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立刻跟了上去,簇拥着文姨娘和杨氏往东小院去。
杜妈妈和宋妈妈就交换了一个眼神。
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
绿云就手足无措地端着那杯茶走了过来:“宋妈妈,你看这茶…”
宋妈妈略一犹豫,杜妈妈已道:“既然冷了,就泼了吧!”
绿云望着犹冒着热气的茶,满脸不解。
宋妈妈已恍然而笑。
杜妈妈看着微微点头,笑道:“新人进了门,时候也不早了,我辞了夫人,也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服侍太夫人起床呢!”
“既是如此,我也不敢留您了。”宋妈妈说着,亲自去打了帘子,“等哪天您闲些了,再过来坐坐!”
杜妈妈笑着应喏,低头进了内室。
“夫人,”她曲膝给十一娘行了礼,“新人已经敬了茶,侯爷去外院招待客人了。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
十一娘坐在室内,隐隐可以听见外面的动静,正满腹狐惑,没想到杜妈妈却来辞行。
新人下轿总要有人搀扶,她原想请五夫人身边的石妈妈,正巧歆姐儿有些不好,这才改请了杜妈妈。
不知道情况,有些话她也就不好多问,笑着向杜妈妈道了谢,让琥珀把先前准备好的谢礼拿出来。
两匹妆花、两匹细葛、两匹潞绸,两匹白绫,都是上品。
“妈妈不要推辞,沾沾我们侯爷的喜庆。”
杜妈妈没有推辞,笑着收了,道谢告辞。
十一娘的脸沉了下来:“到底怎么一回事?”
宋妈妈脸上却有止不住的笑意溢出来:“侯爷没有让新人给您敬茶!”
没有敬茶?
什么意思?
十一娘惊讶地望着宋妈妈。
“妾室进门没有给主母敬茶,那就不算是礼成。”宋妈妈笑道,“没有成礼,又怎么能算是侯爷的妾室呢!”
第三百七十三章
没有给主母敬茶,就不算是成礼。没有成礼,就不能算是侯爷的妾室。
对于一般人可以这样说。可杨氏不同,她是有懿旨的。
宋妈妈将当时的情景原原本本地讲给十一娘听,十一娘却有些心不在焉。
徐令宜是政客。时间长了,多多少少会沾上点职业病。他可能老谋深算,可能忍辱负重,却决不会因感而发、率性而为。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可她实在是想不通有什么道理。
不管事实如何,杨氏是太后所赐,又是依礼被抬进了徐家的大门,在世人的眼中,杨氏就已经是他的妾室了。难道别人会因为杨氏没有给自己敬茶就否认她是徐令宜的妾室吗?还是太后死后能以这个借口把杨氏赶出门去?他这样钻礼法上的空子,除了让杨家人知道他怠慢了杨氏而心生不快,除了让大家知道他对这件事的不满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就算他准备万一皇上不待见杨家的时候和杨家决裂,可现在,赐妾的事是皇上答应的,人是太后送的,他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宠幸杨氏一番,既可以讨好皇上,又可以安抚太后,甚至还可以在某个适当的时候以此为由到皇上面前去叫委屈。
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才是一个合格政客的面目。
徐令宜这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朝宋妈妈望过去。
灯光下,正说着话的宋妈妈眼角眉梢都挂着喜悦。
“宋妈妈,”十一娘忍不住打断了她,“杨姨娘进门,是奉了懿旨的。”
宋妈妈兴高采烈的声音嘎然而止。
“只要进了门,就是侯爷的妾室了。”十一娘轻声地提醒她。
“可,可…”宋妈妈觉得十一娘说的有道理,但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她又觉得十一娘的话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只能凭着直觉道,“可侯爷不让她给夫人敬茶,就等于没有承认她啊!”
是啊,这就是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实在不满意,把人晾在那里就行了,何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十一娘百思不得其解,打发了屋里服侍的,由琥珀服侍着歇下。
相处的越久,她越觉得自己和徐令宜是很相似的两个人。
他们都希望获得更大的权利从而来保证自己能生活的更好;他们也都愿意背负因此而需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徐令宜做了永平侯,所以他要负责家族昌盛,子孙兴旺,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她做了永平侯的夫人,所以她要负责主持家里的中馈,孝敬太夫人,处理好妯娌关系,管理好小妾、照顾好孩子…但她到底受不同的教育。一旦站稳了脚跟,就开始结交朋友,开绣铺,经营陪嫁,想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子。徐令宜呢,好像没有看见他为自己打算,或者,他打算了,自己不知道而已。两个人,一个在外,他精彩她看不到,一个在内,略有风吹草动他就明了…
朦朦胧胧间,有人在她耳边嘟呶着喊“默言”。
十一娘惺惺忪忪地张开眼睛。
半明半暗的纱帐里,有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就在她眼前,如躲在丛林中窥视人类的豹眼。
十一娘吓了一跳,睡意全无,身子本能地朝后一缩:“侯爷,您要干什么?”
徐令宜看着她紧绷着的小脸上警惕的神色,突然想起那些街头被恶少调戏的民女来。他笑得不行。却强忍着,寒着脸,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干什么…”脸缓缓地朝她逼近。
他脸上有酒后的酡红,口齿间有浓浓的酒味,虽然板着脸,眼里却有笑意。
十一娘忍不住笑起来。
自己怎么会问出那样的话来!
而徐令宜见她笑场,憋不住,也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拉十一娘:“起来,帮我更衣!”
十一娘这才发现他还穿着那件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只不过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了。
徐令宜见她打量自己,“哦”了一声,笑骂道:“范维纲那家伙,让人从宣同给我送了两车烧刀子来。”他说着,站起身来,目光更明亮了,“顺王想和我拼酒,反被我喝趴下了。现在在我们家客房躺着呢!”语气间颇有几份得意。又拉她,“起来给我更衣!”神色间带着几份蛮横。
十一娘突然意识到──徐令宜喝多了。
和一个醉酒的人讲道理,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十一娘一句多的话都没有,温顺地站起来,一面叫了小丫鬟打水,一面跟着他往净房去。
从背后看,徐令宜的步子很稳,可进了净房,他就坐在小杌子上起不来了。
小丫鬟过去就被他瞪一眼,吓得在那里直哆嗦。
十一娘只好服侍他梳洗。
徐令宜一直很安静,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没有跟她说。
她见过酒醉的男人。
通常都会借着酒胆说一些清醒时不敢说的话,做一些清醒时不敢做的事。
像徐令宜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喝醉了酒,反而一句话都不说,一件事都不做。
她明白这种感受。
好像她自己,实际上是很能喝酒的。可她从来不敢放开量喝酒,偶尔需要,会沾一点,但是一定会在控制的范围。就怕自己喝醉了,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样一想,十一娘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她默默地帮他穿了衣裳,扶他上了床。
琥珀过来:“侯爷是直接回了正屋。”她低声道,“没去杨姨娘那里。”
十一娘望着安静地侧身而睡的徐令宜,犹豫了片刻,道:“就让他歇我这里吧!你去跟文姨娘说一声。杨氏那边也打个招呼。就说侯爷喝醉了!”
琥珀应声而去。
十一娘帮徐令宜掖了掖被角,又放了冷开水在床头小几上,吹灯歇下。
半夜被人叫醒:“默言,默言,倒杯冷茶。”
十一娘起身将冷开水递给他。
徐令宜一饮而尽,翻身睡了。
十一娘怕他等会还要喝水,起身去倒了开水凉上。
那边嚷着:“默言,默言,你跑哪里去了?”
十一娘应一声,上了床。
徐令宜眼睛都没睁,迷迷糊糊地摸过来把她抱在怀里,又睡着了。
十一娘被他半压着,挪来挪去好半天才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阖了眼。
感觉刚有睡意,又被他吵醒:“默言,茶!”
十一娘起身给他倒水。
一个晚上就这样折腾过去了。
十一娘神色疲惫,徐令宜也不好受。揉着太阳穴叫了小厮问顺王:“那家伙起来了没有?”
“没有!”小厮小心翼翼地道,“临波去请太医了。”
徐令宜重新躺下:“让太医进来给我也开两剂药。”
小厮应声而去。
十一娘让人熬了清粥:“侯爷喝一点。”
徐令宜勉强喝了小半碗。
姨娘们来问安。
十一娘见徐令宜没有起床的意思,帮他在身后垫了个迎枕,起身去了厅堂。
人影绰绰中,她一眼看到了杨氏。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个子,身材却玲珑有致。穿了件粉色的素面湖绸褙子,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绾了个纂,插了支玉兰花头的银簪。白皮肤,鹅蛋脸,长眉入鬓,大大的杏眼,眼角向上微挑,波光流转间,就有妩媚的风情扑面而来,偏生她又神色端庄,举止优雅,一副大家闺秀的娴静模样,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想知道这女子到底是妩媚还是娴静。
媚而不俗,十一娘惊艳。
明白昨天厅堂片刻的沉寂是怎样来的了。
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