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简师傅。
磊落大方。
“看样子你早就有了主意。”十一娘支肘托脸,笑盈盈地望着简师傅。
第三百五十三章
“要说我早就想好了,也没这样的先见之明。”简师傅笑道,“我也是到了燕京以后,看到滨菊帮喜铺绣门帘才开始仔细琢磨的。”
以简师傅的性格,仔细琢磨了、又向自己开了口,恐怕不仅仅是有腹案,而且对开绣坊的事还有几份把握。
十一娘一直以来都为陪嫁的开源节流而苦恼,闻言如见一缕曙光般精神一振:“师傅,我们好好絮叨絮叨!”
“仙绫阁以绣技见长,彩绣坊以绣料见长。原来两家一北一南,各做各的生意,倒也相安无事。可自从彩绣坊老坊主去世,少东家接手以后,先是把女儿嫁到了东阳江家,后又网罗了江南名家鲁庆娘,开始涉足刺绣生意。不过两、三年功夫,江南已是彩绣坊的天下。那仙绫阁的根基在北方,虽然有些小摩擦,也没有生出什么大的波澜来。可这人心常常是不足的。彩绣坊声誉日隆,就开始打起江南织造的主意来。你还别说,少东家还真有几份手腕,去年万寿节,彩绣坊进献了一件八宝荔枝万字点鱼的常服,皇上非常喜欢,今年的万寿节江南织造点了彩绣坊进献十二件常服不说,还把一向由仙绫阁承办的端午节补子交给了彩绣坊。仙绫阁这才开始紧张,把他们的二当家派到了江南坐镇,开始网罗江南有名的绣娘为仙绫阁出力。彩纺坊见了,也开始出高价邀请那些自立门户的绣娘加盟。”
说到这里,简师傅看了十一娘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两家都是财大气粗。彩绣坊有鲁庆娘,她是鲁派传人,鲁派用色富丽堂皇,鲜丽华美,进献皇上的那件八宝荔枝万字点鱼的常服就是由她绣的,而江南其他流派用色讲究自然写意、清雅秀逸…如果去彩绣坊,要么改弦易辙,要么碌碌无为沦为下乘。改弦易辙,就意味着承认鲁派为江南第一;碌碌无为,就意味着接不到好活计,拿不到好工价,生计艰难。如果去仙绫阁,那仙绫阁早已立足北方,江南不过是其一翼,固然重要,可彩绣坊咄咄逼人,把手伸到了燕京。事到紧要之时,谁敢保证他们就不会丢卒保车或,放弃江南的生意全力保全内务府的生意。内务府的生意毕竟是拿帑币的,岂是一个小小的江南能比拟的。而我们这些绣娘,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家眷亲朋全在江南,到时候我们又怎么面对彩绣坊的怒火。就算到时候跟着仙绫阁到北方来,家里的亲戚朋友能全跟着来吗?到时候不适应怎么办?”
简师傅轻轻叹了口气。
“我以前之所以能置身世外,一是仗着点小小的名头左右逢源,二也是仙绫阁、彩绣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却是不入彩绣坊,就进仙绫阁,自然就只能落荒而逃了。”
这才是简师傅背景离乡千里迢迢来燕京的主要原因吧!
仙绫阁镇阁绣技之一来自简师傅。如果简师傅入了彩绣坊,等于是狠狠打了仙绫阁一耳光。难怪为了皇长子妃嫁衣的事仙绫阁的人会多次问简师傅的意思。可不入彩绣坊,那就进仙绫阁。如果简师傅想进仙绫阁,早就进了仙绫阁了,何必又在江南以教人绣花为生。而且能把像简师傅这样的人都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可见双方都用了些龌龊的手段。
十一娘很想问问简师傅是不是与仙绫阁有什么恩怨,可看到简师傅无奈中透着几份心灰意冷的目光时,她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师傅,您说,彩绣坊是他们少东家把女儿嫁到了东阳江家之后,才开始网罗鲁庆娘涉足刺绣生意的。那您知不知道,东阳江家这一辈有个叫锦葵的女儿,是常宁公主的媳妇?”
“是不是常宁公主我就不知道。但听说过这样的传言。说江家这有个女儿嫁到了公主府。”简师傅道,“多半就是你说的那个锦葵了!”
十一娘苦笑。
仙绫阁既然敢做内务府的生意,背后肯定有大靠山,而彩绣坊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就逼得仙绫阁严阵以待…燕京只有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换了其他人,只怕还要顾忌顾忌仙绫阁背后的靠山。也只有任昆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做得出来!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简师傅见状打趣道,“我可没准备和仙绫阁、彩绣坊去抢生意。我只想开个小小的喜铺,做些小生意罢了!”
听到简师傅说只是要开喜铺,十一娘小小地怔了一下。
“我仔细想过了。你不能出面,我手头又只有秋菊一个人。如果算上滨菊,勉强有两个人。与其开绣坊,不如开喜铺,只做一种生意。这样一来,一是投入少。如果亏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如果生意不好,还能继续往下投钱,把生意守出来。二是术业专攻。绣品品类繁多,多嚼不烂。我们扬长避短,做到最好,要让人一提起来,就想到我们的喜铺。三是避免与仙绫阁和彩绣坊发生冲突。他们做的是大生意,我们只做百姓的小生意,做对他们来说如同鸡胁一样的嫁妆生意。”简师傅望着十一娘笑道,“如今四海升平,以江南为例。女孩子家养蚕纺纱,能干的,一年能挣个十一、二两银子,笨一些的,也能挣个三、四两银子。谁还耐烦天天在家里做针线。出嫁的时候,大件的东西都是在喜铺里买了。我也问过滨菊了。滨菊说,燕京富户多,穷苦人家的女孩家入府做丫鬟的多,平日帮着主子做东做西,轮到自己出嫁,却未必能拿得出称心的东西,自然就在喜铺里买了。富贵人家的,平日的东西都是丫鬟们做,做些小东西还可以,做大件的东西却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自己动手,又没那功夫。嫁女儿的时候,一样要到喜铺里买。仙绫阁价值太贵,一般的人家根本无力问津。这几年东大门几家喜铺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
十一娘不住地点头:“师傅这主意真好!”
简师傅见她赞同了,笑道:“那我这几天就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铺子,再摸摸几家喜铺的底。看是什么来头,都有些什么东西卖,什么东西卖得最好…也免得到时候两眼一摸黑的。”
十一娘就想到了刘元瑞家的:“…我让她跟您一块去。她这个人脑子活,来燕京有几年了,比你地方熟。有个做伴的,胆子也大一些。”
简师傅没有推辞:“行啊。这件事反正是要麻烦你的。”
十一娘立刻吩咐小丫鬟给刘元瑞家的带信,让她明天一早就过来一趟。又和简师傅商量起合伙的事:“谁占大头?谁占小头?”
简师傅迟疑道:“我手头没有多少钱?”
“做生意最怕责权不分。”十一娘望着简师傅笑道,“如果您想占大头,我借些银子给您也是一样。却不可不把权责分清楚了。”
简师傅也算是走码头的人,不知道见过多少人为了一分银子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如今听十一娘这口气,反而放下心来,对开喜铺的事多了几份信心。
“你占大头吧!”简师傅沉吟道,“这绣坊以后我是要交给秋菊的。她毕竟年纪小,又曾经服侍过你。有你把持着,就是她以后成了亲…婆家人也不能把这铺子夺了去。”
十一娘大笑。
这和那些怕儿女吃亏,婚前就把财产赠与儿女的父母有什么两样。
“师傅为秋菊考虑得可真周到。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我!”
简师傅笑着拧她的脸颊:“你机灵着,还要我打算!”
一时间,仿佛回到了跟简师傅学女红的那时候。五娘、七娘都跑了,她分不出什么是接针,什么扎针,而小小的十二娘更是坐在那里发呆,简师傅就这样拧着她脸颊,还威胁她:再绣不好,小心吃排头。
“师傅,”十一娘顺势靠在简师傅的肩膀上,“我们那么努力,会有回报的!喜铺一定能开起来,您也不用四处飘泊,秋菊也会有立身之所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简师傅摸了摸十一娘的头发,没有做声。
十一娘回去就和徐令宜商量:“…到时候就怕有地痞闲帮去闹事,还怕官府的多收钱。想请侯爷跟哪位管事说说。也别提我们府上的名头,只说是那管事的亲戚就可以了!”这种事,当然是越早告诉徐令宜越好。
“那就不要本钱了!”徐令宜斜睇着他。
大大的凤眼带着几份揶揄,反让十一娘心里一跳。
“我们做小生意,”她脸色微红,有些不确定地道,“我想应该不要多少钱吧!”
“真是妇人之言。”徐令宜高声喊了临波,“你去把白总管叫来!”
“不用了。”十一娘忙道,“我手里还有些钱…”她的话刚起了个音,就感觉到徐令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忙改了口,“要等简师傅看了情况,具体要多少钱,我才好和侯爷开口。要不然,今天一点,明天一点,怕侯爷恼了我!”徐令宜的脸色这才渐渐好了些。
“你不是要借个管事的名头吗?我看,就借白总管的名头好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借白总管的名头?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白总管可是徐家的大总管。就是封疆大吏见了,也要给几份面子的。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十一娘想推辞,转念想到徐令宜刚才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变了:“有白总管出面,自然是事半功倍了。”
她话音刚落,白总管求见。
徐令宜让他进来,小丫鬟在门口放了个小杌子,白总管半坐在了小杌子上。徐令宜就把叫他来的原因说了,却没有提钱的事。
十一娘松了口气。
她不想自己的陪嫁和侯府的产业混为一谈,免得传出喜铺是徐令宜给她的。
而白总管知道了来意,虽然有惊讶的表情无法掩饰地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地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这是侯爷和夫人瞧得起我。夫人的铺子一定下来,我就去和顺天尹府、五城兵马司的人打招呼。保证没人去捣乱。”
徐令宜点了点头,白总管退了下去。
乔莲房来了。
“这两天天气干燥,我亲手做了些马蹄梨子汤给夫人清清火。”她说着,转身从绣橼托着的梅花红漆描金托盘里端了一个甜白瓷炖盅捧到了十一娘的面前,“我这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合不合夫人的口味?”然后蹑手蹑脚地拎起炖盅的盖子,用银制杏花长勺轻轻搅了搅,“夫人您尝尝?”
十一娘望着她殷切的目光,半晌说不出话来。
乔莲房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殷勤起来?
她瞥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徐令宜,发现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刚刚在简师傅那里喝了几盅茶,又陪侯爷喝了一盅,”十一娘笑着喊了琥珀,“先收到厨房,等晚些了拿给我喝。”
琥珀应声接了过去。
乔莲房就坐在那里和十一娘聊起天来。
“夫人的女红那么好,还每天抽出功夫来跟着简师傅学女红。夫人,您要是不嫌弃我笨,去的时候也带着我吧?我也可以趁机跟简师傅学学女红。”
“过些日子吧!”十一娘笑道,“这些日子简师傅可能有些忙。”
而且以后会更忙,估计没空教你!
她在心里腹诽着。
乔莲房露出失望之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简师傅的指点。我还准备能夫人做件小衣呢!”
十一娘听着冒汗:“简师傅一时半会也不会走,以后有机会再说就是了。”
正说着,秦姨娘过来了。
她看见乔莲房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很快垂睑,恭敬地给十一娘和徐令宜行了礼,从丫鬟翠儿手里接过一个包袱递给了立在十一娘身后的绿云:“这是我这些日子给夫人做的六双鞋,一件综裙。”低眉顺目,声若蚊蚋,显得很是卑谦。
“多谢秦姨娘了!”十一娘示意小丫鬟给她端了个锦杌。
她福身道谢,小心翼翼地半坐在了锦杌上。
文姨娘来了。
她看到满屋子的人一时愣住,片刻后才道:“夫人这里今天可真热闹!”
十一娘见文姨娘身后的丫鬟手里拿着个湘妃竹做的手炉,直接让人端了锦杌给她坐,道:“怎么捧了个手炉?”
文姨娘忙将手炉放在了炕桌上,笑道:“您看这做工怎样?”
椭圆形的,不过海碗大,漆着清漆,紫色的斑点清晰可见,小巧玲珑,很可爱。
“不错啊!”十一娘不解地望着她。
采买手炉之类的都是外院的管事负责,内院只需把需要的数量报上去就行了。外院会在立冬前后按数量把手炉补齐。
“这是李记今年新出的款式。”文姨娘笑道,“我想给大小姐买一对,又怕姑爷到时候嫌寒酸,所以拿来给您看看,请您出个主意。”
“反正手炉得好几个。你帮她各式各样的都备几个好了。”十一娘笑道,“竹是文君子,说不定姑爷还觉得文雅。”
“有夫人这句话我可就安心了。”文姨娘听着满脸是笑,“让我就给买五个吧!再让李记的雕上‘福禄寿禧贵’!”
文姨娘时刻不忘吉祥语!
十一娘强忍着笑意道:“我看这样挺好…”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屋子里已有人“扑哧”一声笑。
大家循声望去,就看见乔莲房满脸通红地捂着嘴。
“我,我…”见众人的目光中她满脸绯红,手足无措地朝徐令宜望去。
却看见徐令宜正拿着那个湘妃竹的手炉在看。
“这是李记今年出的新样子?”他抬头望着十一娘,“我们也订几个吧?”到没太注意其他的人。
十一娘应喏。
徐令宜已对文姨娘道:“好好的竹子雕什么字。就这样行了。”
文姨娘见他言语虽然不悦,但语气还算平和,又是为贞姐儿嫁妆的事拍板,立刻笑盈盈地应了声“是”,把那手炉留在了十一娘处:“这个夫人留着用吧!既然侯爷说我们府里也要买一批,这个就当是送给我们试试好不好用了!”
反正是公中的钱,折是不打的,去订东西的人却可以白得一个。
不亏是做生意的,把生意人惯用的伎俩都摸清楚了。
十一娘不由笑起来。
徐令宜却吩咐十一娘:“到时候记得把这个手炉的钱也算给李记。”
文姨娘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屋里的空气也一滞。
打人不打脸,徐令宜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文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