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侯爷也不催促,端着茶在一边慢慢的喝着。
是啊,出了这样的事,侯爷会怎么想呢?自然是要想办法把事态平息下去,所以该他认的他全认,不该他认的也要认下来。看出这蹊跷的,只会赞一声侯爷宅心仁厚。看不出这蹊跷的,也会羡慕侯爷风流倜傥。可私底下,侯爷只怕是一看到那个孩子就会对一声不吭把孩子认下来的十一娘有一丝的愧疚。至于太夫人。手心是肉,手掌一样是肉。她越是气令宽,就会越心疼侯爷,就会对乖巧顺从的十一娘心生好感。
想到这些,五夫人有些坐不住了。
徐令宽这个粉白烟囱,做事从来不用脑。他这样瞒着自己,让自己被人当笑话看,比让自己认了这孩子还要难堪。偏偏自己还不明所以地逗着那孩子玩,看在那些知道内情的人看在眼里,只怕早就笑翻了肚皮。偏偏以徐令宽的性格,不仅会对帮他收拾残局的侯爷感激涕零,连带着还会对帮他养孩子的十一娘感恩戴德。
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由大为恼火。
养一个孩子才多少钱?满打满算一年也不过百两银子的事。
好你个十一娘,用百两银子就即讨好了侯爷又讨好了太夫人,还讨好卖乖得瑟到我丈夫面前来了,真正好算计!
我装聋作哑,你就以为我好欺负。这一次,我不给点颜色你看看,你还真以为我怕了你。
五夫人越想越气,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一直在注意自己女儿神色的孙老侯爷看着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女儿,终究被“县主”的虚荣害了…忍不得委屈了!
“想想项怡真。”孙老侯爷若有所指,“再想想去逝的罗元娘!”
五夫人双唇紧抿,不做声。
今天不把这件事解决了,女儿回去以后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孙老侯劝起女儿来:“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靠侯爷的地方多的是。何况侯爷是知道好歹的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次你退了一步,说不定下一次就由你进一步了。”说着,孙老侯爷想到那次见面自己说十一娘是“葱”时徐令宜的表情…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起来。“家和万事兴。你是我孙家的嫡女,可不要做出有失家风的事,让我百年以后遇到徐老侯爷抬不起头来才是!”
“爹…”五夫人面露不甘,愤然地道,“那个十一娘…”
“你给我住口!”孙老侯脸色一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女儿的话,“十一娘是你叫的吗?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赶情你全当了耳边风。”说着,他厉声道,“你可别忘了,现在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五夫人被父亲一喝,如遭雷击般愣在那里,不由摸了摸自己微挺的肚子。
脑子反而渐渐明晰起来。
自己真是糊涂了,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要快些生一个儿子,把丈夫拉到自己身边,让太夫人对自己更加满意,让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更加稳固,这才是最重要的。
自己的枕边人自己最了解。徐令宽要是觉得你因他受了委屈或是吃了苦头,他就会很心虚,事事都退让几份。反之,如果他要是觉得你骗了他,就会心如铁石,任你哭死赖活也不会回心转意。所以徐令宽那里。只能以柔克刚。
其次是侯爷那里。说实在的,他胸襟气度都不错,待人也宽和。只要你做得不过份,他通常都会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只要徐令宽是侯爷的弟弟一天,她就不用担心,反而是最好对付的。
再就是太夫人。
她老人家饱经风霜,又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到了这个年纪自然不愿意再生波澜,宁愿糊里糊涂地做阿翁,只望着一团和气不生隙。可到底不是寻常的妇人,果断刚毅在骨子里。家里的事情,恐怕没有一件瞒的过她老人家的。所以在她老人家面前,最好就是温良恭俭,做出一副宽怀大度的模样来。
看到女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孙老侯爷脸色微霁,放缓了声音:“你仔细想想!”然后起身出了书房,吩咐小厮,“去,把石妈妈给我叫来。”有些事,还是防患未然的好。有石妈妈在她身边盯着,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而独自呆在小书房里的五夫人则长长地透了口气。
是啊,现在可不能糊涂。要知道,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
看那十一娘,表情上吃亏地认下了这个孩子,就在“理”字上站住了脚,自己不能在明面上和她纠缠。要不然,不仅不会达到目的,反而会让侯爷和太夫人、徐令宽反感,成为第二个罗元娘。
思忖间,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请她去花厅午膳。
五夫人出了书房,路上迎面遇到了徐令宽。
“怎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满脸都担心,“你还好吧?”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了她。
“我好久都没有见到爹爹了,想和他老人家好好说说话。”五夫人仔细地打量着丈夫,“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话里有话。
“你肚子越来越大了,我怎么有不担心。”徐令宽的目光诚挚,语言诚恳,根本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五夫人心中一动。娇嗔道:“说什么担心我,实际不过是哄我开心罢了。要是真的担心我,就帮我买些马氏鱼脯来吃。”
徐令宽一怔。
鱼脯家家都会做,可开在西大街骑马巷的马氏鱼脯却号称燕京一绝,每日只卖一百碟,过量不候。别说就是平常想吃也要派了小厮去排队,今天是大年初二,马氏鱼脯早就关了门,这到哪里去买?
可望着妻子嘟着的红唇,想到自己对妻子的隐瞒,他心一横。道:“那你等着。我去帮你买。”
五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徐令宽往日对她虽好,可也没有好到这种程度。明知不可为之而为…
火石电光中,她茅塞顿开,顿时有了决定。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既然他这样的不安,自己又何必点破。
她想着,嘴角就高高地翘了起来。
“五爷快留步!”五夫人上前挽了丈夫的手臂,“妾身说的是句玩笑话,五爷怎么当真了。这滴水成冰的,又是大年节里,哪里买得至马氏鱼脯…”她温言软语,笑颜如花,拉着丈夫的胳膊往花厅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此刻弓弦胡同罗府的花厅里却推盏换杯,气氛热烈。
茂国公府王家派了管事来,说,王琅身染风寒,十娘要照顾丈夫,两人不能前来给大老爷拜年了。
大老爷听了不以为然,只觉得轻松,和儿子、女婿喝的痛快,到了未初还没有散,大奶奶托四奶奶招待五娘和十一娘一干早已散了席的女眷在暖阁里喝茶、吃点心、说闲话,自己则带着杭妈妈去厨房重新安排菜肴。
五娘立刻借口要看看三姨娘给自己未出生孩子做的小衣裳,拉着四奶奶去了三姨娘那里。十一娘也不多做停留,吩咐琥珀、冬青照顾徐嗣谕等人,起身去了五姨娘那里。
来应门的是六姨娘。
她看见十一娘毫不惊讶,十一娘看见她也并不奇怪。
两人相视一笑。
十一娘道:“我看着五姨娘身边没有个服侍的人,有些担心,所以特意来看看。”
六姨娘笑道:“那些丫鬟做事毛手毛脚的,还是我帮着照顾点更妥当。”
“那就有劳六姨娘了。”十一娘笑着进了屋。
五姨娘依在床上的大迎枕上,神色有些疲惫,听到动静怏怏地问了一声:“是谁?”话音刚落,看见女儿走进来,忙坐了起来,一面披了小袄,一面道:“十一姑奶奶怎么来了?今天可是你们的正日子。你到我这里来,大太太可知道?大奶奶和五姑奶奶都在做些什么?”
十一娘知道她是怕自己行错走差被人揪住把柄,急步上前坐到了床沿边,制止了五姨娘的起身:“姨娘快歇下。大太太睡了,大奶奶去了花厅,我看五姑奶奶拉着四奶奶去了三姨娘那里,我就来了您这里。”她一一交待众人的行踪。
“几位少爷谁照顾呢?”
“琥珀和冬青都在。”
五姨娘这才松了口气。
“您吃了饭没有?”十一娘不知道有几个月的身孕了,含蓄地问五姨娘,却望着六姨娘。
“刚两个月。正是不舒服的时候,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白粥。”六姨娘意味深长地道,“我帮着找稳婆看过了,也找大夫把了脉。没准信之前,没敢做声。”
十一娘点头。
“我没事。”五姨娘脸色微红,“你去忙你的吧!这边有六妹妹照顾我呢!”
要真是没什么事,五姨娘也不至于这样的不安了吧!
十一娘思忖着,那六姨娘已十分有眼色地道:“十一姑奶奶陪五姐姐坐会,我去沏杯茶。”说着,起身出了门,还细心地帮她们把门掩了。
五姨娘的神色间更显轻松,她仔细地打量着十一娘:“姑奶奶还好吧?我前些日子听说侯爷抱了个孩子回来,日夜担心,今天看那孩子倒是十分的粘您。这才放下心来。”说着,放缓了语速,迟疑道,“本来这话不应该由我说,只是我想着姑奶奶为人和善,那孩子又是个可怜的,姑奶奶还是要多善待他一些才是。菩萨也说,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图。您种了善因,也会有善果的。”
十一娘连忙点头:“姨娘放心,我会待他如谕哥一样的。”
“姑奶奶能想明白就好。”五姨娘眉宇浮现一缕轻愁,“孩子都是不懂事的,有事也是大人的事。你也不要因为侯爷的事看这孩子不顺眼。您赏了他一衣一食,救他一生一世。他长大了,懂事了,会报答您的。”
还怕她心里有疙瘩,和徐令宜计较外室的事。
十一娘想了想,轻声道:“姨娘,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说实在的,侯爷出了这种事,别说是我,就是大姐在世,也没和侯爷闹气的立场。何况我善待这孩子,也没有指望着他报答我,凭着良心做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说着,坦然地笑了笑。
五姨娘却很是赞同,满脸欣慰:“姑奶奶一向比我想得周到,是我多虑。”
十一娘原也不是为了说这些来的,见五姨娘放下心来,就笑着转移了话题:“姨娘有了身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让我好一阵担心。”
五姨娘有些不好意思:“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我这么大年纪了…”
“怎么不是好事!”十一娘笑着打断了五姨娘的话,“您想想,要是您生个女儿,我就有个同胞妹妹了。以后姐妹俩有个照应,也不孤单。您要是生个儿子,下半生就有个依靠,我也可以放心了。怎么不是好事?”
她知道五姨娘最担心她,因此拿自己说事,希望五姨娘鼓足勇气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五姨娘果然眼睛一亮:“您,您想有胞弟、胞妹啊?”
“那当然。”十一娘笑着帮她掖了掖被子,“我看着五姐和四哥,很羡慕的。”
五姨娘望着她笑起来,眉眼像朵白莲徐徐绽放,秀丽纯美。
十一娘看着艳羡,拿了靶镜,把脸贴到五姨娘的脸边,一面照着镜子,一边佯做抱怨地道:“我怎么长得没姨娘好看!”
她的活泼让五姨娘十分意外,也很欢喜。笑着搂了十一娘:“姑奶奶可比我好看。我是个没本事的。”语气已有几分唏嘘。
十一娘逗她开心。笑道:“要是我能生个像姨娘这样漂亮的女儿该有多好!”
五姨娘听着却吓了一跳,望着她的腹部,犹豫道:“姑奶奶…”
“没有,没有。”十一娘摇头,“我就是这样想想。”
五姨娘长吁了口气,笑道:“还是生儿子的好。”然后轻轻地拂了拂她的鬓角,“生了儿子,你就在徐家站稳了脚…孩子的模样最好还是随了父亲,这样侯爷看着也喜欢…我曾经远远地看过侯爷一眼,侯爷的相貌也好,到时候孩子肯定是个讨人喜欢的…”
正说着,就有人隔着门大声咳了两下。
五姨娘神色立刻绷得紧紧的:“是哪位?”
十一娘看着不由摇头。
精神这样紧张,怎么能生下健康的孩子。
外面已传来六姨娘带笑的声音:“五姐姐,是我。”说着,推门而入。
五姨娘看着是六姨娘,脸上虽然有了笑意,但精神并没有放松多少。
十一娘看在眼里,接了六姨娘的茶,和五姨娘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告辞:“我过两天再来看姨娘。”
明天初三,是孩子走舅舅的日子。太夫人没有胞弟,加上又隔得远,倒可以钻个空子,让徐嗣谕、谆哥、徐嗣诫来走罗振兴和罗振声。只是这件事要商量徐令宜,此刻到不好许日子,她也就含含糊糊地说了个“两天”。
“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您不用特意来看我。”五姨娘起身送她,“这大过年的,侯爷的客也多。你不要为这些小事惹得太夫人、侯爷不高兴。”
这毕竟不是自己说了就能成的。十一娘不想承诺,笑着应了,请六姨娘送她出去:“…外面冷,姨娘好好歇着,有六姨娘送我就成了!”
五姨娘估计也不想出门,把她送到了门口,看着六姨娘陪着十一娘从正屋耳房拐到正院不见了人影,这才转身。
十一娘却和六姨娘一路走一路说着话。
“十二妹长得越发的水灵了。举止落落大方,让人看着就喜欢。等过几日贞姐回来了,我来跟大嫂说,让带着到我那里走动走动才好。”
她这一半是想和六姨娘讲条件,一半是真心希望能给十二娘创造一个机会。
已欲不施,勿施于人。
当年那种患得患失,战战兢兢、辗转反侧的滋味她如今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