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陶妈妈和小鹂、胡妈妈随行,冬青和滨菊留下来帮着小雀等人整理贞姐儿带来的笼箱。十一娘则和贞姐儿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把谆哥放到炕上玩,让小丫鬟搬了锦杌给杜妈妈坐,上了茶和点心,亲自向贞姐儿介绍自己这边的情况──比如有多少个丫鬟婆子,各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她自己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去给太夫人请安,什么时候午歇…贞姐儿很仔细地听着,把自己身边的人也介绍了一番。十一娘又问了贞姐儿平日的作息,发现两人的作息时间差不多,高兴地道:“这就好,免得你在这里要重新适应。”
贞姐儿微微地笑,小雀过来禀道:“夫人,大少姐,东西都整理好了。”
十一娘笑着拉了谆哥:“我们去看姐姐的新屋子去。”
谆哥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欢呼一声,扯着十一娘的手跟着去了东厢房。
中堂挂了牡丹稚鸡图,长案上摆了自鸣钟和青花瓷花觚,黑漆太师椅上搭了宝蓝色团花锦缎坐垫,墙角还有一盆人高的腊梅花。
贞姐儿看着目若晨星,走过去摩挲着腊梅花嫩黄的花瓣。
“姐姐屋子好漂亮。”谆哥嚷着推开北次间的门跑进了内室,“姐姐快来看,你的床在这里。”
贞姐儿满脸狐惑地看了十一娘一眼,快步去了内室。
有一张和她暖阁里一模一样的小小填漆床。
她泪盈于睫,笑望着十一娘:“母亲…”
十一娘携了她的手去了内室:“我看着你那床十分的漂亮。在库里找了找,找到一张大同小异的。”然后指了床档板,“你的那个是五羊开泰,这个是麻姑献寿。”
贞姐儿直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
十一娘掏了帕子给她:“快别哭了,今天可是高兴的事。”
贞姐儿不好意思地接过帕子擦了眼泪。
十一娘就问谆哥:“你看姐姐屋里还缺什么?”
谆哥很有兴致地转了一圈,指了内室临窗的窗台:“那里要摆了高脚碟子,放上橘子和苹果,还有板栗…”
十一娘笑起来:“我们谆哥可真会享受。”
杜妈妈和贞姐儿也笑起来。
屋里的气氛温馨又美好。
有小丫鬟禀道:“夫人,秦姨娘和文姨娘来给您问安了。”
早上刚刚问过安,这个时候又来问安…
十一娘想到刚才那个像秋红的影子,淡淡地笑道:“请两位姨娘进来吧!大小姐在这里,正好问个安。”
小丫鬟应声而去。
杜妈妈忙抱了谆哥,贞姐儿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
不一会,秦姨娘和文姨娘来了。
两人一个穿着宝蓝色的妆花褙子,一个穿着沙绿色妆花褙子,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给十一娘行过礼后,十一娘把两个引见给贞姐儿:“穿宝蓝色的是秦姨娘,穿沙绿色的是文姨娘。”又指了贞姐儿:“这是我们家大小姐。”
两人曲膝行礼,贞姐儿点了点头,让小鹂每人赏了两个八分的银锞子。
秦姨娘笑着道谢接了,文姨娘的目光却在贞姐儿脸上留恋了片刻才低头接了银子,道了谢。
两人给谆哥行了礼,又和杜妈妈见了礼,十一娘这才道:“两位姨娘可有什么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文姨娘讷讷无语。秦姨娘看了只好上前笑道:“我们来看看大小姐这边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十一娘看得心里明白,知道是文姨娘想见见女儿…可尊卑有别,自己鼓励贞姐儿和文姨娘像母女一样相处,被人看了,只会笑贞姐儿没有规矩。这件事,她无能为力。可母女是天性,文姨娘如果只是思念想来看贞姐儿,她还是很欢迎的。
“两位姨娘既然来了,就帮着看看这屋子里还缺些什么吧?”十一娘笑盈盈地说着,眼睛却睃向贞姐儿。见她望着文姨娘,神色有些茫然。
分开这么多年,骤然相见,想来贞姐儿也不知道如何和文姨娘相处吧!
十一娘笑着领两人参观屋子,贞姐儿不敢怠慢,跟在十一娘身后。
文姨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秦姨娘则不时啧啧称赞几句。贞姐儿低着头,不时睃文姨娘一眼。
一圈走完,大家重新坐下,十一娘让人端了锦杌给两位姨娘坐:“…时间太紧,暂时这样住着。”把明年春天要改建二进的院子和待五夫人从后花园搬出再到后花园给贞姐儿单独选个院子都一一说了,好让文姨娘放心。
“夫人考虑的真是周到。”文姨娘望着十一娘。眼底闪过异样的表情。
十一娘笑道:“这本是我份内的事,说不上周不周到。只是以后大小姐和我们一起住着,大家没事多多走动走动。一家人和和睦睦、亲亲热热的,这才像个家。”
文姨娘和秦姨娘听了不住地点头。
看着天色不早,十一娘留了两位姨娘吃饭:“乔姨娘身体不好,就不叫她了。今天也没有外人,大家坐了一起吃吧!”
她不想在贞姐儿面前给文姨娘立规矩──总是贞姐儿的生母,要给贞姐儿几分体面。
贞姐儿望着十一娘,眼角微湿。
文姨娘也有些意外。
自十一娘嫁进来,她对几位姨娘是非常冷淡的,除了晨昏定省,其他的时间一律不见,就是有什么事,也是让丫鬟们传话,更别说留下来吃饭了。
这还是第一次。
一时间,她百感交集。
没想到,十一娘会给她这样的体面,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不用以卑微曲膝的模样出现在女儿面前…
文姨娘曲膝给十一娘行礼:“多谢夫人。”
十一娘让人开了三桌。
自己和贞姐儿、谆哥一桌。
杜妈妈和陶妈妈等人一桌。
两位姨娘一桌。
虽然说不上热热闹闹的,但也欢欢喜喜的。
吃了饭,杜妈妈和陶妈妈带着谆哥在贞姐儿的屋里歇下,贞姐儿则跟着十一娘去了十一娘屋里歇午觉,两位姨娘各回了各的屋。
十一娘和贞姐儿一起坐在镜台旁,琥珀服侍十一娘卸了环钗,小鹂服侍贞姐儿卸了珠簪,贞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上了十一娘的床。十一娘就朝她笑道:“快睡了。我们等会起来商量晚上吃什么!”
贞姐儿点头,笑闭了眼睛。待十一娘呼吸均匀起来,她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盯着帐顶,想着文姨娘。
玲珑的身段,皮肤很白,眼睛含着笑,戴了长长的赤金耳坠,镶着猫眼石,像秋千似在耳边荡着,很漂亮。
可为什么大家提起她,都很是不屑的样子。都说她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心里有些烦燥,想到身边还躺着继母,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在这之前,她还私底下去见过文姨娘一次。
是嫡母死的时候…家里有些乱,她装做迷路的样子跑到东边的小院。结果文姨娘不在院子里,她不敢久等,低着头出了院子。在门口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文姨娘”,她抬头望过去,只见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不知道文姨娘有没有偷偷去看自己…或者,她有钱赚。见不见自己都不要紧──有一次她睡着了,朦朦胧胧间听到自己的乳娘胡妈妈和魏紫说话,说“姐儿真是可怜,谕哥儿的秦姨娘生怕连累了儿子,不敢走错一步,文姨娘到好,只要有银子,女儿也能卖…那王家是个什么东西,别说现在永平侯府出了皇后娘娘,就是没这点虚名,也不可能把大小姐嫁给一个行商之人。也不知道她收了那王家多少好处!”
当时她紧紧闭着眼睛,怕胡妈妈知道自己醒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闭得那么紧,还是有泪水流出来。
想到这些,眼睛又开始刺痛起来。
有一双温柔的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上:“贞姐儿,我也是姨娘生的。”跟她说话的声音温和淡定,从容不迫,“我们从来都不能选择出身,能选择的,是自己的未来。”
贞姐儿转过身来,泪眼婆娑间,看到一双如三月和煦阳光般温暖的眼睛。
“别哭了!”十一娘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女儿家的眼泪是珍珠,流多了,就变成鱼目了。”
贞姐儿破涕为笑。
十一娘摸了摸她的头发:“贞姐儿,你今年才十一岁,有大把的好时光。过去的事,只是你一生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更好的事。会有更好的前程。”
贞姐儿点头。
她想到当初听到父亲要娶嫡母的庶妹为继室时的担心与害怕…最终事情却没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发展。这算不算是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贞姐儿欲言又止。
十一娘柔声道:“是不是不知道该怎样和文姨娘相处?”
贞姐儿没有做声。
“她是府里的姨娘。你是府里的小姐。大家遇到了,客客气气就行。”十一娘道,“她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害人的事,你能帮就帮着点。也就全了母女的缘份。”
她不能告诉贞姐儿去靠近文姨娘。
太夫人说的很明白,贞姐儿是永平侯府的大小姐。以后她会嫁入和永平侯府门当户对的人家,她的行为必须符合这个社会的规范。不然,她会觉得很痛苦的,也会被这个社会排斥。
贞姐儿笑起来。
“快眯一会。”十一娘笑道,“等会被杜妈妈看见了可不得了,她要是以为我偷偷打你,到祖母那里去告诉我一状,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她打趣道。
贞姐儿抿了嘴笑,轻声问十一娘:“母亲,您是不是也很为难?”
十一娘微怔。
贞姐儿低声道:“有谕哥,有我,谆哥,还有姨娘们,您是不是也很为难?”
有人知道她为难…
十一娘突然间泪盈于睫。
她笑着摇头:“不会,贞姐儿是我的好帮手,谆哥也很乖,谕哥虽然接触的少,但他读书好。又聪明,我也很喜欢。姨娘们都在我前面进门,服侍你父亲,又诞下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觉得挺好。”
贞姐儿望着她眼角有晶莹的水光,微微点头,把头靠在了十一娘的肩上,没有做声。
屋里子静悄悄,只有自鸣钟滴滴嗒嗒地声音,四周显得更为静谧。
…
“佛跳墙,宫保野兔。芫爆仔鸽,山珍刺龙芽,玉笋蕨菜,桂花鱼条,鲜磨菜心…”贞姐儿抬头望着十一娘,满脸的困惑,“这…这么多…”
“今天是你的乔迁之喜啊!”十一娘笑道,“等明年夏天你出了孝,我们正式到后花园里找个好地方做你的院子,我们再大大的操办一次。还可以把林家的慧姐儿也请来。”
贞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太破费了!”
“偶尔为之不要紧。”十一娘笑道将单子递给琥珀,“就照着这个报到厨房里去。”
琥珀笑着退了下去。
十一娘又叫了滨菊:“你去后花园的暖房,把那正开得好的花搬几盆来摆上,也点缀点缀。”
滨菊笑着去了后花园的暖房。
十一娘让绿云去叫了南永媳妇来:“给我们梳个漂亮的头。”
绿云笑嘻嘻地应了。
谆哥跑到她面前:“母亲,母亲,还有我!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