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文姨娘忙道:“还请妈妈帮我们通传一声。”然后塞了几块碎银子给那婆子。

婆子思忖着文姨娘是十一娘面前最体面的姨娘…一面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揣到了衣袖里,一面笑道:“姨娘稍等,我这就去跟竺香姐姐说一声。”

“有劳妈妈了!”文姨娘客气道,和杨氏进了穿堂,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站了。

“文姐姐,您说,皇上传侯爷进宫,会是什么事呢?”杨氏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原来还担心徐令宜歇在了十一娘屋里,到时候有一番周折。可不曾想,徐令宜竟然会奉召进宫…这,算不算是天意呢?只是不知道徐令宜有没有把她去半月泮的事告诉十一娘…不过,就算告诉了也没什么关系。以徐令宜的性情,决不会事无臣细都一一说明…怕就怕见不到人,连个机会也没有…

文姨娘以为她在为徐令宜忧心,没有在意,叹道:“我也不知道!”神色间有些茫然。

自从十一娘把一些事情和她挑明,多年来根深蒂固植在她心里的一些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她突然对自己有迷茫起来,对这些事就更不敢做评价了。她只求徐令宜千万不要出什么事,要不然,这一大家子的日子可怎么过…

那边竺香接到婆子的通禀:“文姨娘带了杨姨娘要见夫人?”

婆子媚笑着点头,看着那碎银子的份上道:“姑娘,我说夫人歇下了,可文姨娘说,让我无论如何跟姑娘说一声!”

竺香听着吩咐了身边的小丫鬟一声:“我去看看,夫人问起,你就说我立刻回来!”然后和婆子去了穿堂。

文姨娘见了竺香,笑着迎了上去:“杨姨娘有点急事要见夫人。我陪着过来看看…”

她是怕被侯爷送到庙里去,所以想趁着这事还没有传来,连夜来求夫人,希望能让侯爷改变主意吧?而且这样的事,她肯定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竺香笑吟吟地望着杨氏,道:“夫人刚刚歇下。要不,我给杨姨娘传个话吧”委婉地拒绝了杨氏。

杨氏暗怪竺香多事。却又不能不过这一关。

眼角微湿,语气中也有了几分哽咽:“我家里出了点事,想求夫人帮着向侯爷求个情…”

侯爷要把她送到庙里,就想起夫人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竺香微微地笑:“这离天亮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了。何况侯爷不在家,就是交待管事们去办,也要等天亮。我看,姨娘不如等会再来吧!”

文姨娘能有今天,十一娘给她体面是一个方面,她察颜观色会做人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她闻言目光微转,笑着帮竺香劝杨氏:“竺香姑娘说的也对。反正马上要天亮了,夫人刚歇下,侯爷又不在家…”

文姨娘的话还没有说话,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竺香姐姐,夫人说,让文姨娘和杨姨娘去见她老人家!”

竺香一愣。

这杨氏分明不怀好意而来,夫人为什么还要见她?

心里有点急,可这种情况下却又不能表态。只好笑着请了文姨娘和杨氏:“两位姨娘请随我来!”

文姨娘想着自己该做的已经全部做了,余下的事还是不参与的好。可夫人让她跟着一起去,此刻说这样的话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她忙跟了上去。

杨氏则心中一喜。

只要十一娘愿意见她就成…

正屋灯火通明,十一娘倚着弹墨大迎枕坐在临窗大炕上,神色显得有些慵懒。

她端着茶啜了一口:“杨姨娘找我有什么事?”

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让小丫鬟上茶上点心端了杌子请他们坐。

文姨娘不禁小心翼翼地打量十一娘。

皮肤白里透红,目光温和平淡,神色安静从容,看上去气色极好。

她心中略定。

杨氏已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

“夫人!”她又羞又惭,“奴婢做错了事,如今悔之莫急。还请夫人看在我一时糊涂的分上,救奴婢一命”说着,落下泪来。头磕在地上,彭彭做响。

这样的开场白,还真是新鲜。

家里出了事,觉得她没有能力解决,私下去找徐令宜,她可以理解。却不可以原谅。何况她去找徐令宜的结果并不是解决了家里的困难,反而把自己送进了庙里。如果徐令宜是因为杨家走麦城就想撇开关系,早就可以把杨氏送到庙里了,何必等到此时此刻。那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徐令宜不说她也可以想像…

要是徐令宜定力差一些,阅历少一些,年纪轻一些,结局会怎样,只怕谁也说不清楚。而在徐令宜做出了送她去寺庙的决定,她知道徐令宜和自己碰了头之后,还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见她,而且低眉顺眼,进门就先磕头认错…

且不论立场,就这分胆量,已是少见!

十一娘望着半垂的罗帐。

徐令宜怀抱的温暖好像还萦绕着她没有散去。

突然间,她很想知道杨氏会说些什么!

她不由坐直了身子,眉宇少了些许不以为意的闲情逸致。

“杨姨娘做错了什么?”她矜持地笑,“要这样声泪俱下的求我原谅?”

杨氏一愣。

十一娘的语气虽然还和从前一样温和,可说出来的话率直的有些刺耳。

屋里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夫人何曾这样不给人留情面!

第五百零一章

十一娘静静地望着杨氏。

文姨娘却开始背脊冒冷汗。

杨氏这哪里是来求情的,分明是来认错的!

正如夫人所问的那样,杨氏之前到底做了些什么,杨氏当着她的面却是一句也没有提。

难怪杨氏要拉着她来见夫人。

夫人对她的信任,阖府皆知。没有她,半夜三更的,杨氏别说是见夫人了,就是叩开那道穿堂的门也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她气得心角发疼,脸色胀得通红。

夫人一直不接受杨氏的好意,原来早就看穿了杨氏是个白眼狼。只有自己,睁眼瞎似的,以为杨氏和她一样,都是受家里的拖累,起了同病相怜之心…被她当成垫石不说,还拖累了夫人…

文姨娘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在府里独善其身十几年,竟然就被杨氏这个搅祸精给坏了…

文姨娘不由狠狠地瞪了杨氏一眼。

杨氏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全副心神都放在十一娘的身上。

妻妾之争她不是没见过。有些主母被小妾气得吐血都要忍着,并不是没有办法整治小妾,也并非仅仅为了个贤名,归根结蒂,还是怕得罪了丈夫被丈夫嫌弃,甚至影响到子女在家族中的地位和财产的分配。

十一娘是独房专宠的继室,她是从未待寝的妾室。云泥殊路,十一娘对她也因此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可现在,十一娘看她的目光却是冷漠中带着几份犀利。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刚才徐令宜回来的时候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十一娘。甚至有可能把她时的一言一行都…

想到这里,她眼睛就噙了泪水。

“夫人奴婢听家里的人来说,家父三两银子的借据竟然要还三万两银子…夫人,您想想,有谁家的利钱这么重的?”她说着,强忍着泪水抽泣了一下,“我原想,那些人看着我两位伯父被关进了大理寺,世态炎凉,那些人趁火打劫,也是常理。可家父告到了官府,官府竟然不管…”她满脸悲愤地望着十一娘,“夫人,乡野村民不懂朝中大事,大风吹梧桐树,哪棵倒了踩哪颗,可这朝庭的命官难道也不懂吗?我两位伯父一没有定罪,二没有进诏狱,怎么就那么肯定没有东再起的一日?分明就是受了人的指使,看着杨氏身陷泥泞来落井下石了。

“夫人,当年太后赐娘家侄女与侯爷为妾,就是为两家交好。打狗还要看主人。那些人竟然全然不顾,好像算准了侯爷决不会为了颜面给奴婢出头似的…奴婢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她神色一肃,语气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说不定有人在打徐家的主意,想借着这机会拖徐家下水。原想来求夫人,又想着夫人身体虚弱,侯爷体贴夫人,连家里的琐事都交给了太夫人打理。要是奴婢猜中了还好,要是没有猜中,只是奴婢草木皆兵,让夫人白白跟着担心一回,侯爷责怪下来,奴婢只怕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犹豫了半天,奴婢还是去见了侯爷。”

说着,她泪珠一滚,头就磕在了水磨石的青砖上:“夫人,求您救奴婢一命吧!奴婢不过因是旁支,才被选了送给侯爷,却从来没有非份之想,只想尽心尽力服侍夫人,服侍六少爷,求有一衣蔽体,一食裹腹而已…夫人,求您救奴婢一命奴婢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屋里服侍的早在十一娘开口问话的时候俱已静息屏气,个个低眉敛目如木桩子似地立在一旁,杨氏彭彭彭地磕头声因此显得特别的响亮,也就有了种风雨欲来的压抑,让人不由自主战战兢兢起来。

文姨娘和竺香不由朝十一娘望去。

只见十一娘斜斜地靠在大迎枕上,手里拿着个掐丝珐琅绘花鸟百年好合图样的靶镜在手玩弄着,眉宇间一派悠闲自得。杨氏的伤心、愤然、凝重、担心全然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

两人不由愕然。

十一娘已闲闲地道:“不知道杨姨娘做错了什么事要求我原谅?”

一句话,让杨氏的一番唱念做打显得多余而不知所谓,全成了累赘。

杨氏心中一沉。

十一娘能以庶女嫁给徐令宜为继室,得到上至太夫人下至小丫鬟的喜欢,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一找到机会就发起难来,想着怎样降罪于她…

她抬起额头通红的头,含泪道:“侯爷喝斥奴婢牝鸡司晨,诽议庙堂之事,陷徐家于不义。奴婢决不敢有异议。可奴婢确是无心之举。奴婢虽然出身衢闾,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断然不敢因自己娘家的事让徐家受人以柄…”

不仅答非所问,而且利用人人都喜欢辛秘之事的心理转移话题,隐晦地提起她见到徐令宜后的情景,并且在语辞间透露出徐令宜不喜欢去她去找他的原因仅仅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如果对徐令宜没有信心,如果好奇心重一点,多半就会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吧?

十一娘有点明白她为什么敢来找自己了。

不说别的,就凭她这副赛苏秦、张仪的巧舌,的确有几分化险为夷的把握。

“杨姨娘,”她放下手中的靶镜,神色一正,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杨氏的话,“你说了这么多话我也没听明白你到底为何事要我原谅如若说是怕我责怪你私自去找侯爷,你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是怕我担心害怕,所以没告诉我。如若说是因为侯爷喝斥了你,怕侯爷责怪,侯爷既然没有拘着你,也没有让妈妈去问罪。我实在是想不通杨姨娘为何见到我就喊着让我救你一命。”她说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起来,“莫非杨姨娘所言全是危言耸听,妖言惑众我看,侯爷说的有道理。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你还是早点回去歇了,把侯爷的话好好想想,自省一番。以后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说着,伸手去端茶盅。

把过失全推给了杨氏。

文姨娘从明白了杨氏的用意后就一直自责、愧疚到现在。见十一娘发话,想着人是自己带来的,将功赎罪般立刻上前去搀杨氏:“杨妹妹,夫人说的对。这些事都不是我们女人该操心的。你这样做的确是失妥当。夫人既然当你回去好好反省,我们就不要打扰夫人歇息了…”

如果就这样走了,那自己又何必要费尽周折地来见十一娘呢?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她失去了这次机会,未必就能有第二次机会。

现在当务之包是要留下来。

留着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

杨氏立刻推开文姨娘伸过去的手臂,冲着十一娘急急地道:“夫人,您的话奴婢全记在了心上。只是侯爷…”她说着,掩面哭了起来,“侯爷因此要送奴婢去寺院!”

照杨氏的语气,杨氏之所以被徐令宜送到寺院去,全是因为杨氏说了些不应该是女人关心的敏感话题被徐令宜不容而已。

竺香几个知道的都低下了头,文姨娘几个不知道的不免面露惊骇。

十一娘不由冷笑。

如果对徐令宜的认知浅一些,如果对徐令宜的信任少一些…她也会相信杨氏的说辞吧!

“你惹了口是之非,”十一娘目光锐利地盯着杨氏,“侯爷送你去寺院而不是吩咐我动用家法,难道你心中还有所怨恨不成?要不然,怎么见到我就要喊救命!”

“没有,奴婢决没有半点的怨恨。”杨氏急急辩道,“奴婢只是害怕”她一面说,一面跪行到炕边扶了炕沿,“夫人,你生在书香门第,家教森严,就是偶尔跟着父母兄弟去寺院,也不过选些清誉卓著之地,在禅房里喝杯茶,吃顿斋饭而已。哪里知道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龌龊之事…”

她说着,脸色一红。

“有好事之徒见庵堂礼数量与僧家相同,不免常去游耍,见了去烧香的内眷不仅不回避,还品头论足,送些钱财做那私会之事。还有些心性歹毒之人,甚至会想尽办法拐了去,或卖入烟花之地,或别行安置做了外室…这还是那些有家有室、父兄俱在之人。要是遇到那些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出家人,下了蒙汗药直接把人掳走,买通了庵堂的主持把人卖了也是常事。何况是奴婢这种被夫家送到庙里的罪臣侄女?”

她泪如雨下。

“奴婢虽然出身卑贱,可也曾读过《女诫》、《烈女传》。奴婢不怕寺院清修贫苦,只怕遇到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之事…”她本想说“如若如此,宁愿去死”,心念一转,如果十一娘因此而索性让徐令宜赐她死岂不是自找苦吃。遂语气一顿,低了头擦了摸眼角,把这事略过不提,“夫人,侯爷既然说了要送我去寺院,奴婢不敢违背,只求夫人同意让奴婢在家庙里落发,免得落入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丢了侯爷和夫人的颜面奴婢也能日夜为侯爷、夫人、少爷、小姐们祈福,求菩萨保佑徐家家业昌隆,子孙旺盛。”

“家庙啊!”十一娘望着她满是泪水的脸庞。

这才是她的目的吧?

先留下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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