的,可自己又不能卖,又不能重新打。还不如说是借给她的。把借的东西弄没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滨菊笑道:“夫人放心。我仔细着呢!太夫人特意赏的,要是丢了,可伤了太夫人的一片心意。”
两人正说着,琥珀进来了。
滨菊就不说话了,快手快脚地帮她收拾好,然后退了下去。
琥珀指挥着小丫鬟抬了热水进来,服侍十一娘洗澡。
泡在撒满玫瑰花露的松木桶里,闻着清雅的松木香和馥郁的玫瑰香,如走进了大自然般让人觉得清新起来。她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一天的疲劳都没有了。
这也是嫁给徐令宜的好处──铺嫁妆的时候,徐府送了成亲当天要用的花粉胭脂,其中有两瓶香露,一瓶是玫瑰,一瓶是茉莉。
哪天问问,还有没有别的味道?或者,自己可以试着提炼一些。徐府后花园不是有很多的花吗?特别是那个丽景轩,据说一年四季姹紫嫣红,繁花似锦。她想到第一次到太夫人院里时看到的那些花木。徐家肯定有专门的暖房,还有擅长种植的仆人…
一想到这里,她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十一娘是很喜欢花花草草的,以前工作那么忙,还在阳台种了一棵栀子花。
明天徐令宜不是不在家吗?正好,可以趁着这机会看看周围的环境,然后把家里布置起来。像这样摆满了玉石盆景,华丽有余,但总觉得呆板。
不过,既然是两个一起住,还是提前给徐令宜打声招呼的好。
虽然这样想,十一娘却隐隐有种感觉,觉得徐令宜不会在这种事上和她多做计较。
这算不算是嫁给徐令宜的又一桩好处!
十一娘不由晒笑。
不是说婚姻是要靠双方经营的。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在苦心经营呢?怎么感觉不是在经营自己的婚姻,而是经营自己的自由…
一时间,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琥珀,你发现什么没有?”十一娘笑着问琥珀。
琥珀看着十一娘很高兴,不由犹豫了片刻。
“怎么了?”十一娘问她。
“从您这里出去后,乔姨娘直接回了院子。秦姨娘送二少爷出了门才回自己的院。”琥珀沉吟道,“不过,秦姨娘回去没多久,文姨娘那边有丫鬟提了东西去了秦姨娘那里。”
这个文姨娘,可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感觉到水有点冷,十一娘起身擦了身子,琥珀服侍她穿衣。
“我们住的院子实际上分东、西跨院。”
十一娘一时没有明白。
琥珀就低声地道:“我们是西跨院,还有个东跨院。三位姨娘就住在东跨院。三座院子前后排列着。文姨娘住最南边,秦姨娘住最北边,中间是乔姨娘。”
十一娘有些意外。
这两天她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注意几位姨娘住在哪里。
“是刚搬进去的,还是早就住在那里了?”她思忖道。
“早就住在那里了。”琥珀道,“据说秦姨娘后面还应该有个院子的,二少爷小的时候,太夫人做主把那院子并到了秦姨娘的院子里,就成了三个院子。因此前面两个院子都是一进的,只有秦姨娘的院子是两进的。去年二少爷搬到外院的宅子里单过后,秦姨娘就一个人住在那里了。”
在别人眼里,不管是秦姨娘也好,乔莲房也好,都属于徐令宜,也就是一家人,得住在一个院子里。元娘却搬到了徐令宽旁边的院子…是因为生病?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呢?
琥珀帮她擦干了头发,十一娘回了内室。
徐令宜已经上了床歇下,依旧留了半边床给她。
十一娘吹灯上床躺下,开始在心里暗暗数绵羊。
隔壁的人却一会翻一个身,像烙饼似的。
这个人明天早上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之前要到达午门,至少要提前一个时辰起床,做为妻子,自己要比他起得更早,然后给他准备早饭,服侍他穿衣起床…等他走后,还要去给太夫人问安。
“侯爷。”她轻轻地喊徐令宜。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
“我睡不着。”十一娘窸窣着坐了起来,“想看几页书…”
是自己吵得她睡不好吧!
可他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特别是看到徐嗣谆那样懦弱胆小,徐嗣谕那样的聪明持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尽的五皇子。有一次喝醉了,站在景山万春亭,望着脚下的亭台楼阁大哭:“…我样样都比他强,可他只是出身比我好,就胜过我百倍千倍,就能把我打入凡尘,万劫不复!”
后来的“巫盅案”,大家明明都知道不可能是太子,可没有一个皇子站出来为太子说一句。
一想到这些,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口里像含了苦胆似的不是滋味。
“我吵着你了吧!”徐令宜的声音里有几分落寞,“你去暖阁睡吧!”
为什么是我去暖阁睡?而不是你去暖阁睡?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嘀咕着。
总算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大男子主义。
“没有。”她笑着,“很想睡,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所以想看看书。”
“可能是太疲惫了。”徐令宜心不在焉地应了她一句。没有提出反对,十一娘就披衣下床,点了灯,拿了放在内室临窗大炕小几上的《大周九域志》,然后钻进被子里,依了大迎枕看书。
她的身影正好挡住徐令宜的头部,徐令宜倒也没觉得灯光照着的不适。
过了一会,十一娘问他:“侯爷,苗疆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可能是躺在床上的原因,徐令宜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清明,反而有种放下戒备的慵懒,加上低沉的嗓音,给人醇厚、温暖的感觉。
十一娘微微笑:“我听说您在那里打过仗?可书上却没写苗疆在哪里。”
第九十四章
十一娘的语气让徐令宜觉得很奇怪。
不是那种要引你说话的抛砖引玉,也不是那种寒暄前的试探,她只是好奇,然后像一个遇到难题请教先生的学生一样问他。
徐令宜不由沉默了片刻才道:“在贵州那一带,四川也占一点。很偏,很多山。”
十一娘“哦”了一声,然后徐令宜就听到“哗哗哗”的翻书声,显然是在找他说的那些地方。
见她那么认真,徐令宜忍不住问:“你怎么喜欢看地域志?”
十一娘侧过脸来笑望着他:“因为这样,就会知道外面很广阔。自己的那点小烦恼就不算什么了!”
她声音幽幽的,有空山余音的回味。
徐令宜怔住。
她是在开导自己吗?
背对着光,她望着自己的眼睛熠熠生辉,闪着莫名的光芒,又隐含着深意。
他突然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厉害,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十一娘已转过脸去,低头翻书:“西北又在什么地方?”
她声音轻柔,白皙纤细的颈脖微微垂成,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昏黄的灯光落在上面,细细的绒毛像被洒了一层金粉似的朦朦胧胧。
然后他闻到一股淡淡香味,说不出是什么香,若隐若现,却直逼心底。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伸手抚上了她的后颈。
记忆中那双带着薄茧的大手突然摩挲着的她后颈,她一下子呆住。
不会吧…
翻书的声音骤然静止。
手掌下的柔软的肌肤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那天晚上她隐忍的表情就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如碰到烫手的山芋般,徐令宜猛地缩回了手臂:“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十一娘愕然。
她很肯定,那不是无意间的扫过,而是带着目的的摩挲。
却毫无征兆地放弃了…
为什么?
但结果却让她松了一口气,她自然不会傻的去追究些什么。
佯装毫不知情,她笑着应喏,俯身吹灯,缩进了被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徐令宜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
十一娘很快睡着了。
她知道,如果他要她,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所以,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好好地睡觉,养足精神,应付明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