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也能明白。自己因为要避着五夫人一直关在屋里,就是去了西山也没有人会注意。不像别的丫鬟,快过年了,突然少个人,不免会有人问起来,把事情越弄越复杂。她立刻曲膝应“是”,道:“夫人放心,我会好好带着凤卿少爷的。”
十一娘点头,又去商量凤卿:“凤卿,你要好好听冬青的话。”她指了指冬青,“过两天,冬青陪你去西山住几天。那里还有个大姐姐,一个很漂亮的伯母。”
凤卿黑润的眸子定定地望了十一娘半晌,突然道:“我听话。”
声音如黄莺初啼,婉转悦耳。
大家都呆住。
一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话,二是没想到他的声音这么好听。
十一娘又是酸楚,又是苦涩。
这声音,应该是遗传自他的生母吧!
如果是徐令宜的孩子,自己还可以做主。偏偏是五爷的孩子,又有丹阳县主这样的郡主嫡母…
她心中大怜,爱抚着他的头。
“凤卿。要过年了。”十一娘半蹲着笑问他,“你知不知道过年是什么?”
他点头:“过年要放爆竹。”声音十分动听。
十一娘见他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声音更是温和:“家里很多事,我们都没有时间照顾你。所以让冬青姐姐和你一起去西山照顾你。这样,我们才能安心做其他事啊!”
“我听话。”他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娘,“我不到处乱跑。”
十一娘泫然欲泣。
“你既然听话,那就要听我的安排,过几天去西山啊!”她只能选择忽略他后面一句话,“西山还有个大姐姐!”
“我不要大姐姐。”他突然跳起来,“我不去西山。”说完,拔腿往卧室跑。
十一娘一把抱住他:“凤聊,你答应过我,要听我话的。”
他抿着嘴,盯着十一娘不说话。
十一娘心中轻叹,却不敢回避,和他对视。
过了好一会,凤卿嘴一撇,耸拉下了眼睑。
“凤卿是个乖孩子。”见他妥协,十一娘立刻奖励似地拍着他的背,“到时候我让冬青带很多好吃的东西你带到西山去。还让大姐姐陪你院子里玩。西山比这里大多了,有很多很好玩的地方…”她低声安慰了凤卿半晌,凤卿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十一娘拿了点心给他吃,喂了茶给他喝,又细细地嘱咐了冬青一通,这才和琥珀、竺香回了自己的院子。
走到门口,碰到徐令宜。
他面如寒霜,看见十一娘,微微颌首:“这个时候才回来。怎么?那孩子又闹腾了?”声音隐隐含着不悦。
十一娘不知道他去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他心情不好,笑道:“孩子挺听话的。没有闹腾。是我。听说您要把他送到西山去,想着总要跟那孩子说一声才是。免得到时候孩子不明白,心中担心害怕。”
“三岁大的孩子,知道些什么?”徐令宜不以为然地进了屋。
十一娘忙朝着琥珀、竺香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小心行事,然后跟着徐令宜进了屋。
服侍他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坐下,十一娘在他对面坐下,琥珀和竺香分别给两人上了茶,蹑手蹑脚地退下。
徐令宜的脾气就上来了。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小五做的破事…”然后满脸怒气地望着十一娘,“你知道买孩子的是谁吗?是区家的人?”说着,困兽似的背着手在屋里大步来回走着。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
她以为是杨家的人!
看到徐令宜去了都不怕,有这样胆色的人家整个大周没几户。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区家的人!
“侯爷,您息怒。”十一娘此刻也只能将好话劝他,“好在是孩子找回来了。没出什么大事。”
“什么叫做没事!”徐令宜听着身子顿住,望着十一娘自嘲地冷笑:“你可知道来给我报信的是谁?是王家的人。王九保的人。”
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道理。
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区家的举动,他们一定比别人更清楚。
现在王九保有事求徐令宜。如果能帮着徐令宜解决为难之事,一来展示了他们的实力,二来与徐家拉近了距离。
震怒的徐令宜手指敲在炕桌上“咚咚”如鼓。
“你知道区家想干什么?想把孩子买回去给个好男风的长辈养着。长到十三、四岁再带到燕京来…”
十一娘再也难掩自己的震惊:“怎么能这样!”
她以为,失去了家族庇护,只有女孩子才会如花碾落…
又想到王家和区家是世敌。不由道:“这是谁说的?”
她怕王家借机栽赃嫁祸!
“王家的人把人证物证都给我送来了。”徐令宜面色阴沉,“随侍处的人也查问清楚了。”
十一娘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政治,真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不过因为长了一双和徐令宜一模一样的凤眼。
如果当时五爷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徐令宜,如果徐令宜放手不管或是迟去一步,如果没有一时气愤把孩子带回府…那么多的如果,只要一个没有衔接好,那个叫凤卿的孩子的命运就会是另一番景象。
她觉得眼睛微刺。
凤卿,没有享受徐家人的权利却要承担徐家人的责任。
“侯爷,如果把凤卿放在西山,安不安全?”她想到区家的人连五皇子都敢下手,又想到区家是将门之家…
徐令宜眉宇间有凛冽之色:“西山别院安置了一些退伍的人。王家也有眼线盯着区家的人。他们要是敢去,定叫他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有什么用。
那里还住着二夫人和贞姐儿,再加上凤聊,全是些妇孺幼童…
十一娘不由拉了徐令宜的衣袖:“侯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家和我们家毕竟不熟…”
“你知不知道投名状?”徐令宜看着妻子脸色发白,知道她是害怕了。笑着拍了拍她紧纂着自己衣袖的手:“他想让我帮着出面说服皇亲宗室里的人支持开海禁,就得拿出让我信服的实力来。如果仅是些鬼鬼祟祟的手段,开海禁的事,不提也罢。”
两人想到了一块去了,可这并不能消除十一娘的担心。
因为区家的那个计划对徐家太有杀伤力…她怕区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弃。
可话已至此,她不便多说。只好勉强地朝着徐令宜笑了笑。
徐令宜见自己的劝慰并没有让妻子安心,想到她聪明伶俐不同一般的女子,索性道:“西山别院那边,有地道和地窖。除非皇上派了禁卫军攻打,不然,固若金汤。二嫂也是知道的。你不用担心。”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没想到西山别院另有乾坤。
徐令宜以为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这下安心了!”
自己应该学着更相信徐令宜才是。
十一娘大方地道歉:“是妾身胡思乱想了!”
徐令宜心情大好,笑着拉了她的手:“走,我们去太夫人那里吃饭去!”
十一娘不好扫了他的兴,任他拉到厅堂门才摔开了手。
徐令宜也不怒,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脸一沉,神色肃然地昂首走了出去。
十一娘松了口气。
想到那次他一面一本正经地和太夫人说着,一面在背后玩弄着自己的手…还有那次大白天的…还真怕他抱着好玩的心态拉着自己去太夫人院子里──只怕明天整个府里的人都会知道,一顶“狐媚”的帽子也会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脑袋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夫妻俩到了太夫人处,却看见平常在屋里服侍的丫鬟,包括魏紫等人都立在屋檐下,院子里也一改以往的安宁静谧,充满了紧张不安的气息。
徐令宜脸色微沉,急步走了过去。而魏紫看见徐令宜夫妻,也快步迎了上来:“侯爷,夫人。太夫人说想躺会。”她曲膝给两人行礼,“只留了杜妈妈在里面服侍。”
五爷是老来得子,太夫人一向宠爱有加,现在出了凤卿这件事,怎么能不伤心!
十一娘暗暗猜测着,魏紫已轻手轻脚进屋通禀。
不一会,出来道:“太夫人让侯爷和夫人进去。”然后打了帘服侍两人了屋。
内室落针可闻。镶楠木床罗帐半掩。太夫人御了珠簪,披着件小袄倚在大迎枕上。
“娘,您哪里不舒服?”徐令宜眼底闪过一丝焦虑,进门就道。
“没事,没事。”太夫人微微地笑,眉宇间却难掩疲惫与倦怠,“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想躺一躺。”
两人上前行了礼,杜妈妈忙端了锦杌过来,又上了热茶。
“要不要请刘医正过来看看?”徐令宜看着心里也明白几分──自己下午来的时候母亲还神采奕奕的,待说了凤卿的事回去了一趟再来就精神不济了…又担心母亲被这件事气出病来,徐声道:“让他给您开些理气通络的药方吃吃?”
“不用了。”太夫人笑道,“就是想躺躺。”
话音刚落,魏紫来禀道:“五爷来了!”
太夫人眉角一扬,道:“跟他说,我有些不舒服。让他先回去吧!”语气淡淡的。
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十一娘思忖着。
徐令宜已劝道:“娘,小五是最孝顺的,您这么一说,只怕他今晚觉都睡不好。就让他进来给您问个安吧!”
十一娘听着渐渐有些明白徐令宽为什么会这样了。
每当徐令宜生气的时候太夫人就会出面劝阻,每当太夫人生气的时候,徐令宜就会出面劝阻…不仅没有起到教导的作用,反而助长了五爷的胆子。通怪他做事越来越离谱。
她不禁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就听到太夫人冷冷一笑:“他要是记得有我,就不会这样阳奉阴讳、屡教不改了。”
徐令宜则朝着杜妈妈使了个眼色,自己继续劝着母亲:“…他年纪小,不懂事。说起来,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我以后会好好看着他。他经了这些事,也应该知道轻重了…”
杜妈妈也知道太夫人是恨铁不成钢,言不由衷,现在得了徐令宜的示下,忙出去请五爷进来。
五爷见是杜妈妈亲自帮着打的帘已是满脸诧异,走到内室门口又听到四哥劝母亲的话,知道哥哥把事情跟母亲说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由十分羞愧,磨磨蹭蹭了好半天才进了内室。
“娘…”他怯生生地望着母亲。
徐令宜忙打住了话,和颜悦色地和弟弟打招呼:“来了。”
五爷受宠若惊,想到自己做错了事,神色间又带了几分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