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骨碌地坐了起来。正要叫个小丫鬟去问,杏娇进来:“夫人,夫人。大少奶奶请人去请了五夫人来,又叫身边的妈妈将东西装了盒,由黄三奶奶带着去了金家!”
三夫人气得牙齿咬得直响。
又有小丫鬟跑进来:“舅奶奶过来了!”
杏娇忙帮三夫人穿鞋。
三夫人娘家的嫂嫂已撩帘而入。
“置气归置气,可不能真把俭哥儿的吉时给耽搁了。”她满脸的焦虑,“快,下定的东西在哪里,我这就跟黄三奶奶一起过去。”
三夫人就是想急一急太夫人,早早就把娘家嫂嫂请来安置在后罩房歇着。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涨得脸色发紫,喃喃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这满屋子里都是她的人,我就不相信,嫂嫂在后罩房里歇着,她一无所知”说着,脸上已有了忿然之色。
三夫人的嫂嫂哪里听不出这个“她”是指谁,支了屋里服侍的,低声道:“我看,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那些不听话的小丫鬟或撵了或卖了,敲山震虎,让那些老货们知道厉害。她没有爪牙,怎么横得起来?到时候你说给她饭吃,厨房的才给碗饭她吃,你说给口水她喝,她才有口水喝…”
三夫人有些犹豫:“要是太夫人知道了?”
“你现在都分出来了,她就算是知道了,还能越过你不成?”三夫人的嫂嫂怒其不争,“你可别忘了,她也是做婆婆的。她插手你管媳妇,那她还要不要管你了!”
三夫人听着眼睛一亮,忙唤了杏娇帮自己更衣梳洗:“等把俭哥儿的婚事忙完了再说。到时候也可以给新媳妇一个下马威。”
“就是!”三夫人的嫂嫂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说到俭哥儿成亲的帐房,既然婚事在你院子里办,等新媳妇娶进门,摆上一席酒,把帐房的人请去吃喜酒,让甘老泉带人把东西一收拾不就完了。只有你,傻里傻气的,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嫂嫂,我怎么没有想到?”三夫人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可转念间又表情一滞,“做得这么明显,会不会让人笑话啊!”
“有什么好笑话的!”三夫人的嫂嫂压低了声音,“想当初,老伯爷死的时候,我们那位贤德的嫂嫂就是这么干的。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这样的法子!”
三夫人听着,胆子越发大起来,微微点头,道:“嫂嫂,到时候你可要在场帮我撑着点。”
“放心,放心!”三夫人的嫂嫂忙道,“这可是你们的私产,又不是在荷花里!”
这个插曲自然有人报给太夫人听。
太夫人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晚饭却只吃了小半碗饭。
杜妈妈请了二夫人过来。
“三爷本就是个实在人,”二夫人帮太夫人打着扇,“哪能知道您心里的弯弯曲曲。我看,您这样生着气,他还未必就明白。这好比是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
“你才朝着瞎子抛媚眼呢?”太夫人听了很是不悦,但是心里的郁闷散了一大半。
二夫人和杜妈妈不以为然,笑起来。
“是我说错了话!”二夫人扶了太夫人起身,接过杜妈妈手里的绿豆汤递给了太夫人,“水开后只煮了一刻钟,没有放糖。”
太夫人起身,接过来喝了一口,叹道:“我是他嫡母,就算是我的不对,他一个做儿子,也应该顺从才是你看他干的这些事!”说着,又长叹了口气。
“那就把三爷叫来教训一顿好了!”二夫人笑着帮太夫人捶着腿,“您这样,不也没把他当儿子吗?”又道,“要是四爷和五爷干出这样的事来,只怕您早就一巴掌打了上去吧?”
这样的话,也只有二夫人敢说。
杜妈妈瑟缩了一下,抬眼窥视太夫人。
太夫人愣愣地坐在那里,表情显得有些呆滞。
第二天,太夫人叫了三爷进府。
“你前几天到处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三爷笑道,“新房定下来了,也请工匠来粉了房子,想跟娘说一声。”
太夫人望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屋子里服侍的都退了下去,西次间的落地钟滴滴达达,敲得三爷有些心慌。
“娘…”他的笑容开始有些僵。
“老三,你知道我最不满意你什么吗?”太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三爷一愣。
“我最不满意你说话、行事没有个章程。”太夫人坦然地道,“你们想自立门户,我就依了你们的意思,让你们自立门户。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来,俭哥儿又是在我眼前长大的。我想让你四弟妹、五弟妹去帮忙,也是为了给他添些声威,让你在亲家面前有颜面。至于礼金礼薄,老四这些年一直管着你们的嚼用,何况像忠勤伯、威北府、梁老阁这些人家的礼金以后也是他们帮着还,就算是给了老四,这个帐你们也算得过来吧?”太夫人说着,语气里就有了一丝不满意,“这些年,你帮着老四管庶务,老四对你怎样,别人不清楚,你心里是最清楚的。你就是把这些礼金礼薄都给了他,他未必就会要。这样的好人情,你这个做兄长能做,为什么不做?你媳妇不舒服,你怎么不想想他也是有媳妇的人?你知道为你媳妇争,你怎么不想想他也要在他媳妇面前有体面?”
“娘…”三爷被说的面红耳赤,“我…我…”
话既然说出了口,太夫人并不想就此轻轻的揭过。
“有些事,是我没有跟你说清楚。可有些事,你也太没主见了甘氏不懂,你应该教她才是。怎么能她说什么,你想也不想一下,就跟着掺合进去。难道她一个内宅的妇人比你这在外面见了世面的男人还强不成?”太夫人语重心长地道,“老三,有些事,你要仔细想想才是。老四帮你求了个外放的机会,还特意介绍了一个幕僚给你,你不仅没有把握住这次机会,反而灰溜溜地回了燕京。圣人说的好,修身齐家平天下。你不能齐家,又怎么能平天下呢?我也跟你直说了吧!你这次回来,老四想再给你找个差事,是我一句话把这事给搅黄了。我当时气你不争气,想把你晾一晾。结果俭哥儿的婚事,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你事事都听个妇人之见,就算是有再好差事,也指不定被她三言两句就给弄丢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好好做你的田舍翁去!”
“娘…”三爷羞惭地低下了头。
太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自己能想得通。”然后端了茶,“我也累了。再有半个月就是俭哥儿大喜的日子了。别人这个时候都忙着写请帖,有老四的回事处帮着,你也有的是闲功夫,不如把俭哥儿从说亲到下定这期间发生的事好好的想了想,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三爷满脸羞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低头行礼退了下去。
第五百六十一章
二夫人从暖阁走了出来。
太夫人朝着她轻轻摇头:“积习难改。他回去,那甘氏掉几滴眼泪,只怕又要改变主意了。我看,我的这番话也不过是让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
二夫人笑着坐到了太夫人的身边,安慰道:“可您好歹把话说清楚了。至于说听不听,那就是三叔自己的事了。”
太夫人微微点头。
二夫人就笑着转移了话题:“我听杜妈妈说,皇后娘娘准备赏两柄玉如意给贞姐儿添妆,可说了东西什么时候赏下来没有?”
太夫人也烦了三房的事,不想多说,闻言笑道:“准备八月十五那天赏下来。”说着,表情变得有些怅然起来,“是贞姐儿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姑娘家长大了,总是要离家的。”二夫人用牙箸插了块甜瓜递给太夫人,“您看我,过得比在娘家还舒服,再看您,儿女双全,子孙满堂…可见嫁人也是件好事。”
太夫人高兴起来,笑着扶了她的肩膀:“走,我们去看看贞姐儿的嫁妆去。”
二夫人忙帮太夫人穿了鞋,扶太夫人往十一娘处去。
“老四先拿了两万两银子给十一娘置办嫁妆。”太夫人和二夫人悠闲地走在抄手游廊上,脂红和几个丫鬟、婆子远远地跟着,“十一娘一骨脑的全交给了文氏,”说到这里,太夫人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来,“你也知道文氏。有什么事,生怕扯到她的身上去了。接了十一娘的银子,她不仅殚精竭虑地帮贞姐儿置办嫁妆,还唯恐有人说嫁妆有瑕疵,她贪了银子,帐目一清二楚不说,还贴了不少体己银子进去。我瞧十一娘这点最好──会用人!”
二夫人笑道:“这世间万物,靠的就是人。要不然,怎么有愚公移山的故事。会用人,没有比这更好的本事了。”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十一娘的院子。
十一娘已得了信,迎了上来。
太夫人就笑着张望:“谨哥儿呢!”
话音未落,谨哥儿穿着小褂跑了出来:“祖母,祖母,我要吃冰!”扑到了太夫人的身上。
太夫人呵呵地笑,拉了谨哥儿的手,嗔道:“这是谁在服侍,怎么就让他穿件小褂就跑了出来?”
紧跟着谨哥儿快步走出来的红纹和阿金战战兢兢地立在了那里。
太夫人并没有追究,弯腰问谨哥儿:“吃什么冰呢?”
谨哥儿不说话,紧紧地靠在太夫人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娘。
太夫人就问十一娘:“这是怎么了?”
十一娘看着儿子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道:“娘,您别管他──他嫌天气热,要阿金她们把屋里用来降温的冰镇敲下来吃!”
太夫人听着“哎哟”一声,忙道:“这可不行。这要吃坏肚子。”然后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好了,明天我带着谨哥儿去西山别院避暑去。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些!”
今年并不比往年热,往年太夫人也没有说要去西山别院避暑。分明是心痛谨哥儿。
十一娘望了望明晃晃的太阳,笑道:“娘,这两天正热着,我们坐在家里都是一身的汗,何况是赶路。我看,不如等哪天天气略微凉一些了再去也不迟。”然后喊了谨哥儿,“还不给二伯母行礼。”
谨哥儿看见母亲板了脸喊他,怯生生地喊了声“二伯母”。
二夫人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也劝太夫人:“四弟妹说的有道理。我们看到这样的太阳都不想出门,何况您年纪大了,更是经不起车马劳顿!”
谨哥儿虽然不知道西山别院有什么好,可他会看眼色,知道太夫人是在维护他,母亲和二伯母则站在另一旁。他立刻拉了拉太夫人的衣襟。
太夫人低头,看见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她,满是依赖和信任。
老人家原本已被说服的心立刻动摇起来。对十一娘和二夫人道:“等天气凉了,还避什么暑啊?要去,就这两天去好了。”
在这种情况下,十一娘不好多说什么,干脆避而不谈,笑着请太夫人进屋去坐:“…凉快些!”
太夫人牵了谨哥儿进了正屋。
谨哥儿见母亲不再说这事,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随太夫人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
喝了茶,太夫人说明了来意,几个人去看贞姐儿的嫁妆。
望着堆了满满三大间屋子的东西,太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来:“等皇后娘娘的玉如意一到,就十全十美了。”然后问起徐令宜来,“…在干什么呢?”
十一娘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谨哥儿已大声道:“爹爹,画画!”
太夫人和二夫人一愣。
十一娘却后悔带了这小祖宗一起过来。
进入六月,徐令宜开始给谨哥儿画画册。古代讲究“抱孙不抱儿”。太夫人和二夫人知道,还不知道怎样想呢!
她忙笑道:“有铺子的大掌柜提前进了京。侯爷这几天正忙着见各位掌柜呢!”
老四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在半月泮里画画。难道出了什么事,儿子怕自己担心,瞒着自己不成?
太夫人不动声色,爱怜地摸了摸谨哥儿的头,笑道:“原来爹爹在画画啊?”
谨哥儿知道父亲在给自己画画册,有几次还把他抱在膝上,拿了笔让他胡乱画一通。他很喜欢。
听祖母问起,脸上不由流露出得意之色,拉了太夫人的手:“画画!”
太夫人笑眯眯地跟着谨哥儿去了书房。
谨哥儿丢了太夫人的手,三下五除二,麻利地爬上了临窗的大炕,从炕桌下拖出几张画纸给太夫人:“爹爹画的,我的!”
太夫人先是一愣,再接过来一看,不由笑起来。
“怡真你也看看!”
二夫人接过画纸瞥了一眼,也露出笑容来:“没想到侯爷还有功夫画这些!”
不知道太夫人和二夫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打趣徐令宜。
想到徐令宜每次给谨哥儿画这些画的时候都会遣了身边服侍的…
十一娘笑道:“是妾身求了侯爷,侯爷实在是推辞不了,这才帮谨哥儿画了几幅。”
二夫人将手中的画纸放到了炕桌下,淡淡地笑了笑,就看见太夫人却把谨哥儿抱在了怀里。
“你父亲从前统领千军万马,英明神武,刚毅果敢。是个眉头一皱,地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老人家的语气微微有些嘘唏,“如今却虎困平阳,只能赋闲在家里,和那些管理庶务的掌柜们打交道。”说着,笑了起来,“还好有你,要不然,你父亲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然后在谨哥儿面颊上亲了一口“我们谨哥儿真是个有福气的人”把谨哥儿抱下了炕,牵了他得得往外去,“我们去喝绿豆汤去。”
望着身姿如松的太夫人和蹦蹦跳跳的谨哥儿,十一娘莫名的有些感伤。神色恍惚了片刻,这才笑着望了二夫人,示意她一起回正屋去坐。所以并没有发现刚才二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炕几下的画纸上。
三爷搭拉着脑袋回到家里,见三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里拿着本帐册低声念着什么,甘老泉家的坐在炕边的小杌上打着算盘,杏娇则立在三夫人的身后打着芭蕉扇。