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望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发呆。
听到动静,她扭过头,微微笑起来。
“在看什么呢?”徐令宜坐到她身边,顺着她的方向朝外望去。
窗外是株西府海棠。
“在看树枝,”十一娘笑望着窗外,声音温和轻柔,“过两天应该抽芽了吧?”
徐令宜想了想:“燕京的春天来的有点晚,要到二月底吧!”
“哦!”十一娘点了点头。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
十一娘的心情这才完全平静下来。
“侯爷,”她低声道,“冬青不想嫁给万大显,所以有些闹腾。我想,强扭的瓜不甜。不如找个理由把这门亲事退了吧?”
如果仅仅是不想嫁给万大显,那冬青又何必要拉自己说话,琥珀几个又何必要死死地拦着她…
十一娘很难堪吧?
他想到她哭红了眼睛、鼻子的模样。
摸了摸她的头。
“等过了二月初二龙抬头,外院的管事大部分都要换。内院的丫鬟、媳妇、婆子也动一动吧!”他语气淡然地道,“你这几天拟个单子,到时候我让白总管给你找人。有喜欢的丫鬟、媳妇,也可以跟白总管说一声。”
“侯爷…”
十一娘很是意外。
他这样,等于是把人事的任免权给了自己。
徐令宜笑了笑:“开春三哥他们一走,你就要管家了。总不能令行不止吧?朝令夕改不好,令行不止恐怕更不好!”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
十一娘笑起来:“侯爷是惦记着那小厨房吧?任您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答应重开的。”
徐令宜大笑。
两人这么插科打诨一番,十一娘心情好了很多。
徐令宜就站起身来,道:“你今天也累了,好好歇着吧!娘那里就别去了。我会跟娘说你身体有些不舒服。”
“那怎么能行!”十一娘忙道。
徐令宜却笑道:“偶尔也要病一下!”
十一娘错愕。
徐令宜已快步出了内室。
十一娘望着晃动的门帘半晌才回过神来,忍俊不住笑起来。
晚饭她勉强自己喝了小半碗粥,然后让小丫鬟去叫了琥珀来,把徐令宜的意思告诉了她:“…得赶快把空缺和人选确定下来。”
“夫人放心,我知道事情的轻重。”琥珀听了露出欢颜来,“一定会在二月初二之前把名单拟出来,不会拖了外院的后腿。”
十一娘就笑着让小丫鬟端了一碟腊肉丝,一碟煎黄鱼,一碟清炒大白菜,一瓯白粥,一小碗白玉饭来。
“现在能吃得下去了吧!”
琥珀一怔,旋即笑起来:“夫人真是的!”
不忍让十一娘担心,她就着菜喝了一瓯白粥。
“好了。你回去忙吧!”十一娘也不想勉强她,“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滨菊。让她也能睡个好觉。这几天就暂时委屈她一下。什么也别干,专守着冬青。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让她陪着冬青绣嫁妆。等过几天,风声不是那么紧了,我再找个借口,说她有病,送出府去。也免得糟蹋了人家万大显。”
琥珀点了点头,眼神微暗。
女子有暗疾,男方可以退亲。
十一娘决定以这个借口让万家退亲。
只是这样一来,冬青以后就难以嫁人了。
好好前程,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又见十一娘虽然说得轻快,眉宇间却闪过一丝怅然,知道她心里也不舒服。就笑着转移了话题:“过两天林府的慧姐儿过来,您看我们准备些什么好?”
想到那个高傲的小姑娘,十一娘的神色都变得愉悦起来:“甜白瓷的餐具,青竹筷子,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摆几苗水仙就足够了。”
“这样就够了吗?”
两人说着,徐令宜身边的临波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夫,夫人,您,您快躺下。太夫人听说您不舒服,亲自来看您了…”
第二百五十章
谎言是雪球,越滚越大。
十一娘先腹诽了徐令宜两句,然后才接了太夫人手里的青花白底小碗一饮而尽:“谢谢娘!我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头有些昏。”
骗老人家…她心里很是不安。
太夫人不做声,笑眯眯地将装了清水的莲纹青花小碗递给她漱口。杜妈妈更是伸手要去接小丫鬟手里的漱盂,吓得琥珀忙抢在了手里,端到了十一娘嘴边。
“…我已经让白总管去请太医院的刘医正了。”太夫人掏出帕子给漱了口的十一娘擦了擦嘴,“你先捂着被子睡一觉。”
十一娘强笑道:“娘,晚上的风寒气重。您先回去吧!我不过是受了点凉。已经喝了姜汤,您又给我请了刘医正,还有琥珀她们几个照顾,不会有什么事了。”又歉意地望着跟着太夫人一起来探病的三夫人和五夫人,“劳得三嫂和五弟妹也跟着受累。”
“四嫂待我们太客气了。”五夫人笑道,“我们一场妯娌,难道这点情份也没有。”眼睛却溜溜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见帷帐半新不旧,全色的黑漆家具,铺着秋香色坐垫、椅褡,墙角、茶几点缀了些花草,整洁大方,质朴无华。也不由暗暗点头:倒也能坐得下去。
三夫人也客气了一番:“你好生歇着,想吃什么喝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是。”
十一娘向她道谢。
她的目光却被炕几上一个黑漆漆的梅瓶吸引。
过年回娘家的时候在娘家大嫂那里见过。说是什么石雕的,一个要两百多两银子,比得上个镶宝石的项圈了。没想到十一娘嫁过来没几天,也学会了这一套附庸风雅了。只是不知道这梅瓶是罗家的陪嫁,还是太夫人赏的?
想到这里,她就朝太夫人看了一眼。
就看见太夫人正摸着十一娘的额头试体温。见一切都正常,她满意地“嗯”了一声:“还好没有发热。”坐直了身子眼睛一扫,发现屋里全是丫鬟没一个年长的妈妈,她不动声色:“陶妈妈呢?”
琥珀不由睃了十一娘一眼,就见十一娘笑盈盈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没惊动她。”
太夫人听着十一娘说“惊动”两个字,眉角微微地挑了挑,沉默片刻,道:“虽然是小病,可这大病从来都是从小病起,你也不要马虎。”又道,“你这几天就好好的歇歇,晨昏定省也免了。让贞姐和诫哥住到我那里去,免得吵你。”
骗了她老人家不说,还劳烦她老人家帮着带孩子。
十一娘汗颜。忙道:“娘,不用了。一点点小病,哪有那样娇贵。说不定我吃两副药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心里又开始腹诽徐令宜。
为什么要说她是吹了风,就不能说是胃不舒服。还好这个时空治病都是用中药,要是用西药,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嘴里却道:“要是明天还不好。再送到您那里去也不迟。”
一直乖巧地立在太夫人身后的贞姐儿听了上前道:“祖母,让五弟给谆哥做伴,我在这里给母亲侍疾吧?”
三夫人和五夫人听了就一个道“贞姐儿真是孝顺”,一个说着“贞姐儿不惭是在娘身边长大的”。
和魏紫、姚黄等在一起立在内室门口的文姨娘闻语就望了贞姐儿一眼。
十一娘没想到还扯上了贞姐儿。
如坐针毡般地微微扭了一下身子,忙道:“我看还是不用了。过两天慧姐儿还要来做客,你好好招待好她就行了。”
太夫人微微点头:“病则致其忧。你能想到这一点,很好。”她望着贞姐儿的目光中盛满了欣慰,“不过,你母亲既是头昏,以静养为宜。何况慧姐儿过两天要来,你帮着你母亲待客,也一样是尽孝道。”
亲自来探望媳妇的病情,却没有同意孙女在媳妇跟前侍疾。
满屋子的讶然。
在众人面面相觑目光中太夫人站起身来:“大家都散了吧!也让十一娘好好歇歇。”
跟着太夫人来探病的三夫人和五夫人忙跟着站了起来,十一娘也“挣扎”着下床,将几人送至门口,这才站直了身体长吁了口气。
“侯爷真是的,”她不由抱怨徐令宜,“怎么也不把娘拦住。这样多不好!”
徐令宜尴尬地笑了笑。
他也没想到太夫人会亲自来探病。
正说着,刘医正来了。
十一娘似笑非笑地看了徐令宜一眼:“看侯爷这话怎么圆?”
放了帐子,用帕子搭在右腕上让刘医正诊了脉。
徐令宜就在一旁道:“她受了凉,你看歇几天的好?”
刘医正也是妙人。闻言也不把左手的脉了,和徐令宜去了厅堂,唰唰开了方子,道:“最好歇个七、八天,如果能歇个十天半个月就更好了。最不济,也要歇个四、五天。”
十一娘在内室听了掩袖直笑。
突然觉得这药应该也不是很难喝…
…
而此刻却有一道人影悄悄地闪进了元娘生前住的院子。
天上只挂了一弯弦月,屋子里影影绰绰看得不十分清楚。人影没有任何障碍,熟络地进了元娘的正屋。
多宝阁上的玉石盆景闪耀着幽幽的光华。
人影却看也没看一眼,径直去了元娘的内室,坐到了床前的小杌子上。
“夫人,我今天让那十一娘吃了个哑巴亏。”人影摸着床头的大迎枕,“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和她翻脸,谆哥还小,她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依仗她的时候多着。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您不知道,她竟然唆使琥珀给我脸色看。不过半天的功夫,那些丫鬟对我就没有了从前的敬畏。我要是再不还手,那些惯会逢高踩低的只怕就要作践我了。我被作践没什么,可到时候我若连个丫鬟、婆子都指使不动了,又怎么能维护谆哥?谆哥岂不任那十一娘摆布?不过,您也不用担心。那十一娘想处置我,总得有个名份。我先前私自去弓弦胡同报信,是我做的不对。她罚我我无话可说。可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两次。”声音渐渐变得幽怨起来,“夫人,我真没有想到,弓弦胡同竟然会变成那样…”
低沉的呐喃声如无奈的唏嘘回荡在寂静无人的庭院。
…
“你说什么?”乔莲房猛地坐直了身子,“太夫人亲自上门去探病?”
绣橼点头:“我亲眼看见侯爷把太夫人送到了门口。”
乔莲房咬了咬唇,表情有些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