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二夫人正和结香说着什么,听到动静,立刻就打住了话题朝我这边望过来──二夫人的脸色,很难看。见是我站在门口,二夫人神色缓了缓,问我有什么事?我磕磕巴巴说了。二夫人让结香和我一块去歇了,叫个小丫鬟来服侍她梳洗就行了。

“结香犹豫了一下,就和我回屋歇了下。”说到这里,秦姨娘眉宇间露出几份得意之色,“实际上,我听见二夫人和结香说话了。”

自从踏进了这间屋子,就好像推开了一扇被尘封了十年的门,不仅有厚厚的蛛网,还有不知名的飞禽迎面扑来。

现在,又涉及到了二伯母!

徐嗣谕的手握成了拳:“二伯母,和结香,说了些什么?”

“只有一句话。”秦姨娘眉宇间的得意之色更浓了,“二夫人说,刚才陶妈妈端给秋罗喝的鸡汤里发现了大黄。”说着,她笑起来,“你知道大黄是什么吗?”

徐嗣谕不知道。

但他知道,二伯母性点药理。如果二伯母觉得有不妥当,那肯定是有问题。

他轻轻地摇头。

秦姨娘看不见,却和徐嗣谕想到一块去了:“我不知道大黄是什么。可我看二夫人的脸色那么难看,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又不怕翻身,怕惊动了身边的结香,想着有大黄的鸡汤,想着产后出血的秋罗,还有那个比一般婴儿都瘦小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天色渐渐发白,心里想着,怎么还没有动静…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有小丫鬟跑过来,说,秋罗产后血崩死了。”她说着,露出一个微笑,“没几天,那孩子也因为身体虚弱夭逝了。”

徐嗣谕面无表情。

他老实木讷、遇到太夫人、父亲就胆战心惊的生母秦姨娘能在佟姨娘遇难时落井下石,为什么他骄傲自大的嫡母就不能变得心狠手辣呢?

现在,没有什么能让他惊讶了。

徐嗣谕听见自己用一种平静的似乎有些呆板的声音道:“为了让孩子以后只念养恩不念生恩,所以陶妈妈给秋罗喝了有大黄的鸡汤,结果,大人死了,孩子也因为身体太弱没能活下来!”

秦姨娘点头:“二少爷,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她摸索着拉了徐嗣谕的手臂,“我出身卑微,相貌寻常,只因做事本分,被太夫人调到了侯爷屋里。又机缘巧合被指给了侯爷做通房。按道理,待侯爷娶了嫡妻,生了嫡子,我的年纪也大了,又没有子嗣,十之八、九被放出去随便配了人。可不曾想,先是夫人在二爷无嗣而逝的时候小产了,后又有老侯爷病危,我被停了药…”她语气微微顿了顿,把中间的一些事跳了过去,道,“我怕自己生的儿子不是长子,就出了佟姨娘那件事;我怕夫人抬举秋罗的儿子来压制你,那孩子就夭逝了。我怕长春道长为夫人求来儿子,结果谆哥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养不养得活还两说,而且把夫人的身子骨给淘空了。我那天只不过是想把朱道婆给的东西按照朱道婆说的埋在谆哥住的附近,又怕被人撞见,就把你小时候玩的一个面具带在了手里,准备有人看见,就吓唬吓唬她的。谁知道刚埋好东西起身,却遇到谆哥带着个小丫鬟私自在外面溜达…你说,这不是不天意呢?”

“你说什么?”徐嗣谕神色大变,脑海里有无数个念头跳了出来,反手抓住了秦姨娘的手臂,“什么朱道婆?你埋的是什么东西?还有徐嗣谆,他的病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一句句,咄咄逼人,秦姨娘被吓是呆住,半晌才尖叫一声,挣扎着要甩开被徐嗣谕抓住的手臂。

躲在帷帐后的莲娇看了就要冲出去,却被小禄子一把抓住。

“别,千万别!”他声音虚弱,满头是汗,好像得了什么大病似的。

莲娇张口就想问他怎么了,却把小禄子捂了嘴,附耳道:“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说…我们得想个办法走出去才行。”

徐嗣谕一开始吓了一大跳。他没有想到秦姨娘会对他的话产生这样大的反应。又怕有人进来听到不该听的话。后来见屋子里静悄悄没有动静,知道仆妇们早遵着嘱咐避开了,这才松一口气。温言细语地安抚了秦姨娘半天,好不容易才让秦姨娘安静下来。

可秦姨娘刚才所说的一切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底,让他心潮起伏,不能自己。

父亲所说的“出事”,是不是指的就是这件事呢?

想到这里,他的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与其回避,还不如了解。

至少,可以在和父亲谈话时掌握主动。

想到这里,徐嗣谕不禁柔声问秦姨娘:“朱道婆,给了什么东西你?”

秦姨娘听了面露戒备,立刻道:“没,没给我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会让姨娘这样小心翼翼?

徐嗣谕更是狐疑,知道勉强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答案。想了想,转移了话题:“这么说来,徐嗣谆被你吓着了?”

“你小点声!”秦姨娘转动着浑浊的眸子,低声道,“这件事,你可别对人说。”

徐嗣谕点头:“我不对别人说!”

秦姨娘想了想,朝着徐嗣谕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徐嗣谕凑了过去。

秦姨娘小声道:“我把谆哥儿吓死了。侯爷大发雷霆。夫人怀像不好,胎位还没落定,也小产了。”她说着,露出愉悦的笑容,“二少爷,现在你又是侯爷唯一的儿子了,永平侯府的世子爷,以后的永平侯了!”

徐嗣谕匪夷所思地望着秦姨娘,张口结舌。

第四百四十八章

“秦姨娘说,谆哥死了?四夫人小产了?”太夫人望了一眼杜妈妈。

杜妈妈面带微笑地立在一旁,眼角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莲娇怯生生地点头,目光却瞥向一旁垂着眼睑的十一娘:“姨,姨娘,是这么说的。”

“看样子,秦姨娘真是糊涂了。”太夫人叹了口气,让莲娇退好下去,问杜妈妈:“谕哥儿现在在哪里呢?”

昨天中午徐嗣谕从乐安赶了回来,给家里的长辈问了个安就去了落叶山,今天下午才从落叶山回来,太夫人就叫了莲娇来问话。

杜妈妈笑道:“侯爷正和二少爷在书房里说话呢!”

太夫人点了点头,对一直沉默不语地十一娘道:“父子俩难得见次面,看样子,这话一时半回也说不完,我们也不等了。”说完,吩咐小丫鬟摆饭。

十一娘应喏,和太夫人去了东次间,草草吃了点东西,就领着徐嗣诫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路上,徐嗣诫不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十一娘的神色。

十一娘笑着问他:“怎么了?”

徐嗣诫犹豫了一会才道:“母亲,你不高兴吗?”

十一娘有些意外。

徐嗣诫见她沉默,更肯定自己猜对了,忙道:“母亲,我吹笛子你听吧?我一吹笛子,就觉得很高兴。您也会高兴的。”

十一娘很感动,刚才的不快淡了很多。

她摸了摸徐嗣诫的面颊,笑道:“好了!”

徐嗣诫高兴起来,拉了十一娘手往前跑:“那我们快回家去!”

吓得南勇媳妇忙拦了他:“五少爷,您小心点,您小心点。夫人还怀着身孕呢!”

徐嗣诫忙放了十一娘的手,紧张地问:“母亲,母亲,我拽着你了吗?”

“没事!”自从那天早上起来晨吐莫明其妙地好了以后,十一娘能吃能睡,动作虽然没有从前灵活,可也并不笨拙。见徐嗣诫担心,她牵了他的手,“我没事!”

徐嗣诫放下心来,蹦蹦跳跳地和十一娘回了屋,吹了好几首笛子给她听。

十一娘有些诧异。

这些日子忙着徐嗣谆的事,她有些日子没仔细听徐嗣诫吹笛子了,没想到他又学了好几首新曲目。

十一娘不免有些心虚,把徐嗣诫搂在怀里:“诫哥儿进步好快!”

徐嗣诫有些得意地笑:“先生也说我很厉害。别人学一个月,我只要三、四天就学会了。还会,过两天就开始教我弹琴。”他说着,语气一顿,道,“不过,先生说,这件事,得父亲同意才行。”

“是指学弹琴的事吗?”十一娘有些不解──当初徐嗣谆和徐嗣诫跟着他学笛子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郑重。

“嗯!”徐嗣诫道,“先生问过我,问我愿不愿意拜他为师学弹琴。我说愿意。他很高兴,摸了摸我的头,说,等他跟父亲商量了再说。”

是那种讲究传承的正式拜师吗?

十一娘有些好奇起来。

这位赵先生,看样子不仅博学,而且多艺。

正说着话,徐令宜回来了。

他脸色有些凝重,看见徐嗣诫依在十一娘怀里说话,神情缓和了很多。又见徐嗣诫手里拿着个笛子,以为他刚刚练习了只笛子的,叮咛了他几句“以后不要吹得这么晚”之类的话,然后让南勇媳妇带他下去歇了。

待徐令宜梳洗完毕,夫妻俩就靠在床头说话。

“侯爷去给娘问过安了?”

“去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知道秦姨娘的情况了。那有些话就不用多说了。

十一娘沉吟道:“谕哥儿怎么说?”

徐令宜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开门见山地问我,秦氏是不是用巫蛊咒谆哥!”

这孩子,原来只是很聪明,现在却很锐利。

“那,侯爷怎么说?”

“他既然猜到了,我也没有瞒他。”徐令宜道,“他低头默默地坐了一会,然后问我,这件事对外是怎么说的。我见他头脑明晰,就摘了些要紧的告诉他。他听了就给我跪下磕了三个头,求我同意他去落叶山,服侍秦姨娘归山。”他说着,怅然地叹了口气,“说话,行事沉稳的像个大人似的。”

对于还像孩子似的徐嗣谆,徐令宜又怎能不怅然?

徐嗣谕觉得自己的衣襟已经全湿透了。

第一次,他主动和父亲说话。也是第一次,父亲看自己的目光中不再是欣慰,而是赞赏!

他仰面倒在床上。

文竹忙蹑手蹑脚地上前给徐嗣谕脱鞋,又见徐嗣谕闭着眼睛,满脸的疲倦,犹豫了一会,轻轻地帮徐嗣谕搭了薄被。

徐嗣谕突然道:“你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要去落叶山。”又道,“让莲娇和我一起去。”

莲娇知道了那么多,性命肯定不保了。与其再把谁扯进来,还不如就她好了。

文竹微愣,低声应“是”,然后关心地道:“二少爷,您吃过晚饭了吗?我昨天向厨房要了些新麦粉,要不,我给您做碗面饼吃…”

“不用了。”徐嗣谕打断了文竹的话,“我在外院和父亲吃的!”

他的话音刚落,沁香进来:“二少爷,大小姐来了!”

这个时候?

徐嗣谕惊讶地坐了起来,让沁香请贞姐儿到厅堂坐了,自己由文竹服侍着梳洗更衣,这才去见了贞姐儿。

几个月不见,贞姐儿更显白净。

“听说二哥回来了,”贞姐儿浅浅地笑道,“拿几个庞各庄的黑绷筋西瓜过来二哥解解署。”

徐嗣谕笑着道了谢,让文竹去打点井水来沁瓜:“大妹也别忙着走,我这里借花献佛,请你吃西瓜。”

“好啊!”贞姐儿爽快地应了,问起秦姨娘:“…还好吧?”

“还好!”除了这一句,徐嗣谕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好。

“那就好!”贞姐儿笑着点了点头,和徐嗣谕说起乐安的事来:“…见过姜家九小姐没有?她应该长高了些吧?有没有跟着姜先生读书?还是跟着姜家婶婶学女红?你平时和同窗都去哪里玩?”很多问题。

徐嗣谕和她应酬:“请教姜先生功课的时候,见过几次。因为没有仔细看,不知道长高了没有。她没有跟着姜先生读书,而是跟着师母读书。”说到这时,他想起一件事来,淡淡地笑了起来,“有一次,师母还特意把我叫去问母亲的女红是不是很好。还说,她在燕京的时候,常听人说起母亲的针黹,号称是燕京第一。”

“燕京第一?”贞姐儿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徐嗣谕也觉得有些好笑,眼底就有了几份笑意,“还直说是夸大其词。师母却有些担心,请了乐安最有名的绣娘在家里告诉九小姐女红。”

文竹端了西瓜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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