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她几句,文姨娘来了。
她嘴角不由闪过一丝嘲讽之色,吩咐小丫鬟:“让她进来吧!”
“夫人,”文姨娘笑着上前给她行了礼,然后把手里的大红描金海棠花妆奁匣子放到了炕桌上,“你看看,这梳篦、抿刷怎样?”
琥珀上前开了匣子。
竹篦、木栉、牙梳、角梳、菱花镜一一俱全,而且雕工细做,或者华美或雅致,十分精致。特别是那菱花镜,宝蓝色底的珐琅花鸟彩绘,色彩艳丽,镜面打磨的光可鉴人。
“不错,”十一娘含笑道,“这是给大小姐准备的?”
文姨娘笑着点头:“专人让从常熟订做的。”然后拿了那菱镜,“我看夫人用的是铜镜,可那掌柜却极力推荐这珐琅的,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拿来给夫人看看。”
她用铜镜是因为陪嫁的是铜镜,彩色珐琅自然比铜镜更漂亮,也比较适合新婚燕尔的人用。何况是掌柜极力推荐,多半是现在比较流行这个。
“就这珐琅的吧!”十一娘笑道,“我瞧着挺好。”
文姨娘就笑起来,一面把东西收了,一面道:“既然夫人喜欢,就留着用吧!”
十一娘有些意外。
文姨娘已道:“我让人订了三套,两套是给大小姐,这一套送给您。”又道,“虽然都是小玩意,可有时候把玩起来,心情也会好很多!”
是借此来安慰自己吗?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文姨娘已道:“看这样子,太夫人午睡也要起了。我就先走了。明天我给大小姐订的杭绸会送过来。到时候少不了要让夫人去瞧一瞧。听说今年南边新出了种樱桃红,十分靓丽…”
她絮絮叨叨地起身要走。
十一娘想着自己也要出门,就和她一起出了门。
路上,文姨娘几次打量她的神色,欲言又止。
已经有两个人给她“忠告”了,也不差这一个。
十一娘想想,索性问她:“怎么了?”
文姨娘犹豫了片刻,道:“听说新房设在了二少爷原来的旧居?”
消息真灵通!
“想来想去,只有那个地方最合适了!”
文姨娘道:“我看夫人很是烦恼的样子,是为这件事吗?”
十一娘有些不解。
文姨娘道:“毕竟是太后的侄女,又有懿旨。另设院子,总归是侍妾;二少爷的旧居,又有些偏。”她说着,语气微凝,“要是夫人觉得为难,不如和我换换吧!我那地方虽然不大,但好歹坐北朝南,是东小院里的第一进。杨家的人纵然不满,夫人也有话搪塞他们。”
十一娘很是震惊,她停下脚步望着文姨娘:“文姨娘…”
文姨娘讪讪然地笑了笑:“穷人的气大。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怕人瞧不起,原来硬撑着,也是为了大小姐。如今大小姐有了好人家,夫人待我爽快大方,我还有什么好争的。住什么地方不是住?那些虚名不要也罢!夫人跟白总管说一声吧!眼看着就要到三月十二了,我这两天就把箱笼收拾好,明天就能搬了。”她望着十一娘,表情很真挚。
十一娘不由认真考虑起她的建议来。
从懿旨赐妾开始,这件事就已经开始偏离正常的轨道。未来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小心谨慎些总不为错。
“那你们就换一换吧!”她沉吟道,“待白总管修缮一番后你再搬吧!”
文姨娘笑着应“好”,把十一娘送到垂花门,待她的身影看不见了,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秋红,快收拾箱笼。”她脸上溢满了笑容,“我们搬到二少爷的旧居去住!”
“搬到秦姨娘后面去住?”秋红满脸的惊愕,“姨娘,难道是夫人…”
“不是!”文姨娘笑着坐到了炕上,“是我自己提出来的!”说着,她长长地透了口气,“也算是报答夫人为大小姐操心奔波吧!”然后想了想,又道,“更是为了避开这场风波!”
秋红能理解文姨娘所说的“报答夫人”,却不能理解她所说的“风波”。
“真是个榆木脑袋。”文姨娘笑着伸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那杨氏还没进门就让乔氏和秦氏惶惶不安起来。这要是进了门,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我们不如早早躲到一旁去,免得被泥水溅了一身。”
秋红听了连连点头,忙吩咐玉儿几个收拾箱笼。
第三百七十一章
徐令宜知道了面色不虞:“用不着给杨氏挪地方。不管怎么说,文氏也是先进的门。”
“可是妾身已经吩咐下去了。”十一娘一向防患于未然,想着如果杨家不满,到时候她也好拿这个做例子和杨家辩驳。
徐令宜听了不好再说什么,想了想,道:“前两天宫里赏了一批官造的瓷器,有套桃花粉彩的不错,你让白总管拿进来赏了文氏吧!”
这样也好。
有了徐令宜的赏赐,这府里的丫鬟、婆子们看了也不至于认为文姨娘是失了势。
十一娘笑着应了。
徐令宜问起她下午去太夫人那里商量三月三宴请的事:“…都定下来了吗?”
“都定下来了!”十一娘笑道,“名单已经交给回事处了。到时候会在花厅宴客,请长生班的来唱一天戏。五弟妹陪着太夫人招呼宾客,我来置办宴请的酒席和茶水。”
她在孝期,不方便出席这样的宴会。但撒手不管,又怕太夫人过于操劳身体吃不消。
徐令宜微微点头,道:“有什么事就吩咐杜妈妈和宋妈妈吧!她们早年都跟着太夫人办过三月三的春宴。”
十一娘却提出让贞姐儿也跟着帮帮忙:“…邵家家大业大,又子弟众多。贞姐儿嫁过去是长子长媳,除了主持中馈,这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少不了要她交际应酬。我想从今天起让她跟我学些治家理事的经验,以后嫁过去了,也免得遇事慌手慌脚的没个章程,让婆婆看轻。”
“行啊!”徐令宜觉得贞姐儿也到了学管家的时候了,“这件事你拿主意就行了!”
到了三月三那天,贞姐儿一大早就带着小鹂过来,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十一娘怎么打发回事的妈妈们,石妈妈则陪着歆姐儿去了丽景轩。太夫人和五夫人在花厅招待客人。只请了永昌侯、威北侯、忠勤伯等常来常往的和姜夫人。
来的客人里有知道徐嗣谕通过了县试的,或送了些笔墨纸张,或送了些四书五经,有不知道的,听说了道声“恭喜”,事后也补了些笔架、暖砚炉之类的东西来。
过了两天,徐嗣谕的旧居修缮一新,文姨娘搬了过去。
十一娘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去看了文姨娘的新居,当着众人的面将徐令宜的赏赐给了文姨娘:“…说你搬家,给你点缀屋子。”
文姨娘也是个来事的,立刻将梅瓶、花觚都摆在了堂屋长案上。
那粉嫩的颜色让屋子增色不少。
丫鬟、婆子的眼头更亮,纷纷恭贺文姨娘。
文姨娘喜笑颜开,殷勤地留十一娘喝茶。
乔莲房听了咬牙切齿:“真是会做好人!”
秦姨娘则直接跑到了文姨娘那里:“你这是何苦!早知这样,我就和你换了。”
“你想和我换,我可不想和你换。”文姨娘笑呵呵地打着马虎眼,“我现在这宅子可是刚粉过的,又换了新的窗纱、帷帐,不比你那屋强百倍。”
秦姨娘拉了文姨娘的手直落泪:“这还没进门,就要你让屋子。这要是进了门,我们岂不都活不成了!我们得想想办法才成!”
文姨娘听着嘴角微抽,忍不住刺了她一句:“难道这位即将进门的杨姨娘比我们的乔姨娘还漂亮不成?”
秦姨娘听着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十一娘则去看了为杨氏准备的院子。
粉了墙,重新涂了油漆,挂上了桃红的帐子,中堂挂了芍药稚鸡图,长案上摆了青花梅枝花觚,看上去倒也喜气盈盈、崭然一新。
又过了两天,白总管把被褥、坐垫之类的也都置办齐了,十一娘又挑了两个粗使的婆子过去,总算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徐嗣谕却在这个时候提出回安乐去。
徐令宜很欣慰地答应了,吩咐十一娘准备厚礼让徐嗣谕带到乐安去,并定下三月初十的日子启程。
结果第二天,秦姨娘病了。
徐嗣谕去看生母。
秦姨娘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看见徐嗣谕,眼泪立刻落了下来。
徐嗣谕犹豫了片刻,蹲在了秦姨娘的床榻上。
翠儿见了脸色煞白,忙去拉徐嗣谕,秦姨娘也挣扎着坐了起来。
“快起来,快起来。”
徐嗣谕执意跪在那里,低声道:“姨娘,您放心,只要我高中了,父亲就不会忘记我的。”
秦姨娘一听,眼泪落得更厉害了。
“可进士是那么好考的吗?易姨娘说,三夫人的父亲考了一辈子还是个举人!”
“我知道!”徐嗣谕声音又低了几分,“可也不是人人都这样。你看舅舅家。外祖父是进士,两个外叔祖也是进士,大舅舅也是进士,还有四姨父,不仅是进士,还是探花郎…姨娘,我也会考上的!”他说着,眼中露出毅然之色,“到时候我也能像姜先生那样,虽然粗衣布衫,却没有人敢小瞧…”说到这里,他见秦姨娘双目圆瞪,一副见鬼了似的震惊模样,不由目光一黯,站了起来,“姨娘你好生歇着吧。我先走了!”
“二少爷…”秦姨娘捂着脸哭了起来。
徐嗣谕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铺着青石板的夹巷有种古朴的静谧。
有几个小丫鬟笑嘻嘻地从夹巷那头走过来,看见他都神色一肃,恭敬地曲膝行礼:“二少爷!”
徐嗣谕不由挺直了脊背,微微点头,转身上了穿堂的台阶。
身后传来细如蚊蚋的议论声。
他知道,她们是在说自己;他也知道,这群小丫鬟是去给父亲即将抬进门的第四房小妾杨氏去打扫院子的。
出了穿堂,他不由抬头望天。
天空被这院子割据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块,不像在乐安,一望无际,云朵一会儿变成一朵牡丹花,一会儿变成了一匹骏马。
“狭路相逢勇者胜,即适用于困境,也适用于人的运道。”姜先生的话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的脑海里,“你底子薄,好在还算刻苦。你这次回去,通过县试就回来。明年再去考府试。再三年,考院试。”
现在想来,姜先生是不是早就算准了他能通过县试却通不过府试呢?
想到这里,他希望见到姜先生的心更迫切了。
送走了徐嗣谕,家里开始准备杨氏进门之事。
说是准备,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又不用披红挂彩,也不用大肆宴请。只在当日戌初派一顶蓝呢小轿,四盏绿色宫灯把人抬进来,然后在外院摆上四桌酒席就行了。而且十二日那天,徐令宜还和往常一样先去外院处事了一些琐事,然后去了王励王大人家──王励代天巡视,刚从福建回来。
他在王家吃了午饭,未正时分才回来。
更衣、梳洗一番,顺王、马佐文、姜大人、余怡清几个下朝过来。大家闹哄哄嚷着没吃饭,讨了酒菜刚坐下,钱明、罗振达等人陆陆续续到了,众人互相打着招呼,说起福建这些日子的形势,气氛很是热烈。
相比这下,内院却安静多了。
二夫人早上过来陪太夫人礼佛,太夫人留着吃了中饭,两人正歪在炕上说赵先生:“…你也看见了,谆哥现在和从前可大不一样了。听说还在编个什么书。我跟老四说了,要是赵先生这书编成了,我们帮着印两千本。然后亲戚朋友每人送一本。”
“我听说赵先生是个举人。”二夫人道,“怎么没继续考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